四叔公一丝不苟地执行着祭祀程序,但他并不知道,就在他头顶上方,几个半透明的影子正围着他在聊天。
“哎,四毛也长这么大了!我还记得他刚出生的时候,才这么长一点……”
“可不是,那时候老尿床,我就吓他,尿床找不到老婆,没想到一语成谶,哎,好后悔啊……”
随后又指着大伯父。
“阿文家老大长残了啊,小时候多好看!后面那是他儿子吧,我死前这孩子还没生呢!还好长得像他妈……”
“这群小娃娃倒是长得俊,没有堕我们老裴家的风采!!”
沈知倦在
旁边的裴青麓打了个寒战,紧了紧衣服,趁着爷爷和四叔公他们没注意,小声问沈知倦:“你觉不觉得有点冷?”
沈知倦目不斜视,装作没有看见痛斥裴青麓发型和耳钉的祖宗:“是你太虚了吧?”
裴青麓:“……”
他小声嘀咕:“我连个女朋友都没有,怎么可能虚,瞎说!”
没想到头顶的祖宗却气得跺脚:“看看你这黄不拉几的头发!这黑眼圈!脚步虚浮,体寒怕冻,你不虚谁虚!怎么会有女孩看得上你!可惜……要是能给你把把脉就好了,开两副药下去,立马生龙活虎、三年抱俩……”
裴青麓打了个喷嚏,感觉更冷了。
此时,这群祖宗总算发现了混入其中的裴宴。
“哎!!等等!这怎么还有个骨灰罐子呢!”
“这罐子上有名字和忌辰呢,这……看着也是我们老裴家人啊!”
沈知倦愣了,他还以为那个骨灰罐是摆在供桌上的,竟然也是裴家的祖先吗?
这造型,在阴间也是独一份吧!他们老裴家也有走在时尚前沿的弄潮儿啊!
然后,他就听见这弄潮儿冲着他身边喊道:“陛下?”
沈知倦:“???”
-
裴宴,字安平。
他这一生虽然体弱,患痨病而亡,但死后也没受苦,还运气很好地当上了判官陆之道的师爷,抱着九死一生的念头去唤醒酆都大帝,也没有被踹进畜生道,只是变成了骨灰罐子,还误打误撞不咳了。
如今甚至还有后人修缮族谱,重新祭祀。
不管生前死后,也够得上老师给他起的“安平”的字,裴宴已经很满足了。
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有一天,他安平的生活,会生出如此大的波澜。
此刻,他在他的曾曾曾……曾侄外孙房里,对面站在他的顶头上司,然后上司告诉他,他们在一起了。
信息太多,裴宴觉得自己要裂开了。
酆暮看向沈知倦:“……事情经过就是这样,我没想到陆之道的师爷,竟然是你们裴家的先祖……”
沈知倦:“……”
说真的,他也没想到。
这难道就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己人打自己人?
酆暮指尖一点,解除了裴宴身上的法术,骨灰罐子重新又变回了人形。
裴宴虽然形销骨立,但仔细看,也看得出生前容貌清秀,和裴家人是有几分相似。
裴宴看着自己的身体,说真的,已经习惯了自己骨灰罐子的模样,重新变回人形还有些不适应呢。
沈知倦这些日子稀奇古怪的事情接触多了,对这种事情也算是适应良好,看向裴宴,毫无心理负担地喊道:“祖宗?”
裴宴:“!”
他顿时觉得像是喝了琼浆玉液一般浑身舒爽,连咳嗽都不咳嗽了。
他慈爱地看着沈知倦:“初次见面,我是要给小辈礼物的,只是我身无长物,只有多年前埋下的一箱金子,待我把方位告诉你,你找个时间去挖出来,就当是我给你的见面礼了。”
沈知倦:“!!!”
裴宴慈爱的表情还没收起来,转头就看到了旁边的酆都大帝。
酆暮:“祖……”
裴宴腿一软,大惊失色:“陛下,咱们这辈分还是各算各的吧。”
他魂轻,可承受不起!
裴宴也不能待太久,很快就要回地府。
裴家人到底都是凡人,不像沈知倦不受阴气影响,也不像酆都大帝,能收敛阴气,裴宴担心自己留在这里会对他们造成伤害。
只是他刚飘了两步,就差点摔跤,许久不用人形的身体,竟是连路都不会走了。
无奈之下,他只能又重新变回了骨灰罐子。
此时已经临近子时,正是阴气最重的时候。
一些敏感或者八字轻的人会很容易见鬼。
沈知倦打开窗户,四处张望了一圈,裴家的长辈们都睡得早,至于小辈们,虽然没睡,但这种天气,也不会有人傻乎乎地在外面吹冷风吧。
确认安全后,沈知倦才给裴宴比了个安全的手势。
雪白的骨灰罐子晃晃悠悠地升起来,然后往窗户外飞去,就跟喝了假酒似的。
就在沈知倦担心的时候,他旁边的窗户忽然打开,裴青麓从窗户里探出身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头就看到沈知倦,惊喜不已:“只只,你也在房间里太闷了,出来透气吗?”
沈知倦:“……嗯额。”
裴青麓没有注意到他的心不在焉,自顾自地说道:“我上网查了,我这应该不是虚,是八字轻,就是那种特别容易感应到一些不干净的东西……”
“只只!刚刚有个骨灰罐子飞过去了你看到没!!!”
“啊————”
-
医院。
裴青麓躺在病床上,脚上打着石膏,失魂落魄地看着给他削苹果的沈知倦:“是真的!我看得真真切切的!白色的骨灰罐子飘在半空中,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沈知倦:“……”
昨晚,裴青麓因为太激动,一不小心从楼上摔下去,把腿给摔折了。
他这动静直接把整个裴家老宅的人都给惊醒了,连夜送到了医院。
沈知倦本想跟他解释,但一直有外人在,也没法说。
好不容易三舅妈他们回去休息,裴青麓又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听不到他说什么。
沈知倦叹了口气,将削好的苹果塞进他手里:“别想了,先吃点东西吧。”
裴青麓捧着苹果,忧伤地抬起头:“只只,你说我要是出家,学会本事,是不是就不会见鬼了?”
“你想多了。”沈知倦冷酷地打断他的幻想,“玄学界才是和鬼打交道最多的地方。”
裴青麓:“嘤~”
看到他这个样子,沈知倦也有些愧疚,便道:“要不,等你好了,我陪你去找找师道长,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改善一下你这个体质?”
裴青麓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对了,我昨晚好像还看见二大爷了……”
沈知倦:“……”
其实昨晚裴青麓摔下去的时候,酆暮原本已经用法术托住了他,他原本是不会受伤的,谁知把他放下来后,他非要乱跑,在结冰的地面上滑了一跤,这才骨折的。
沈知倦想了想,还是决定先不跟他说,免得他一激动,又出点什么幺蛾子。
这时,请好的护工过来了,沈知倦也可以功成身退,回家去补眠。
刚刚走出病房,就看到外面等着的酆暮。
他换了人身,就这么站在病房前,惹得不少过路的医护和病人都往这边看。
酆暮问:“没事了吗?”
沈知倦点点头:“应该没什么大碍。”
酆暮安慰他:“我看了他的生死簿,命长着呢,短时间内死不了,你放心吧。”
沈知倦:“……”
你这安慰方式可真别致。
两人边聊边走,沈知倦忽然想起了什么。
之前他拆穿那个丈夫和古董店老板合谋骗钱的彭娟姐似乎也住在这间医院。
沈知倦答应过她,之后有时间会去看她。
择日不如撞日,他在门口买了果篮和牛奶,就带着酆暮一同往住院部走去。
彭娟正坐在病床上打毛衣,这是她给沈知倦打的。
要不是沈知倦,她的救命钱就被她前夫给骗走了,而且沈知倦还帮她把瓷碗给卖掉,凑齐了手术费。
之后,彭娟想拿出一部分钱感谢他,也被沈知倦拒绝了。
她是个淳朴的女人,心中不安,总想做点什么回报沈知倦,于是打算趁着手术前的时间,给沈知倦打一件毛衣。
没想到,她抬眼就看到了沈知倦的身影,顿时惊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沈知倦见她下床,连忙快步走过来:“姐,您不用这么客气。”
彭娟很不好意思:“你来,怎么还带东西……我……”
沈知倦笑道:“来看望病人嘛,怎么可以空手来。”
彭娟不太会说话,只一个劲地要给他们倒水,拿吃的。
沈知倦有些抵挡不了这种淳朴的热情,只能求助旁边的酆暮。
酆暮不比沈知倦这样有亲和力,不笑的时候尤其冷峻。
彭娟有些战战兢兢地给他递了杯水:“你是只只的朋友吧?”
酆暮接过水,微微颔首。
彭娟有些受宠若惊,沈知倦见状,便主动挑起话题,总算让彭娟没那么拘谨。
据她说,再过一阵子,身体指标达标了,就可以做手术了,医生说,她情况还可以,手术成功率不低。
彭娟说起这些,才有了些高兴的影子。
沈知倦也觉得,她的脸色比之前要好很多,不禁为她高兴。
他和彭娟聊了好一会,直到彭娟露出疲惫的神色,才告辞。
他们一走,同病房的其他病人就笑着问彭娟:“是你的弟弟啊?小伙子长得好帅!”
彭娟笑了笑,声音认真又坚定:“是弟弟,也是恩人。”
而另一边,沈知倦和酆暮走出病房,忍不住问道:“你刚刚看到娟姐的时候就有些怪怪的,怎么了?”
酆暮没想到自己只是一瞬间的神色变化,就被他发觉了。
面对沈知倦的担忧,他沉声道:“她的寿命不对。”
沈知倦愣了:“什么?”
酆暮:“她少了三十年的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