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大少爷全身是膘,可浑身的胆子加起来还没一个小手指头大,只看见一双眼睛,连对方是人是鬼都没敢细看,就一路不要命地跑。直到跑不动了,不得不停下来,扶在树上两腿抽筋,气喘吁吁。
他感觉自己已经跑了好远好远,就算是“鬼”,也该甩掉了,喘了几口气,鼓起勇气回头飞快地看了一眼。
林子黑漆漆的,人影鬼影一概没有。
他没敢多看,看多了,那摇晃的树影子就该吓人了。
钱远志松了口气,扶着树干抬起头,准备认认路赶紧回山上去——他可不敢一个人下山,刚一抬头,却吓了个半死,原地一屁股跌下去。
“鬼啊——!”钱远志大叫一声。
萧淮憬:“……”
萧淮憬这两三日就要离开普丘观,本以为都安排得差不多了,却在园子里撞见了白日的事……这道观里的日子,也并不清净。走之前,他要把这个钱少爷给收拾老实了,免得他再去惊扰阮梨珂。
不过萧淮憬没想到的是,这钱少爷不仅爱哭,胆子还小,没等他开口吓唬,钱远志一边闭着眼睛磕头一边自己先开始忏悔了。
“鬼大仙饶命,饶命啊……我这辈子没干过缺德事,除了小时候被我爹揍了之后往我爹的酒壶里尿过尿,别的真的一件缺德事都没干过!我、我的钱……”钱远志手抖得筛糠似的,银子刚掏出来一半就撒了一地,他也不敢捡,哭道,“这些钱都孝敬鬼大仙,要是不够,我回去还给你烧纸钱,你别找我、别找我……”
“你果真没做过别的缺德事?”萧淮憬背对着月,拉长的影笼下一片,刚好把钱远志罩住,他声音压得又低又沙哑,配合着冬夜寒风的呜呜声,真不像人能发出的声音。
钱远志本来就被吓得三魂丢了七魄,更听不出来,只吓得两股战战,脑汁都绞尽了恨不能把穿开裆裤时候的调皮事也想起来,在鬼大仙面前深刻地忏悔一番。
“真的没有,我真的……”钱远志脑子里一闪,想起白天的事了。
他是有色心,但没色胆,本来只想说几句话问问人家愿不愿意而已,就算不愿意,他也没打算怎么着。
但神鬼当前,这些都不论了,起了色心就是不对,他死马当作活马医,反正先忏悔一遍:“我……我白天还、还调戏了一个姑娘,啊不不不!我没想调戏她,我就是看她长得好看,就、就想问她愿不愿意做我的小妾……呜呜我错了鬼大仙,鬼大仙饶命!我再也不敢了我,呜呜呜……”
萧淮憬这一趟来得太顺利,什么都还没做,刚开了个头,钱少爷就自己全撂了,目的也达到了,准备好的招数全用不上,这让萧淮憬一时有点哑口无言。
钱远志嘴皮子都快说干了,面前的“鬼大仙”愣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他心道要完,看来忏悔这招对“鬼”没用,还是只有跑才有活路。
电光火石间,钱远志“腾”一下起身,掉头就跑——
“砰”一声,没跑掉。
他晕了——磕头磕得晕头转向,一掉头,直接撞树上了。
萧淮憬:“……”
此时此刻,他真诚地希望,要是宫里的人都能和这位钱少爷一样,那就好了。
确认人晕了,萧淮憬折返回山上。
事情虽然异常顺利地办完了,但他的心却放不下来。
钱家这位少爷,还不是那种穷凶极恶的登徒子,他是解决了,可道观还会有人来,也许还会有赵少爷、孙少爷、李少爷,到那时候,谁来护着她呢?
还有,他一走,短时间内玄静会老实,但时日久了,她还会老实吗?一旦发现无人再制约,她一定会变本加厉的报复。
萧淮憬一路心事重重。
太子殿下从来果决,当机立断,鲜有犹豫,这一刻却瞻前顾后起来。
“少爷!少爷!”莫名其妙晕了一夜的六个家仆醒过来,发现他们的独苗苗大少爷不见了,急得漫山遍野喊破嗓子找人。
找了几圈没找见,几个人准备赴死的心都有了,这时,忽然有个家仆道:“嘘!你们听……听见什么声音没有?”
几个人竖起耳朵听。
“呼——呼——”
家仆:“好像是……鼾声?”
另一个大叫起来:“是少爷!”
客栈没住成,寮房也没住成,撞晕在树上的钱大少爷就在树下冷飕飕地睡了一夜,夜里撞了“鬼”,居然还能睡得鼾声如雷,竟是被家仆循着鼾声找到的。把人叫醒了,他才又想起来,嗷嗷大哭说撞鬼了,要回山上去上香。
钱老爷看见儿子回来,头上肿了个大包不说,还去拜了三清,磕头磕得那叫一个虔诚,钱老爷立马就发现不对劲了。
把伺候儿子的两个近身小厮审了一遍,又提着耳朵亲审了儿子,钱老爷知道了钱远志在园子里冒犯了阮梨珂的事,逼着钱远志去道歉。
其实也不用逼,钱远志被“鬼大仙”吓到了,钱老爷一说这事,他头点得跟捣蒜似的,求之不得。
第二日第二场法事办完,钱老爷带着钱远志要同阮梨珂道歉,但阮梨珂因为昨天的事,今日让抱琴替她来了。
钱家人不认识抱琴,也不知道抱琴和阮梨珂是主仆,只好问协助主持法事的玄冬,玄冬就把抱琴叫到了跟前。
钱老爷表明了自己的意思,这时人都还没散,女冠们有意无意地放慢了脚步,眼神围着他们瞟来瞟去。
抱琴看这些女冠心烦,又不想带钱家人去小姐的住处,便只说“代小姐领受歉意,此事不必再提”。可钱远志哪里肯罢休,哭着求着要去道歉。
玄冬在香客面前,一贯是一副谦卑的世外之人的姿态,自然从中说和,抱琴无奈,只能带着钱家人去寮房。
园子里和昨日一样,十分安静,远远的,从寮房那边似乎传来了什么声音。
众人的脚步都慢了下来,不自觉地去听。
钱老爷身边的一个家仆神色突然一变,低呼道:“老爷!是刀剑声!”
“什么?!”抱琴一惊,来不及细想这里怎么会有刀剑声,她一颗心猛地沉下去,朝寮房急奔而去。
钱老爷很快反应来:“你们几个,快跟上去帮忙!你,去把人都叫来!”
钱家的家仆分头行事,钱老爷和观里的人赶到时,抱琴也才到不久,她被钱家一个家仆按住,不准她往寮房里冲。
寮房那边,五六个黑衣蒙面的杀手,屋顶、院墙、门外,各自站位,已经和先赶来的家仆们动手了——这还只是外头看得见的,院子里头也有打杀声,里面还有多少杀手,谁也不知道。
“小姐!”抱琴撕心裂肺地喊,喊声与刀剑声混成一片。
阮梨珂醒过来的时候,人躺在寮房的床上,杀手已经全部撤退。
屋子里,只有抱琴一个人守着。她坐在床边,手里端着备好的水,低着头,像是看着杯子里的水在出神,并没有察觉到阮梨珂醒过来。
醒过来的阮梨珂缓了一会儿,一边回想之前发生的事情,一边想坐起来,刚一动,后颈一阵酸疼,她忍不住“嘶”了声。
抱琴猛地回过神来,抬眼就看见阮梨珂醒过来了。
“小姐,您终于醒了……”抱琴的眼眶一下子红了,“您可吓死奴婢了!”
“我没事,别担心。”阮梨珂安抚道,她想坐起来,抱琴忙把水放到一边,搀她起来。
除了后颈有些疼,阮梨珂简单检查了一下身上,倒没有别的伤。抱琴在一旁解释道:“小姐只是晕过去了,没有受伤。”
阮梨珂点点头。
抱琴问道:“小姐,那些都是什么人,看样子就是冲着咱们来的。”
阮梨珂没说话,回想发生的事——
当时她和阿憬就在院子里,突然从屋顶飞下来几个黑衣人,手持刀剑不由分说就杀了上来,她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拉着阿憬转身就跑,可刚跑到屋门外,她后颈就突然挨了一下,人直接就晕了过去。
之后的事,她就都不知道了。
“我也不知道……”阮梨珂摇了摇头,“不过……我好像记得我晕过去之前,看见屋顶上有个人和黑衣人交手了。”
抱琴想了想道:“那应该是钱家带来的家仆吧。”
阮梨珂诧异道:“是钱家救了我们?”
抱琴点了点头。
阮梨珂想起什么,神色突然一变,一下子坐直了四下张望:“阿憬呢?阿憬他人呢?!”
抱琴忙按住她道:“小姐您放心,阿憬没事!”
阮梨珂:“他人呢?!”
“他受了些伤,钱家随行的大夫正在帮他看——小姐!您去哪儿!”抱琴话没说完,阮梨珂推开她的手下了榻。
阮梨珂:“他人在哪儿?我得去看看!”
抱琴:“他在钱家人那儿,小姐……”
阮梨珂二话不说,朝钱家人住的客房去。
抱琴劝不住,只好连忙跟上,浓浓的担忧在心里煎熬——昨天傍晚,阿憬说有事出去,一直到很晚才回来,今天,就有杀手来了,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