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氏听到八阿哥被罚跪在大殿里的消息的时候,被吓得当场跌坐在地,她就这么一个儿子,不求他位高得宠,但求他一生平安顺遂。
可现在,居然传他代笔作弊,自己生的儿子怎么样?卫氏不能不知道,八阿哥他自小听话乖巧,再没有比他更省心的小孩。
自从她侥幸怀了八阿哥之后,她便日日小心谨慎,日盼夜盼着他的出生,不像别的胎儿总是在母亲肚子里顽皮,害得母亲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八阿哥他乖的要命,卫氏连孕吐都没有。
直到八阿哥出生,那玉雪瓷雕般的孩子如此可爱,握着她的手久久不放,卫氏的心都被他融化了。
到后来,按照规矩,她不得不把八阿哥给份位高的惠妃娘娘抚养,因为德妃送走四阿哥导致她与四阿哥不亲近的前例,卫氏也不可谓是不担心的。
德妃已为四妃之一,尚且如此。而自己小小一个庶妃,又如何能与尊贵的惠妃娘娘想比,她整日想着八阿哥,却怕八阿哥被送到惠妃娘娘那之后,就忘了亲额娘。
好在八阿哥虽养在惠妃娘娘跟下,那对于卫氏的孝心并不少半分,一旦得了什么好东西,他总是一视同仁,先给惠妃娘娘一份,再给卫氏一份,平衡的同时又有先后,不至于让惠妃心生嫌隙,也不至于让卫氏难做,小小年纪,便已经能够考虑许多。
所以这样乖巧的孩子,他怎么可能找代笔作弊,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卫氏喃喃念着,她要去找皇上,无论失礼也好,被皇上厌烦也好,八阿哥是她的心头肉,她不可能眼睁睁地坐视不理。
卫氏已经许久没有被皇上召唤过了,或许是她年老色衰,也或许是皇上对于她已经没有了新鲜感,可她至少进宫如此多年,就算没有爱意皇上多少对她还有情分在。
所以看到卫氏不请自来时,虽有些不满,但也没有多少恼意。
“双姐,有些日子没有见你了。”康熙帝唤了卫氏的名,许是看到卫氏穿了一身与他初见时穿的衣服,戴了与当时相同的头钗,不由缅怀起了当时的情景,心生了几分动容与亲近。
卫氏正是此意,皇上是个念旧的人,不然也不会在孝诚仁皇后赫舍里氏去世多年后,依然对太子关爱有加,并且放在身边亲自抚养。而卫氏此次前来就是希望皇上看在旧日的情分上,给八阿哥一个解释原委的机会。
“皇上。”卫氏微微欠身,语气温柔。
康熙帝最喜欢的便是她这一点,温柔小意,说话轻柔,仿佛大点声能把别人吓着似地。
“过来,给朕捏捏肩膀。”
卫氏上前,将手搭在康熙的肩膀上,微微用力,力道不大不小。
“你这手艺深得朕心,她们几个都比不上,这捏肩其实也是个技术活,就属你做的最好。”
卫氏只顾着点头浅笑,并不贸然出声。
等捏了一会儿,她观察着康熙的表情不再困倦疲乏,便趁着这个机会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皇上……”卫氏唤他。
康熙仍旧闭着眼,却打断了卫氏出声,“朕知道你要说什么?无非是八阿哥那件事,可朕依旧见了你,双姐,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是皇上顾念着与臣妾的旧情。”卫氏答道。
“所以这段不要再提起那些话,朕不想扰了兴致。”
卫氏一直捏着肩膀的手终于停下,她再也忍不住,跪在康熙身前,“可是皇上,臣妾只有八个这一个儿子啊,纵使被皇上厌烦,臣妾也不得不说。”
皇上正色着瞧她,不复刚才的温情,“所以,你要说些什么?说八阿哥他是被人冤枉的?可他当着朕的面亲口承认,的确是他找了代笔,又行了舞弊之事。”
卫氏一惊,万万没想到八个居然亲口承认此事,虽想不通,可他了解那孩子,他定是在最坏的情况下做了最合适的选择。
“皇上,八阿哥他落了水,病了大半个月,如今身子才好不容易养好一些,若是真让他一直跪着,那腿如何能承受得住啊。”卫氏一边哭啼一边说着。
“所以他为什么要行那无耻之事?若我不对他加以惩罚,天家的威严何在?爱新觉罗的名声何存?那些比他小的阿哥又会如何效仿?”
“皇上,您真的相信是八阿哥做的吗?他打小在您跟前长大,他是什么样的孩子?您不会不知。”卫氏挣扎道。
康熙大怒,“他亲口承认的还有假,你的意思是说朕不加明察,随意断案,特地污了八阿哥的清白不成。”
“皇上,臣妾万万没有这个意思。”卫氏惶恐不已。
“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出去,朕今日不想看到你,一旦看到你,朕便会想起那孽子做了什么事。”
卫氏涕泪交流,却又别无他法,她一个份位低还没有皇上宠爱的庶妃,竟是想要帮八阿哥说半句话都难。
儿啊,是额娘没用……
卫氏走后,康熙余怒未消,梁九功察言观色,给他奉上了一杯茶,这茶叶不同于往常所喝之物,口感更加细腻沁香,康熙喝完顿解烦躁,倒是有些困乏。
梁九功又不动声色地递上决明子所做之枕头,这枕头倒不是说有多么昂贵,但是这决明子难寻不易得,,想要收集做成枕头也颇需费一番功夫,可偏偏这决明子所做之枕头加上香薰有助眠的好效果。
康熙满意地点点头,对着梁九功说道,“跟了朕这么久,这么多人里,就数你最懂朕心,梁九功,我还真离不了你了。”
梁九功先是推脱奉承一番,继而才不动声色装作随意地说出口,“这哪是我的功劳啊,伺候皇上本就是奴才的职责所在,倒是捡了送这些东西的人的大便宜,在皇上面前得了这个巧。”
康熙一顿,继而沉默下来,其实用不着梁九功提醒,他也知道这费心寻得的安神茶叶和助眠枕头是谁的功劳,只是当下心情复杂,多少有些不愿承认。
除了胤禩那小子,还能有谁如此细心,当时他只不过在与众位阿哥谈天时随口提了一句近来多有失眠,胤禩那小子便特地多处打听助眠的法子,还亲手收集决明子做了这么一个枕头给他。
这份孝心,就连康熙这么强硬的人也有些动容。
可是偏偏,胤禩他就做了自己最不喜欢之事,那便是撒谎舞弊,欺骗自己。
康熙帝心情无比地复杂,梁九功虽没收成八阿哥的礼物,却也忍不住为他说了几句话,“皇上,八阿哥是个有孝心的孩子,奴才看得出他以您为榜样,特别想得到您的认可,可有时候或许便是太过在意圣上您,反倒走岔了路,做了错事。”
这一番话,康熙此刻倒是有些听了进去。
其实仔细想想,八阿哥小小年纪,母家又单薄,自己对于他又是颇为严苛,批评居多。为了得到自己的认可,做出如此糊涂之事,也不是想不明白。
康熙已经有些动摇,“八阿哥还在大殿跪着呢?”
梁九功赶忙帮八阿哥卖惨,“一直就在那跪着呢,身体立得笔直,一刻都未曾松懈偷懒。这天气潮湿,八阿哥又刚大病初愈,就这么一直跪着,也不曾用膳,不知可否会跪出什么毛病来。皇上,要不要奴才去喊他起来?”
他这一番话可是为八阿哥求足了情,要换了别人,不见得梁九功会尽力于此。
也不是说看在那块未到手的玉佩面子上说起来做奴才一为钱财,二为安生,这第三,为的就是一份尊重。
八阿哥与别的皇子不同,纵使他梁九功只是个无根的太监,但他亦没有看轻自己分毫,反而总是以礼相待,敬重有加。
这种尊重比钱财更甚,更让梁九功觉得窝心,所以他甘愿冒着风险为他在皇上面前说那一番话。
康熙帝思索片刻,继而又沉默了半晌。
“若是让小八仅仅这么跪一下便抵消了惩罚,恐难抵悠悠众口。更何况,若是对小八惩罚如此之轻,那日后便少不了效仿之人。那我大清的律法何存尊严何在?”康熙撵了撵胡须,似有半分不忍,但也只有半分。
“所以就让八阿哥继续跪着吧,万一他实在承受不住了,再通知朕。”
朕先为大清朝的皇帝,而后才是爱新觉罗家的父亲。
梁九功不敢再多说,只能默默地为那个跪在大殿多时的可怜孩子默默祈祷。
生在皇家,是幸,同时亦是不幸。
可命运从来由不得人选择。
是命运选择了你,而你没有半分反抗的权利,要知道天命不可违,人力难胜天。
今夜,不知道那个可怜的孩子能不能撑得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