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劭承倒不是缺这一口吃的,也不是多在意郁沅这个暗恋者送的第一份礼物。
但他觉得既然送了,那这些就是属于他的,他有权知晓三十九个小面包的实际下落。
顾劭承烦躁地回到书房,直到打开监控回放面色才重归淡漠冷肃。
中午醒来时他浑浑噩噩的,并不知道具体时间,隐约根据太阳斜入窗棂的角度先将时间跳转到十一点半。
回车键敲下的同时,一声既熟悉又陌生的“妈”刺得他脊背发麻,条件反射般按下了暂停键。
顾劭承闭了闭眼向后又跳转了几次,直到郁沅的身影再次出现在操作台前。
很快,顾劭承就看到郁沅将他吃剩下的大半个以及另九个一口气吃光,眉宇间不自觉放平了不少,顾劭承差点忘了,他的男妻胃口一向不错。
吃四十个……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不过紧接着,画面中的郁沅翻箱倒柜找出了两个包装袋,继而将他的小面包分别放进袋中,每袋十五个一共装了两袋。
而两袋小面包最终被郁沅装进牛皮纸袋后放到门口,不到半小时被闪送的工作人员取走。
顾劭承静默了片刻,拨通了郑亮的电话沉声吩咐:“去帮我查一件事。”
郑亮一向是枕戈待旦,秒接电话后立即翻身下床,面色凝重:“您说!”回话间已经扣好了腰带,拿起外套就能随时出任务。
顾劭承冷白的指尖轻敲在桌案上,眸光森冷:“查一下郁沅今天下午两点五十五分,把东西寄给谁了。”
郑亮表情一滞,小先生?
他大脑电转,瞬间脑补出十万字顾氏版斯密斯夫妇,虽然直觉告诉他郁沅并不像能胜任角色的模样,但老板亲自交代自然没有他置喙的份儿,郑亮快速应下。
凌晨三点十五分,郑亮收到下属传来的图片。
是闪送内网登记的客户地址以及送货员的存档照。
不论哪一样都清晰表明,顾劭承让他查询的结果是郁沅寄送了一袋面包,给近期负责教导他的阮方洺……
郑亮:“……”
郑亮甚至都觉得这种消息不值得用安全性极高的匿名邮箱汇报,他打开绿色|图标,将证据图片发给了顾劭承。
一分钟后,同样未睡的顾劭承回复道:[呵,我就知道。]
郑亮深吸了几口气,才算将劝雇主吃药的话咽回肚子里,一头倒回大床。
*
顾劭承的头再一次隐隐作痛,但他的备用药都被郁沅收了起来,他也懒得去找那些新开的瓶瓶罐罐。
不过大脑混沌滞涩闷胀的感觉非常不舒服,收到郑亮传回的消息后,他径直走进了浴室。
放了一池冷水坐了进去,打开四壁的高压喷水孔来按摩放松一二。
以前他经常这样分散头疼,每次泡完都会觉得头脑清晰不少,然而这一次却觉得腰背的不适在水流喷射下愈发明显。
不过他脑中循环播放着郁沅对他的欺骗,背部的不适只让他略加深了眉间纹路。
直到他迈出浴缸时,余光瞥见侧边的玻璃上映出背部的斑驳……顾劭承脚步一顿。
侧目确认并非是看错,他走向浴室的半身镜,微微侧身才发现自己背中后部位,有七八处暗红色的斑痕。
脑中一晃而过十倍速播放的监控画面,分分钟锁定了“犯人”郁沅和“刑具”轮椅扶手。
顾劭承冷笑一声,面包的事情他本打算既往不咎,毕竟他也不稀罕,管他爱意纯粹与否真心还是假意。
但现在他满背都是被郁沅虐打出的伤痕,哪怕是凌晨四点,郁沅也应该给他一个交代。
顾劭承火气上涌抬腿就要走,目光下移突然意识到什么,顿住脚步回身套上了睡裤,绝不给那小变|态一点甜头。
他就这么一身寒气、火冒三丈、冰火两重天地走进了郁沅的房间。
*
凌晨四点,郁沅像只鼹鼠似的将三分之二的头埋进被子里,对不速之客的到访毫无察觉。
顾劭承将床头灯打开,又掀开了郁沅罩在头上的被子,以为光亮足以将他唤醒,结果郁沅抬起双手盖在脸上哼唧一声继续睡。
顾劭承冷嗤一声,俯身将郁沅的双手扯开,紧闭的杏眼才算缓缓睁开一道细缝。
迷迷糊糊间看到一身寒气的顾劭承,郁沅反手握住男人的胳膊,被窝焐热的手心按在冷水浸润的皮肤上,郁沅被冰得一激灵,掀开被子将人兜头罩住。
他眯着眼含糊问道:“你,怎么,这么冰?”
半梦半醒间,他完全是凭本能行事,郁沅一手将人往被子里拽,另一只手去试探顾劭承身上的温度,沿着冰凉流畅的腹肌线条一路……直到被顾劭承一把按住。
恍惚片刻的男人神情变得更为骇人,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渗出的:“你在干什么?”
郁沅迷迷糊糊:“你好冰……唔……给捂捂。”
顾劭承见他这副喝了假酒的模样更来气了,掀开被子让新鲜空气和光亮一并灌入。
又在郁沅企图用手遮脸前将他的双手固定在脑袋两侧,为了便于动作顾劭承也上了床,几番折腾间郁沅身上清甜的果木香气散了出来,让顾劭承不由得靠近了几分。
等郁沅慢悠悠完全醒过神时,看到的就是光着上半身的顾劭承伏跪在他身|体两侧。
同时结实的双臂牢牢将他的双手桎梏于头侧,幽深的黑眸定定看着他,每一次呼出的潮热气息都会铺洒在他的脸上……让郁沅隐隐想起一段充斥着马应龙味道的回忆,耳根一红。
之前那次他知道顾劭承病得厉害,自然是“疯”过了无痕,但眼下顾劭承双目清明隐隐冒着寒光……郁沅一下就被吓精神了,好好的亲情保健栏目怎么突然就走了味?
郁沅还不太了解顾劭承有多种不同的发疯方式,说话就有点不利索了:“你你你怎么了?”
顾劭承冷冷一笑:“你还敢问我?”
一礼多送就丝毫不心虚?不,这不是他在意的,重要的是敢在他晕倒后故意弄伤他,郁沅还是第一个。
郁沅眼神呆滞了一瞬,脑子顿时就跟个小陀螺一样飞速旋转起来,他一颗孝心日月可鉴……该不会是顾劭承查到他是王家的假儿子了?
但他觉得顾劭承也看不上王家,冲喜男妻是不是出自王家都不重要吧……呃……顾劭承万一在意呢?
郁沅脸色还是白了一瞬,恰是这副模样让顾劭承更坚信对方是故意趁他晕厥报复。
“你故意的?”虽是问句但顾劭承声音肯定至极,毕竟眼前这人还给他喂过润滑剂。
郁沅睫毛抖了抖:“不、不是,我开始时也不知道……”
顾劭承冷呵一声,开始时不知道轮椅扶手还能当武器?知道后就把他狠狠往上撞?他竟然还以为是睡太久背痛……
顾劭承越想越气,攥着郁沅的手下意识收紧,对方立即痛嘶起来:“疼疼疼,手腕疼。”
顾劭承长眸微眯,松了松手上的力道冷声说道:“知道疼就不要狡辩。”
郁沅委屈地瘪了瘪嘴:“我没狡辩,我真不知道嘛……”
他甚至都没法向顾劭承解释自己是怎么知道的,毕竟王家为了让他替嫁,还搞了份假的亲子鉴定,如果说他梦见自己活在狗血小说里,真的会有人相信他这么扯的理由吗……
顾劭承大脑忽地一阵眩晕,他身|体微微晃动闭了闭眼,睁眼对上郁沅楚楚可怜的无辜脸,眼底一暗松开了桎梏翻身坐起。
他侧过身|体露出证据:“少装可怜,我不吃你那一套……”顾劭承话说到一半,因为没想好惩罚方式微微停顿。
郁沅看到顾劭承后腰上颇为对称的八块暗红印记,也跟着坐了起来,难以置信问道:“谁给你拔的罐?”
怎么有人能抢他的活呢!拔罐他也贼六啊……难道他竟然不是恩人老父亲的独生子吗!
顾劭承怒了:“还装傻!这都是你故意撞出来的!”
郁沅呆滞了片刻,猛地响起他死命往轮椅上架人的时候,好像是可能存在一些误伤:“……啊?你说这事?”
顾劭承阴沉着脸:“不然呢?”原来这人还知道把他的小面包转手送给外人,是比故意弄伤他更过分的事情……呵呵,他偏不提,让郁沅自己自责悔愧。
鸡同鸭讲了半天,郁沅以为自己总算搞明白顾劭承在气什么了,他立即挂上一脸悔愧的神情:“对不起……但我真不是故意的……”
郁沅说着将细瘦白皙的胳膊伸到顾劭承眼前,然后努力做出健美先生的姿态,挤出一小团发育不|良的肱二头肌:“我天生力量弱,抱不动才误伤的。”
说完不等顾劭承反应,他立即一个猴蹿蹦下床:“我这就去拿药箱给你治疗。”
郁沅像一阵风似的刮走,又像一阵风似的带着药箱席卷回来,这点距离对他来说毫无难度,大气都不喘一下就将消肿散瘀的喷雾从药箱里找了出来。
一共两瓶需要组合使用,郁沅快速扫了眼说明书,然后往床上一拍:“你趴下我给你喷,红瓶喷完药等三五分钟成膜才能再喷白瓶的。”
顾劭承是想拒绝的,又不是只有趴着才能喷药,但他头实在晕得厉害,鼻息间闻着温软床品上散发的熟悉淡香,身|体不由自主地趴了下去。
郁沅松了口气,“呲呲呲”几声,把背后的八块对称红印都完整照顾到,然后打开秒表忍着困意等时间。
结果一双圆润的杏眼越等越长条,就在他快要睡着前,手中的震动响起,郁沅立即晃动着白瓶给老父亲逐一喷好。
趁晾干的工夫,郁沅将药箱送了回去,再回来时发现顾劭承已经枕着他的枕头睡沉了。
郁沅伸手戳了戳男人紧蹙的眉头,小声开口:“顾劭承?你就这么睡了吗?”
他倒是不在意,反正都是男人,最开始以为冲喜需要天天睡一起他也没怎么别扭,更别说在琼岛也睡过两宿了。
郁沅实在没睡饱,眯着眼睛纠结了一秒钟就倒在顾劭承身侧,薄被一掀将两人一起罩住。
郁沅平时睡姿还是很规整的,一晚上都是平躺的姿势,床和被子都足够大,两人这样平趴平躺的,中间还能塞个壮汉。
没曾想他七点醒来时,顾劭承不知何时竟然趴进他怀中……
准确来说是郁沅平躺的睡姿没变,顾劭承一路挪到他身边,进而追寻着温暖和宜人的味道将头埋进郁沅的颈侧。
温热的唇贴在郁沅的皮肤上,男人身上的木质冷香充斥在他的鼻息间,不断地呼出热气烫得郁沅脸腾地红了起来。
仔细感觉一下,被子下的肢体似乎也缠在一处……郁沅脸上的红色一路蔓延到锁骨,他脑袋木了一瞬,才扑棱一把将人推开翻身下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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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沅洗脸的时候捎带着把脖子也搓了一遍,洗完后前襟打湿了一大片,第一次被亲脖子的慌张总算消了下去。
顾劭承睡着为什么会黏上来?
以前从来没有过啊,两人都是各守一个床边各睡各的……
郁沅受叶湫棠荼毒多年,再加上不久前的睡姿的确很怪,且很明显是顾劭承主动的,前一晚也是顾劭承秒睡才留了下来……他实在很难不多想……
郁沅一脸纠结地打开手机,点开和叶湫棠的聊天栏迟疑了片刻,又切到网页界面。
毕竟叶湫棠这人哪里都好,就是遇到这方面的事情,就变成个脑子里长满勾巴的斯哈怪。
郁沅在搜索框里输入:[正常父子间会紧搂着贴一起睡吗?]想了想,把父子删掉,换成兄弟,按下搜索。
弹出的第一条解释:[会的,这是依赖信任的一种表现。]
郁沅松了口气,他果然是被叶湫棠带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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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劭承睡醒后人彻底清醒了,把家庭医生找来打完最后一针便到公司继续加班。
顾劭承没再提他不在意的小面包,背后的伤喷了药安睡一宿后也好了大半,郁沅也十分默契地没再说起过两人同床共枕的事情。
周二,顾劭承离开云市,带着顾氏团队前往F国处理重要合作项目,郁沅继续跟着阮方洺学习。
一周的时间很快过去,郁沅应邀参加阮方洺的生日宴。
他这次依旧是一套能配球鞋的休闲西装,方便他灵活行动,不同的是顾劭承在F国的工作尚未结束,无论如何也无法及时赴宴。
不过他会在回国后第一时间来接郁沅,顺便在宴会上露上一面。
郁沅这次少了一堵可靠的肉墙后,挑战难度直线飙升。
好在他现在已经和阮方洺很熟了,顾劭承又将熟悉的郑亮留给他,顾劭承则带着其他保镖去了F国,再加上宽大的黑框眼镜,足以顶上顾劭承带给他的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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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方洺作为王氏珠宝的慈善担当,他的生日宴完全就是为了搞个小型慈善拍卖会而举办的。
宾客送礼环节就开门见山搞捐拍,送给阮方洺的礼物全都会被送到拍卖台上,富豪间相互赏光让拍品的价格适中,既全了彼此面子完成社交任务又能捐出一笔给自己镶金。
郁沅的情况是顾劭承最开始就交代过的,所以这种大场合阮方洺也没忘了将他的位置安排在自己旁边。
郁沅这个小鹌鹑唰的缩进座位中,才推了推眼镜小声问道:“师父,这个位置不用留给王董吗?”
两人相处投缘,加上郁沅和豪门相关的知识点全靠阮方洺传授,他在征得阮方洺同意后就改口叫师父了。
不过对于师父的法定伴侣,他从来都是称呼王董的。
他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位王董往上捋一捋,和郁沅认亲的那个便宜王家源自一家,不过一个是蒸蒸日上的嫡系,一个是支出一百里远的旁系,郁沅也就没费劲算他和阮方洺虚假的亲戚关系了。
阮方洺晃了晃手中的香槟杯,儒雅一笑低声回他:“你忘了师父喜欢他什么了?”
——“喜欢他不回家,我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王董不仅日理万机还日理万鸡儿,两人结婚十年完全是合作伙伴的关系。
阮方洺笑意加深:“这种时候他一向会找到实在无法脱身的理由,给我一场清静。”
郁沅不明觉厉,安心地缩进座位里,殊不知场上其他人已经把两人当成弃夫联盟。
一个被冷了十年只能拼事业的阮方洺,加上郁沅这个刚结婚就被绿的王家猴猴。
阮方洺自己立得起来倒还好,郁沅这种王家靠不上在顾家也不得宠,实在没人会把他当成正经的“顾夫人”。
再加上两人结婚后,顾劭承先是洗掉了身上的脏水,又进入顾氏以最快的速度挤掉曾经板上钉钉的继任者温玶,哪怕对他精神状态还存个疑影,但胆子大的已经蠢蠢欲动想当下一个顾夫人了。
其中最着急的,当属顾荃阳和凌辉这对表兄弟。
顾荃阳是顾劭承堂叔祖父那一支的远房堂弟,自从因为和大嫂两人在医院开罪了郁沅,被顾劭承清掉了全家的闲职。
前一段时间股票套牢又赶上投资人携款跑路,现在一家上下愁云惨淡,急需重回顾氏利用职务之便继续捞油水,得知顾劭承变心找小三后,便急不可耐想将自家表弟也塞到顾劭承的床上解燃眉之急。
好不容易等到这次机会,两人准备了周密的计划,没曾想顾劭承顶替温玶去了F国,按航班信息来看,哪怕顾劭承和阮方洺私交不错,也最多是在接人时能露上一面。
所以两人只能调整计划将郁沅灌醉留下来,如此一来顾劭承接不走人他们就有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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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沅的钻石眼镜三百万起拍五百万收尾,他这个慈善小菜鸡的初次任务也算圆满完成。
慈善拍卖会后,阮方洺作为宴会主人需要做的太多,无法一直陪在郁沅身边给他当保护墙,郁沅怀念起顾劭承的好来,不论是夫夫身份还是情|人关系,两人在任何时候都能光明正大的长久绑定。
郁沅随着人流移步到灯光如瀑的户外宴会厅,华丽绚烂的生日宴才算正式拉开帷幕。
阮方洺最爱的乐团在台上演奏悠扬的曲目,台下觥筹交错,地上铺着厚重的猩红色地毯,头顶是都市夜里难得一见的璀璨星幕,的确比任何造价高昂的人造光影更让人赏心悦目。
唯一的缺点就是这场户外宴会开在了早春三月,男士们西装革履包得完整,穿着各式高价礼裙的女士们,哪怕长裙曳地也没办法往漂亮的锁骨肩膀处多加两块布,是以今晚的香槟下得特别快。
郁沅端着香槟杯默默远离宴会中心,再从“三环”走到了“五环”开外,虽依旧有三三两两勾手搭背推杯换盏,但人口密度显著下降,而且他还特别聪明地找了个巨型泳池边上站着。
云市的三月远没到能在户外玩水的程度,但为了视觉效果还是在泳池中放满了漂亮的蓝水,如此一来,郁沅起码能保证一个方向是完全没人的。
他以为自己在这一方宝地龟缩到晚宴结束即可,格外放松地给顾劭承发消息:[你什么时候来接我呀?/手持玫瑰猫猫头.jpg]
“沅沅,你怎么跑到这边来了?”一个不算熟悉却让郁沅印象深刻的声音响起。
郁沅倒吸一口凉气,他都跑这么远了为什么还有人阴魂不散!
郁沅僵硬转身,僵硬一笑:“温总……您也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