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Chapter6

第六章

钟雨走了。

她这会儿出门脚上穿的是双休闲鞋,走起路来其实是并没有什么声音的。

但靠在门边的姜馥郁却觉得那脚步声很响,一下一下重重地踩在他的心脏上。踩得揪着疼,疼得他头晕目眩。

她走起路来总是这样的,姜馥郁想着:不疾不徐,快一点或慢一点都在一个平稳的步调上不怎么变。他向来都不用回头去看,一听就知道是她来了。

现在这道脚步声远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姜馥郁用很大的力气咬着牙,双手也用尽力气地环住膝盖,好像只有这样的用力才能抵抗身体里那股叫人发慌的痛楚。他想跳起来大吼大叫,又想冲出门去找钟雨,但浓重的倦怠感从心底涌出来,肢体变得太重、太重,无法挪动,一颗心像是不断地下沉,一直沉到深海里去。

他只能将脑袋埋进膝盖里,无声地张大了嘴巴。刚才是不敢出声,而现在,他自己已经发不出声了。

怎么会这么难过?姜馥郁想。他茫然地张了张嘴,想念出钟雨的名字,可喉咙里最终只挤出来了一道难听而短促的抽气声。

怎么会,让人这么痛苦?

钟雨从窄窄的楼梯上走下来,面上神色还是淡淡的,手插在兜里,目光微微垂着,看不出与来时有什么变化。

她依然从前厅里穿过。

宋姐还没走,坐在前台旁边的沙发里看手机。一抬头见她进来,很惊讶地说:“哎呀,这么快就下来啦!小姜呢?没跟你一起啰?”

钟雨抬眼看了看她,实在没什么心情多作寒暄,点了点头就往门口走。

“哎?钟总这就走啦?留会儿吃个饭嘛!钟总?”宋姐诧异,踩着十几厘米的高跟鞋站起来追了几步,见钟雨头也不回的样子,只好停在门口目送她离去。

等看不见人了,她脸上笑容一收,撇撇嘴,抬手扇了扇风,嘟囔道:“不会吧?真分了哦?哎呦小姜咋回事嘛,人家钟总都追过来了,还作啥了,有病不是啰!哎哟,真是,进了金窝窝还能有自己往外爬的,蠢得嘞!以后啊,有得你后悔的时候嘞!”

钟雨独自开车回了家,上楼,锁门。觉得累得很,便一头倒进沙发里。

只有她一个人,房间是极安静的。回廊外的窗帘拉了一半,亮光投在白墙上。照得屋子里一半明,一半暗。

钟雨半眯着眼睛,望着那片随风晃荡的亮光发了会儿呆。

手机一直在震动。钟雨歇了一会儿,伸手拿过来看了看。大都是工作消息,还有一些不重要的垃圾信息。

除此之外,只有一位远在美国的朋友发了几句问候,关心她回国后的近况。

钟雨只回了这条,也没多说啥,就回了个还不错。

然后她便把手机关机,往旁边一丢,伸手揽过一个抱枕,就这么窝在沙发里,眼睛一闭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格外的长,醒时太阳都快落山了。钟雨活动了一下有些发僵的脖子,从沙发里爬了起来。

饱睡一觉之后心情果然好多了,也能够冷静地面对人生的第二次被分手经历了。一辈子两场恋爱,两次都被甩,钟雨自嘲一笑,心道我也真够倒霉的。

她起来洗了把脸,振了振精神,打开手机电脑,给自己泡了杯清茶。便坐到桌前开始处理白天落下的工作。

这一坐就是三五个小时。

等钟雨终于忙完从桌旁离开,外头早就黑透了。远处夜色伴着五色霓虹升起,窗外万家灯火,就像从天上投下来的一片星海。

钟雨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肚子饿了,她拉开冰箱看了眼,昨晚刚买的方便菜还堆在里头。但大概终于发觉这房子里有点太安静了,钟雨想了想,换了身休闲衣裳,揣上车钥匙出门了。

去哪儿呢?

时隔多年,钟雨才刚回国不到一个月,工作又忙,已经不太清楚城里都有些什么好去的酒吧和饭店了。于是只能将车往附近最热闹的商业中心开,人多的地方,至少吃的总不会少。

钟雨出生在南方的Y省,祖祖辈辈的吃辣血统,即使后来去了国外也没戒掉这一口,尤其喜欢火锅炖锅一类的。

有什么事儿如果一顿火锅解决不了,那就两顿。

痛痛快快地吃饱了出来,肚子满足了,发了一头汗,钟雨的心情便也有了几分回温——至少此时此刻还是还不错的。

她从火锅店里出来,想着找间酒吧喝上几杯。最好找间热闹点但又没那么乱的,放松一下。

回到车里,钟雨先在地图上搜了搜,选了间图片和评价看着都不错的。一打方向盘,就顺着导航开了过去。

她把车窗半敞着,任夜风吹在脸上。

中途车停在红绿灯路口,等待时钟雨摇下车窗,随手取过身旁放着的矿泉水,拧开喝了口。

然后她忽然愣了愣。

她闻到风里吹来了一股味道,那味道很特别——是一股香火味儿。

这附近是有间什么道观,还是说什么寺庙吗?

这味道让钟雨想起了昨晚那个莫名其妙冲出来说自己是鬼的老头,顺势又想到了跟姜馥郁的分手,于是她的心情又回落了一点。

绿灯再亮,鬼使神差的,钟雨一打方向盘,临时改了主意,循着这股味道找了过去。

车子绕着这附近转了有好几圈,才终于找到了地方。

是在一处窄胡同里,窄到她的车子都开不进去。钟雨能发现,还是因为偶然一抬头,远远看见了凸出来的几角尖角飞檐,檐下隐约还挂有一块木匾,同周围其他建筑还是很容易区分的。

钟雨将车子停在了路边,自己下车顺着巷子走了进去。

走近了,看见那木头匾额黑底金边,上面提了三个繁体大字,书曰:长春观。

原来是间道观。

钟雨原本只是一时兴起过来看一眼,但一想既然走到门前了,这门又是敞开着的,她也就顺腿走了进去。

到里头一看,这道观确实小得很,统共就只有一间院子,院子角落立着四根灯柱,中间放着个四足三耳的宝塔形大香炉。香炉足有两三米高,一层层插满了高高低低的香,烟熏雾绕。后头的正殿在这烟雾缭绕的夜色里模糊不清,只能隐约看见好像也挺窄,顶多十来见方的样子。黄墙黑檐,门槛里摆着矮墩墩的供桌,桌后立着个黑糊糊的神像。

院子里的香雾浓得简直有些呛人了,钟雨咳了一声,朝着那正殿走去。

她想着来都来了,上柱香也好。她不怎么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但入乡随俗嘛,权当体验体验。

跨过门槛,钟雨左右看看,没找着卖香的地方。殿里头一个人也没有。神像前旁的地面上倒是有个红纸包着的功德箱,红纸上印着明黄的八卦图,图下还贴了个二维码。

钟雨心想国内现在道观捐钱都能扫码了,还挺先进。她掏出手机,对着那码扫了一下。

正当钟雨低着头摆弄屏幕,打算随手捐上个几百一千的略表心意,就听见身后忽地传来一声大喊:“什么人!”

钟雨听到声音回过头去看,就见院门口一前一后走进来两个道士打扮的人。

喊话的是走在前头那个,看上去年纪很大了,一头银子般的白发在夜色里泛着光。

道观里走进来俩道士,这当然是很正常的。钟雨刚才还在奇怪,怎么这院子里到处都找不见人。

“我?”钟雨指指自己,抬手示意地上的红箱,又扬了一下手机:“我进来捐点善款。”

说完,转过身来朝他们近,一边问道:“你们这道观里有香吗?我买几根。”

“没有!”那老道士说,语气挺冲的,“我们这儿啥都不卖!你赶紧走!”

钟雨莫名其妙:哪有道观不要香火,还一来就把香客往外赶的?

这就不太对劲。她想,停在了原地。但抬头看了看黑沉的天色,又觉得:是不是现在时间太晚,这道观已经关门了?

这时,落在后头的那个道士快步赶上前拉住了老道士的胳膊,小声道:“师父,你这是干啥啊!”

听声音,是个很年轻的男人。

那年轻道士走上前,一脸歉意地朝钟雨笑了笑,一边对老道士道:“师父,咱可不能这么对信众啊!您注意态度,人家信众是来捐善款的!”

着重咬了咬那“捐善款”三个字。

“钱钱钱,你就知道钱。”老道士很嫌弃他,将他的手抖开:“市侩!”

这老头嗓门十分洪亮,钟雨听他说了这两句,莫名的觉得有些耳熟。

恰就在这时,那俩道士拉扯着往前走了几步,走到了路灯边上,样貌被灯光照得清晰了。

钟雨定睛一看,一下给认了出来:可不就巧了么!这老头居然就就是昨晚在她跟姜馥郁逛街时,突然冲出来疯言疯语说她是鬼的那个!

钟雨对他也算印象深刻了,把他的样貌记得很清晰。

这还居然真是个道观里头出来的。

她心想,现在还真是什么人都能当道士了。又想,兴许他是年轻时候在这儿当道士,现在老了脑子糊涂了,道观还养着他,也没准。

此时两方相距已不过几步远,钟雨看清了他们,他们自然也看见了她。

年轻道士倒没什么反应,还笑呵呵的,看钟雨的眼神挺殷勤。

那老道士却顿时瞪大了眼,喝地一声往后噔噔连退三步,将那年轻道士甩开,唰地从腰上拔出来一根系着白须的棍子,指着钟雨:“呔!女鬼!你还敢找上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