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阮梨珂不准萧淮憬再去干活了,无论是多轻省的活。一来,是怕他再被人欺负,二来,也希望他全心休养,能好得更快。
阮梨珂自己病着,要分担抱琴的差事,也不能立马做重活,正好先从萧淮憬手里接过那些简单的活计,慢慢做起。
抱琴可不管外人的死活,只想自家小姐能先把病养好了。
她劝阮梨珂再休息两天,阮梨珂却不肯:“这么多活要做,你一个人怎么忙得完?我病了好几天,你已经够累的了,阿憬又要养伤,不能叫你一个人全担着。”
抱琴犹豫道:“其实阿憬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阮梨珂手上的动作一顿,没看抱琴,轻声道:“让他养着吧,快点好,才能快点离开……”
话这么说,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有些舍不得。
阮梨珂定了定神,继续手上的动作,又道:“再说,他年纪小,出来干活总是被她们欺负。”
抱琴听到这话一愣:“阿憬被欺负了?”
“嗯。”阮梨珂应了声,这事她没特意同抱琴说过。
抱琴诧异道:“我这几日天天在外头,从来没听过这事,反倒是听说……”
她话音一顿,阮梨珂看向她,抱琴只好续道:“我反倒听说……那些女冠都很喜欢他。阿憬模样生得好,又是个半大少年,女冠们有些喜欢逗弄他的,但欺负他的,我倒没听说过。”
其实,抱琴还亲眼看见过几次,但她没细说她看见的阿憬是冷冰冰的,对那些嬉笑的女冠连个正眼都没有,简直和她们面前的阿憬判若两人。
阮梨珂自是相信抱琴的,但也很相信萧淮憬,困惑道:“是吗,可是那天我都看见他受伤了,说是被她们给推的。”
抱琴更惊讶了,这件事她完全不知情。
她心里本来就对萧淮憬有一点怀疑,但这时候,她还是选择了隐瞒自己的感觉,毕竟也只是她的怀疑而已,并没有证据,何况他从来没有做出过不利于她们的举动。
阮梨珂没有细想,只当抱琴恰好不知道:“算了,阿憬还小,让她们逗弄他也不好,就让他待在院子里吧。”
抱琴明白了阮梨珂的意思,也不好再说什么,满腹疑惑地点了点头。
普丘观的寮房大致分为东西两块,东边是玄冬和她底下的人住,西边住的是玄静和她底下的人。阮梨珂几人也在西边,但身边带着一个萧淮憬,所以并不和众人住在一起。她们住的是偏北边一间最偏僻、最简陋的寮房。
这个时辰,阮梨珂和抱琴都在外面干活,还没回来,而寮房里,萧淮憬也不在屋中。
……
还有两日,观里就要办法事,玄静把活分派给了底下的人,自己回寮房休息。她的寮房是单独一间,不算大,但比起阮梨珂她们那间破屋子,玄静的寮房简直算得上金玉满堂了。
单单是阮梨珂节省着不舍得用的金疮药,她桌子上就有十数瓶之多,一整个冬都用不完。
玄静从外头回来,走到门口,听见屋里有动静,正是瓶瓶罐罐磕碰在桌子上的声响。
她先是脚步一顿,继而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怒气冲冲一把将门推开:“谁?!”
桌边站着个挺俊的人影,手里正拿着一瓶金疮药。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萧淮憬。
他被当场捉了个正着,却一点也不见慌乱,捏着药瓶有一下没一下地磕在桌上,仿佛刚才的声音是他故意弄出来的。
玄静一眼认出他,急往里走了两步把屋门挡住:“是你!原来就是你一直在偷我的药!”
“什么偷。”萧淮憬冷冷看了她一眼,“这原本就该是她的份额。”
玄静对萧淮憬没太多印象,只记得是个模样俊俏的少年郎,脸上写满了天真,当下不由得愣了愣——这小子没被吓得求饶,居然还敢顶嘴?!
玄静更气恼了,指着他厉声诘问:“是不是那个姓阮的指使你来偷药的!好啊,家里不要的姑娘,送到道观里还不安生,背地里净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
萧淮憬没工夫和她费口舌,阴冷地睨了她一眼,抬起手,将手里的镯子朝玄静晃了晃:“道长,我是在等你。”
玄静愤然的神色顿时僵在了脸上,片刻反应过来,立马要上前抢夺:“把东西还给我!”
萧淮憬站在原处一动未动,手里的药瓶放下,从身后又拿了一本账本出来。
玄静一看到那账本,冲上前的脚步立马刹住了,僵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萧淮憬慢吞吞地开口道:“道长即入道门,怎还如此贪心,克扣旁人的日常份额不说,连信众供奉给三清的香钱也敢侵吞,道长不怕因果报应么。”
玄静以为自己是抓到了贼,不想竟是入了彀。她多年贪窃观中香钱,一直小心谨慎,连玄冬都未曾察觉,不想被一个刚入观没多久的半大少年发现了她的秘密,连账本和赃物都落到了他手里。
玄静死死盯着萧淮憬,想上前又不敢轻举妄动,犹豫再三,开口问道:“你们想怎么样?你要金疮药和冻伤膏,这些都可以给你,只要你把账本还给我。”
萧淮憬笑了:“道长,你失心疯了吧,这账本难道只值几瓶药膏钱?”
玄静的脸色顿时变了:“……那你想怎么样!”
萧淮憬偏过头,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桌上:“这些药,每月你要按份额送到,”他目光收回来,又漠然地看向玄静,“你拿的她的衣裳,明日酉时前洗干净送回去。”
玄静略微松了口气:“可以。”
萧淮憬的话还没说完:“以后不要再给她安排任何差事,吃穿用度,一律按照你的标准。”
“……”玄静咬了咬牙,“可以!”
萧淮憬大概想了一下,暂时没有别的要求可提了,姑且点了点头。
玄静咬牙伸出手:“现在账本可以还我了吧!”
萧淮憬看都没看她一眼,把账本收进了怀里。
玄静急了:“你什么意思?!我不是都答应了吗?!”
萧淮憬冷漠地看了她一眼,嗓音低冷:“道长,你能否信守承诺,你自己心里清楚。账本在我手里,你若老老实实完成我的要求,自可平安无事。”
玄静绝不允许这么大的把柄捏在别人手里,今日只是这些要求,可倘若来日她们得寸进尺呢?难道日后都要被这几个人威胁,提心吊胆地过一辈子吗?!
“不行!”玄静的眼神一下子变得狠厉起来,“你今日必须把账本留下!”
玄静心想,眼前就算是个男子,也不过是个少年人,急愤之下,她并不认为这个一直病弱的少年会是她的对手,当即冲了过去,要硬抢账本。
萧淮憬站着没动,曲指不知弹了个什么东西出去,玄静什么都没看清,就感觉膝盖猛然一痛,一条腿登时软了。
她冲得急,一下子摔了个大马扑。
萧淮憬冷眼看着玄静在地上捂着膝盖疼得龇牙咧嘴,只看了一眼,他提步往外走,目不斜视道:“记住,明日酉时,过时不候。”
第二日。
没等到酉时,上午玄静就把衣裳洗干净送来了,一并送来的还有各种药膏、厚实的褥子,以及过冬用的炭火。
住处也给阮梨珂换了,搬到了另一间宽敞些的寮房,虽然还是有些偏,但屋子比原来的好得多,分了里外间,外间是桌子,里间有两张榻,过冬用的炭盆也都准备好了。
但阮梨珂和抱琴并不怎么高兴。
抱琴把床重新铺好,摸了摸厚厚的被褥,难以置信道:“小姐,奴婢不是在做梦吧?”
阮梨珂有点发怔,好半晌才应声:“玄静她……她是不是失心疯了?”
萧淮憬:“……”
他低头帮忙整理屋子,默默地听,并不插话。
抱琴掐了自己一把,疼得“嘶”了声:“小姐,不是做梦……”
阮梨珂:“……那就是玄静失心疯了。”
萧淮憬:“……”
他马上要离开普丘观了,在走之前,只是想尽量帮她把以后都安排好,哪怕她没有勇气离开这里,至少不会过得那么凄苦。
但这些话他不能说,不能让她知道背后是他在筹划。
抱琴有点担忧:“小姐,玄静会不会有别的算计?”
“我也不知道……”阮梨珂茫然地摇摇头,余光瞥见少年似在出神,她温声唤了他一声,“阿憬——”
萧淮憬回过神看她。
阮梨珂露出一点笑意:“别担心,好好住着。”
萧淮憬眸光动了动,轻轻“嗯”了声——你也是……姐姐。
十月十二,道观办法事。
办法事的是一对商人夫妻,丈夫姓钱,名叫钱有财。
钱有财和夫人近来时常做噩梦,常常感到心神不宁,钱夫人担心是家里进了不干净的东西,所以特意来办场法事,想驱一驱。
商人重利,时有算计,求神拜佛多半是图个心安,做做样子,鲜少有钱氏夫妇这么虔诚的。但他们的儿子钱家少爷,明显心不在焉。
钱氏夫妇在和几位道长说话,钱家少爷落在后头,左看看、又看看,他长得像个巨大的球,身体和脑袋都是圆滚滚的,衬得他一双眼睛格外小,东张西望的样子就显得格外的猥琐。
阮梨珂就在左右两侧的女冠之中,她自知容貌过人,未免徒生事端,把头压得极低。
不想钱家少爷还是看见了她,惊艳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挪都挪不开。
“元宝……元宝……钱远志!”钱老爷喊了两声,见儿子痴痴盯着人家观里的女冠,眼睛都不带眨的,气得连名带姓一声厉呵。
钱家少爷被自己亲爹吓了一跳,胖乎乎的身体原地弹了弹,连忙应声过去,走了几步,他还不忘回头,又看了阮梨珂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