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烟安安心心地躺在她的卧室里,和煦的阳光斜着照进来打亮了她的半张床,照在随意摊开的古籍书页上映出空气中漂浮的尘埃。
纱窗微微荡漾,一只漆黑巨大的碧魔鸦落在这个可以看见魔域全貌的大阳台上。
她的周围凌乱地摆放着几本古籍,昨日她翻看这些书不知到了何时便睡了过去。她微眯着眼,意识到有个黑影渐渐靠近她,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只要一掀开眼皮,眼睛就酸胀得要流泪。
迷迷糊糊地看见那只大鸟进了她的屋子,往她的床边走来,她可不想碧魔鸦的羽毛弄脏自己的软床。于是随手拾起一本书往它脚下丢去。
“臭鸟,出去。”
碧魔鸦躲都没躲,只是停在原地。叶青烟有些摸不着头脑,今天这只碧魔鸦不只体型大,胆子更大。
然后又模模糊糊地看见那和人一样高的大鸟居然把她踹到地上的书捡起来放到她的床头。
啊?见鬼了。
那碧魔鸦走到她的床头,落下巨大的阴影打在她的脸上,她费力睁开了眼。
哪里是什么碧魔鸦,是大魔头啊!
还有什么比大魔头正蹲在她的床边看着她笑更恐怖的事情吗?!
这人就像个大冰坨子,站在那儿哪儿的温度就会被吸走。
他略微歪着头笑道:“青青,我竟不知你的视力不太好。”
叶青烟卷了卷身边的被子,“你来干什么?”
“当然是有事找你。”陆一行说道,面上笑意更盛,“怎么?不欢迎?”
但叶青烟却浑身起鸡皮疙瘩,众所周知,当大魔头笑起来的时候准没什么好事。他又神神秘秘的不回答问题,看来是找到什么新的方法折磨自己了。
“谁会欢迎一个从阳台进来的人啊?你知不知道只有一种人会从阳台走?”叶青烟并不客气。
“什么人?”陆一行问。
“呃……情夫。”叶青烟回答,见他目中含笑着盯着自己,加上刚才说的情夫二字,觉得陆一行这张好看到人神共愤的脸确实很有做情夫的潜质,若是真成了情夫不知是怎么样一种叫人欲罢不能的香·艳·体验。
思绪飘忽间,她的耳朵发烫:“总之,进女孩子的房间……不,进所有人都房间都要敲门的!”
陆一行眉头微锁,耸了耸肩,长腿一迈跨出阳台。
叶青烟疑惑,她走去阳台的这段距离甚至得小跑,怎么他一步就可以到了。
然后陆一行原地悠悠地转了一圈,屈指轻巧地敲她的窗三下,那神态不像是拜访别人的屋子,更像是上司来视察工作。
“……进来吧。”
叶青烟突然觉得这件事情似乎毫无意义,不知道是陆一行傻还是自己傻。
陆一行这回爽快地伸手捞起叶青烟。
叶青烟缩了缩身子,离开温暖的被子已然不是一种很好的体验,更别说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这冰坨子指尖的寒意。
她仰头看着,魔头的下颌线清晰,被厚而绵密的黑色大毛领挡住了一部分,反倒衬得他面白似玉,颇具贵气。
“去哪里?”
“带你回忆一下过去。”陆一行望着远方,正寻一个合适的落脚点。
“?”不是,什么过去啊。
陆一行抱着她走出窗台,轻松地踩上了阳台的栏杆,高处清风猎猎,阳光打在他的脸上,长长的睫毛就像是垂下的黑色鸦羽,然后叶青烟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一抹坏笑。
心觉大事不妙的同时,她紧紧抓住了他的袖口。
如她所想一般,耳畔的风声骤然放大,身下一空直挺挺地往下坠,而后猛地升空。
上辈子她就因为恐高坐过山车的次数一只手输得过来,这会儿差点吐出来,只好将手心里的衣服攥得发皱。
好冷啊,要去哪儿,什么时候才到啊。她一张脸面无表情,在瑟瑟冷风中甚至还有些呆滞,就像是被晒干了的咸鱼一般。
叶青烟稍稍睁开了眼,眼前只有那一长条看起来十分松软且保暖的毛领可以御寒。
偷偷借一下,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于是她默默侧头,稍稍把脑袋靠在毛领上,软绵绵的毛贴在她的脸颊和鼻尖有点酥酥麻麻的,还可以闻到像是纸莎草的温暖气味,果然暖和了许多。
后来叶青烟觉得身上渐渐温暖起来,甚至连风都没了,便好奇地抬起头看看陆一行,他的脸部线条分明,发丝随着风飘扬露。叶青烟确定自己确实还是在天上飞,这么看来……虽然这人经常一时兴起犯病,但是有的时候意外地挺细心的。
“也不怕闷死。”陆一行垂眸说道,话语中带着笑,笑中又带着几分只有叶青烟能看出来的欠揍。
很快,他们落到了地上,这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叶青烟不曾探索过魔域的多少版图,就算是她自己住的小山坡都有可以危害她生命的魔兽,更别说其他未知之处如何危险重重。
此处烟雾缭绕,似乎一伸手便能抓到云彩,重重叠叠的峰浪更是乖乖匍匐在她的脚下。
“下回飞,能不能给个提示。”叶青烟被放下来,轻轻拍着自己的胸口顺气。
“提示?那不是没用了么?”陆一行露出温和的笑意,看得叶青烟一阵恶寒。
没等叶青烟站稳她便被拦腰抱起,好像床棉被一般被禁锢在陆一行的臂弯和腰侧。
“你……你干嘛!”叶青烟被夹着往前走,远处的山峦一步一步清晰,饶是此处风景清秀灵逸、她也没有多余的心思欣赏。
魔域的山不同外面的山多少还有些古松、柏树装饰,此处满山的裸露石壁,看起来嶙峋且坚硬。若是摔下去定会粉身碎骨,绝无生还的可能。
于是削壁千丈的山峰和其中蜿蜒的小路似乎成为山鬼魑魈和盘踞的巨蛇,张牙舞爪地向她扑来。
“不是说了,帮你回忆一下。”陆一行像是没感受到叶青烟的挣扎,挟着她直到万丈悬崖边。
直立高峰,湾环深涧,涯底万千恶鬼等着分食吞吃一切落入其中的活物。叶青烟的鞋底都快擦出火星子了。
“此处应当有助你回想起一些以前的事。”陆一行将她拎到悬崖边半米才停。
叶青烟堪堪止住,方才踢出的小石子落入悬崖下发出几声与崖壁相互敲击的脆响后再无回应,似乎堕入了无间深渊。
我靠!想杀我直说,这么委婉的吗?!
叶青烟根本是看不懂这个疯子的想法。有时候觉得他好像是信了自己,不然也不会一一满足自己那么多过分的要求。但有时候他看过来的眼神就好像盯着濒死的耗子,欣赏弱者垂死挣扎的表情。
加上有时候一时兴起的试探和危险的眼神,叶青烟总是在他信了和他装的之间反复横跳。
陆一行离她越来越近,但她面前便是深渊根本没法向前一步。直到陆一行的胸膛快要贴到她的后脑勺上,她的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儿了。
刚才给她暖身遮风,现在又想她死。
这人又在发什么神经!死都不让她死个明白吗?
陆一行黑衣如墨,眼中明明灭灭,熊熊燃着的情绪名为好奇。
他最终还是伸出了手。
叶青烟感到身后一阵寒风,浑身炸毛,两腿一软,瘫坐到了地上。
她回头楚楚可怜地望着陆一行,见他修长的手指停留在半空,粉玉般指甲盖儿甚至有几分与他不符的可爱。她差点忘了,陆一行这秀美好看到找不出缺点的手下亡魂无数,尽是淋漓鲜血。
就像他本人一样,表面看起来白皙清俊,安静时似翩翩温润公子,实际上是手段狠厉、称霸千年的魔域尊主,稍有不顺便能将人碾碎在手心。
陆一行眉尾轻挑,唇瓣微张,装出有些惊讶的表情,似乎不是故意要推她的。
“怎么吓成这样?是想起了从前的事儿吗?”陆一行蹲下来与她平视。
叶青烟点点头,抹去眼角因为恐惧析出的泪水。陆一行挑挑眉,越靠越近,长睫几乎要刷到叶青烟的脸颊。
叶青烟在悬崖边受着萧瑟寒风,双眼噙泪,抓着他的长袍就往脸上抹:“阿行,我记起来了,从前我们就是在这儿玩耍的。”
她的梦大多像是雪花一般,由许多一闪而过的画面构成,因而她只能形容片段而说不出个前因后果,也看不明白感情发展。
“哦?”
“是啊,你说此处是魔域禁地,魔兵不能进来的,所以我们才在这儿见面。还有,那个下面埋的都是魔修的尸骨,我说得没错吧。”叶青烟指着悬崖说道。她记得此处名为落魂谷,是魔修绝对不可靠近的,连当时身为魔族少主的陆一行都是偷偷进来的,似乎埋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还记得什么?”陆一行笑得眯起了眼,没有一丝光线可以透入他的眼底。
“……其他的我想不起来了。”叶青烟说道,然后又补充,“还有!你说过你会保护我的!可不能食言啊!”微风吹来,她的长发飘起,那双含泪的星眸微嗔,叫人动容。
“好,当然不会食言。”陆一行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她的指尖罕见地比他还要凉。
“阿行,那我们回去吧。”叶青烟松了口气,怎么说白月光的身份还是好用啊,次次把她从悬崖边绝境处拉回来。只不过苦了魔尊这么念着他的青梅,若是人真的回来,大概可受一世宠爱,二人成双成对叫人羡慕吧。
“好。”
叶青烟往远离危险的平地上走去,而陆一行的脚步却不曾挪动。
那只方才还牵着她的手,现在如同从恶鬼窟中伸出来的魔爪,把她往万丈深渊中推,甚至还把她的佩剑□□没收了。
随着重心倾倒,身后由谷底升起的阵阵寒风拂过她的耳膜,似乎从最深处传来了声嘶力竭、嚎天动地的哭泣与嘶喊,叶青烟感受到了那些谷底的东西压抑了千百年的对于生命力的渴望。
“你!!!”这个大骗子!就不该信他的话!怎么出尔反尔啊!
她紧紧抓住了手边最近的东西。
“滋啦——”是皮毛撕裂的声音。
如同刀子一般的风在叶青烟耳边飒飒作响,从中冒出千万只可怖鬼影,仿佛化出数只黑色大手,贪婪无厌地要将她吞食。
“哈哈哈哈……白白嫩嫩的小姑娘。”
“嘻嘻嘻嘻……还是个小仙女,运气也太好了吧。”
“别抢!俺已经几百年没吃过东西了!饿得很!”
叶青烟几乎感觉到自己的鬓发被那几双黑手拂过,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抱紧了怀里的那一点温暖。想了一想,又把这团毛茸茸的东西垫在了自己的屁股下面。
不停地下坠着,耳旁的声音越来越嘈杂,渐渐从二三个变成几十个再变成成百上千个。到后来叶青烟不知道是这些东西在她耳边吓唬她还是自己耳鸣。
陆一行不悦地抚着空荡荡地脖子,俯视那抹青绿色消失在黑色的雾霭当中,而那人并没有如同他所想那般破雾而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雾霭早已恢复了平静,似乎从没有人来过。
她不是洞虚期么?失去佩剑怎么就成了个凡人?就这样怎么杀我?
他的目光凝视着青色消失的位置,脚下烦躁地捻了两下,长靴底下踩着的白色佩剑微微战栗,只要他一松开便会宁愿粉身碎骨也冲入那万魔窟中救它的主人。
“罢了。”他往前一迈,便直直倒入落魂谷中,璇玑骨剑也在黑色迷雾中画出一道白色亮光。
叶青烟又又又以为自己要死了,眼前已经看不见光亮,全是黑漆漆的阴魂。而她落到谷底以后就会被他们蜂拥而上吃掉。
瞬间,一个亮点划破黑暗,身边的恶魂骤然退散,然后她便落入了熟悉的怀里。
“打扰各位,我来取回我的东西。”陆一行在万鬼从中说道,然后瞥了一眼叶青烟和她放在身下垫着的毛领。
当叶青烟意识到她屁股后头压着的是魔尊从来都离不开的黑色皮草围脖的时候,她觉得自己还是在这里死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