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这一晚谨慎防备,但最后玄静并没有动手,甚至之后好几天,玄静都没有一点动作。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总是被动防备不是办法,阮梨珂决定主动去探一探玄静的口风。
见了玄静,没等她开口说几句话,玄静却先道:“对了,你们来得正好,我有事同你们说。”
今日是萧淮憬陪着阮梨珂来的,两个人对视一眼,阮梨珂道:“道长请讲。”
“是这样——”玄静别有深意地看了看两人,这眼神萧淮憬明白,阮梨珂却有些莫名,“过几天你们阮家要来人,之前观里对你们……略有苛待,也不是我们非要如此,是你们阮家有人特意交代过了,所以,你们眼下还得搬回原来的住处去,不然被你们阮家的人看见,还以为是我们拿了银子不办事。”
阮家又要来人了?
还有,原先观里故意磋磨她们,竟然是阮家有人事先打点过?
萧淮憬不知心里作何想法,阮梨珂总之是结结实实愣在了原地。
她自认从前在阮家,不管对谁,她都不曾慢待,无论主子还是下人,她一贯都是随和宽容的,到底是谁,厌恶她至此,连她来了道观也不放过?
两件事放在一起,阮家要来人这件事,怎么看怎么都不像好事。
玄静见她不说话,想起账本还在她手里,暗暗咬了咬牙,面上语气却和缓了许多:“你们放心,只是暂时搬回去,等阮家的人走了,你们还是可以住回现在的屋子。”
阮梨珂终于回过一点神来,震惊过后心里到底不大好受,语气也低落了些:“那请问道长,可知道阮家来的是谁?”
玄静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说是来进香的,没说是特意来看你,但我想普丘观离泉州这么远,哪会只是专门来这里进香的,怕只是借口,其实是来看你的。”
阮梨珂胡乱地点了点头,把打探的事给忘了,有些心神不宁地往回走。
萧淮憬默不作声跟着她,望着她略微惝恍的侧脸,不大能分辨出她心里此时的念头——深闺长大的小姐,一身全系于家族,因被家族抛弃心灰意冷,是不是又要因为家族来人,死灰复燃了?
但他已经没有多少工夫再在这里耽搁了。
“姐姐。”萧淮憬出声。
阮梨珂兀自出神,过了两瞬,才转过头看他:“嗯?怎么了?”
“姐姐,我们还离开普丘观吗?”萧淮憬轻声问。
阮梨珂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为什么不离开?”
萧淮憬暗暗松了口气,面上抿了抿唇,嘴角弯起一丝乖顺的笑,语气格外欢欣:“好,不管姐姐想去哪里,阿憬都会陪姐姐去。”
阮梨珂忍不住笑了,心里闷闷的感觉也被少年明朗的笑脸驱散了一点。
回了寮房,阮梨珂把玄静的话一五一十同抱琴说了,又道:“玄静近来一直没有动作,可能正是因为阮家要来人的缘故。”
若阮家刚要来人,她就出了事,那阮家的人就算只是做做样子,表面上也必须要追究普丘观的责任。
抱琴听了她的话,却没心思去想玄静的事了,只在想阮家来的人会是谁,又是谁在背后偷偷害她们,竟故意让她们在道观不好过。
阮梨珂回来的一路上已经把心里的震惊和不平都疏解了,她现在只想赶快带阿憬和抱琴离开道观。阮家突然来人,不失为一个机会。
倘若当着阮家人的面彻底消失,那以后不管去哪儿,只要不回泉州,便再无后顾之忧了。
两人各想各的,按照玄静的意思,开始把东西搬回原来破小/逼仄的寮房去。
她们东西不多,但两处寮房之间尚有些距离,东西全搬完,也都累得气喘吁吁了。
抱琴还在气愤地想阮家的事,忍不住道:“小姐,您说会是谁在背后故意刁难我们?”
阮梨珂也想过,但因为萧淮憬打岔,她很快决定,不再去想之前的恩怨。
与其纠结于过去,不如着眼于未来。
阮梨珂没说话,抱琴已经又道:“会不会是四小姐?之前就是她给小姐——”
她话音一顿,恼自己气昏了头,哪壶不开提哪壶,忙把话咽了:“四小姐平素和小姐交好,转眼抢了庾家的婚事,我看八成就是她在背后捣鬼。”
虽是抱琴把最叫人难堪的话咽了回去,但阮梨珂自己也能想到,脸色有些变了。
无论过去多久,想起那晚的事,她还是能感到强烈的屈辱和愤怒。
抱琴看到阮梨珂面如土色,气一下子没了半截,骂自己贪图一时嘴快,就算真是阮兰蕙做的,她说几句,除了平白惹了小姐难过,阮兰蕙一根毛都碍不着。
“小姐……”抱琴懊恼不已。
“姐姐。”萧淮憬忽然出声。
阮梨珂背对着他,和抱琴站在榻前,刚把手里的包袱放好,吓了一跳似的急忙低低应了声。她是不想被人看见自己这副样子的,总觉得难堪,等平复两息,稍微缓和了脸色,才转过身看向他。
萧淮憬搬了些东西进门,人还站在门边,背光的身影被冬阳勾勒得模糊又温柔,仿佛一时还没想好说什么。
过了片刻,他才缓缓举起手:“姐姐,”语调轻得像撒娇,“我手脏了。”
抱琴和阮梨珂俱是一愣。抱琴心道,他这般大的少年,早过了为这种事叫姐姐的年纪,难不成还要小姐给他擦手?
阮梨珂却已经走了过去,郁郁的脸色全然不见,取而代之全是笑意。
“阿憬,你都多大了,”阮梨珂笑,“自己擦擦不就是了?”
萧淮憬笑了声,低头看着阮梨珂言行不一:“那姐姐怎么还管我?”
阮梨珂笑,不说话。
她心里默默地想,阿憬真是她见过的,最好的少年。
给萧淮憬擦完手,阮梨珂方才阴郁的情绪一扫而空,和抱琴继续收拾屋子,萧淮憬也没闲着,出去打扫院子。
从院子里,能看见屋里阮梨珂井井有条的身影。萧淮憬默声望了她一会儿。
不知道这次阮家来的是谁,庾家那位庾公子,娶了阮家庶出的四小姐阮兰蕙,算起来,也算阮家人了,他会不会来?
萧淮憬眸底没什么温度,嘴角勾了勾——他倒有点好奇了。
正月里只出了两日太阳,跟着又下起大雪来。
马车从驿站出发,一早上山,风雪太大,山路不好走,过午才爬了一半。而爬到一半,积雪太深,马车再爬不动了,只能下车徒步上山去。
荷香凑近车帘,小心地对马车里的人道:“姑爷,小姐,山上的雪太厚了,我们恐怕得下去走路上山了。”
车帘紧闭,马车里的人正抱在一起,闻言,阮兰蕙忙从庾诚宇怀里退开,一边整理胸前的衣襟,一边红着脸应声道:“知道了,我和姑爷马上下来。”
庾诚宇看着阮兰蕙害羞又惊慌的模样,唇角弯了弯,柔声道:“不着急,慢慢弄,弄好我们再下去,夫人别吹了风着了凉。”
阮兰蕙的脸越发红了,很快把衣裙理好,声如蚊蝇地说道:“夫君,我好了。”
“嗯。”庾诚宇伸手,牵过阮兰蕙的手扶她下车。
一下马车,刮面而来的寒风裹着雪粒,就让人脸上一疼,狠狠打了个激灵,阮兰蕙下意识往庾诚宇怀里缩,庾诚宇接住她,搂着她的腰,温声嘱咐道:“夫人,抓紧我,路不好走。”
阮兰蕙羞怯地“嗯”了声。一旁的荷香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却是抿嘴笑了笑——小姐自从嫁给了瘐少爷,姑爷一直对小姐这般温柔,小姐原先还担心成了婚之后,姑爷就变了,可眼下看来,小姐全然是多虑了,上哪里能再去找这么体贴温柔的姑爷去?
荷香冒着风雪往山顶看了一眼,眼底颇有几分畅快——等二小姐见了小姐和姑爷这般恩爱,指不定要被气成什么样子呢!
她就见不得二小姐得意!一个商户之女,成日装腔作势摆嫡女的架子给谁看呢!
这次来普丘观,是阮兰蕙提议的,两人成了婚之后,爹娘还有公公婆婆便开始催要孩子的事了,这回来,是来进香求子的,当然,求子最该去的是送子观音庙,她选择来普丘观,当然是想看一看她的嫡姐阮梨珂,如今是什么模样。
这桩好婚事,是她用了手段算计来的,好在蒋逊还算信守承诺,没有把她做的事泄露出去,这回提议来普丘观,她原本还有些担心,担心庾诚宇对阮梨珂仍有余情,又担心,自己这般热切地来看嫡姐的笑话,会被庾诚宇看出什么。
好在,她的担心是多余的。
一路赶路,她的夫君一句辛苦都没说,如今天气这般恶劣,要步行上山,他也还是什么都没说,没有一点不耐烦,还处处温柔体贴。
阮兰蕙满心的甜蜜。其实,从前她和阮梨珂的关系,原本是很要好的,虽然她一直有些嫉妒这个嫡姐出身好,又样样出众,处处压人一头,但也从没想过害她。
直到这桩婚事。
事情发生后,她其实也后悔过,可现在,她觉得一切都值得。
甚至,她还有一点期待了——这回,她终于也能压过阮梨珂一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