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馆的大夫起了个大早,挂心病人的伤要去看,一起来,发现后院里停着的马车不见了。
刀箭造成的重伤本就让人生疑,那一行人的马车又突然不见,大夫压下去的疑虑顿时被重新勾了起来。
他忙去找人,连人带车却是都不见了,不由得愈发慌乱,原地捶着手踱了两圈,才“哎呀”一声重新想起来还有一个重伤的病人——要是那一行人有什么不妥,扔下那个半死不活的少年在这里,那才是大麻烦!
大夫急打了个弯,忙去检查,可等进了屋一看,榻上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什么少年。
“公子,您这路线从哪弄来的,是不是弄错了?咱们等了这么久,连个鬼影子也没看到啊。”
幽静的山路旁,几个高矮不一的男人蔫头耷脑地缩在近处的林子里,想是在这里过了夜,一身的露水潮气,被秋晨的寒意冻得直打哆嗦,形容狼狈。
为首的一人容貌风流,正是蒋逊,他不耐烦地回头瞪过去:“你闭嘴!”
又重新转回脸,皱着眉巴望着绵延看不到尽头的山路——他心里也打鼓,照理说阮兰蕙不敢骗他,可怎么阮府的马车还没出现?
他从罗城一路赶过来,昨天傍晚起就带人堵在这里了,阮府马车脚程再快,能快过他连夜骑马过来吗?
正当这时,幽静的山道上由远及近传来了辘辘的车轮声。
蒋逊大喜,忙探头张望,见果不其然是阮府的马车。
“来了!”蒋逊压声提醒道,眼睛里精光直射,是按捺不住的兴奋。
睡惯了软榻华裘,阮梨珂从离府起就没怎么合过眼,昨夜又是不眠,今日总算挨不住了,在颠簸的马车上打着盹儿。
“吁——!”
车夫突然高喊一声,勒马急停,马扬起前蹄一声嘶鸣,整个车厢跟着一震。
半睡半醒的阮梨珂一下子惊醒了,人差点被急停的马车给甩出去,好险被抱琴及时拉住,这才重新坐稳。
“这是怎么了?要人命啊!”潘氏没人扶,脑袋撞在门框上当场起了个大包,气得直翻白眼,掀开帘子就要骂。
骂声却像被人突然给掐断了,阮梨珂只看见潘氏宽胖的身躯僵在车门口,掀帘子的手悬在半空,都忘了放下。
“小姐,你没事吧?”抱琴一心扑在阮梨珂身上,刚上上下下打量完主子问了句,阮梨珂攥着她的手腕一捏,抱琴下意识止了声。
阮梨珂正要问潘氏怎么了,不等开口,外头先有人道:“二小姐,好久不见,你我真是有缘啊。”
是个男人的声音,阮梨珂并不熟悉,但本能地,她心里升起了一股恐惧和强烈的厌恶。
下一刻,马车外一声哀嚎,有人呵斥道:“老实点!”
阮梨珂顺着潘氏掀开的帘子缝隙看见车夫被拽下了马车,随即像是什么重物敲在了脑袋上的声音,车夫就再没了声响。
也不知是被敲晕了,还是被打死了。
抱琴不由得抓住阮梨珂的手,她自己尚且抖得厉害,还是竭力把阮梨珂往她身后藏。
“你呢,是自己下来,还是和他一样?”外头的男人又道。
木头桩子似的僵了半天的潘氏终于又变成了活人,却居然没被吓得屁滚尿流,而是战战兢兢地问了句:“蒋……蒋公子?”
蒋逊没把阮梨珂一个弃女放在眼里,也没蒙面,闻言奇道:“你认得我?”
潘氏见没认错人,顿时松了口气,忙道:“蒋公子,我是邹姨娘身边的人!”
“邹姨娘……哦,”蒋逊想起来了,朝潘氏邪气地笑了笑,“那敢情好,是熟人,那就劳烦妈妈给我行个方便了。”
潘氏就怕是遇上六亲不认的劫匪了,眼下见是认得的人,四小姐私下那些事她和邹姨娘也都知道,当然明白蒋逊是来做什么的。
她只在乎自己的命,一个被家族抛弃的落魄小姐,她当然犯不上为她冒险,当即二话不就从马车上下去了,给蒋逊让出了一条宽广大道。
饶是阮梨珂再不明白,现在也明白了。
马车外男人哈哈一笑,三两步跳上马车,宽大的人影钻进车门,马车里顿时暗不见天。
阮梨珂有些喘不过气,抱琴把她护在身后,一边“啊啊”大叫,一边对欲行不轨的蒋逊又是抓又是挠。
可女人的力气到底比不过男人,尤其还是一个兽性大发的男人,蒋逊动了火,找准时机一把捉了抱琴的手腕将人扔出了马车:“这丫鬟赏给你们了!”
阮梨珂浑身一震。
蒋逊一偏头漏进来一点光,阮梨珂终于看清了他的脸,顿时肝胆欲裂。
是他!是那晚毁她清誉的人!
“小美人你可想死我了,快让我亲一口!”蒋逊按捺不住地扑上前。
“滚开!”阮梨珂声嘶力竭地喊道,用尽全力推他。
男人的手力大无穷,手掌上不知是露水还是热汗,阮梨珂挥舞着手去扇他、打他,却都被那潮湿粘腻的手掌粘住,怎么甩都甩不脱。
蒋逊从没有这么多的耐心,喘着粗气哄道:“小美人,爷疼你,你乖一点,我们都舒服。”
阮梨珂想吐,发了疯一样又是蹬又是抓:“滚!滚开!!”
“砰!”——
车里车外混乱的嘶喊声中,突然响了一计闷响。
谁也没注意到这平白冒出来的一点响动,只有阮梨珂——她骂着蹬着,突然发觉身上的人没了反应,任由她一脚踹去了地上。
阮梨珂懵然坐起来,不明所以地看着地上眼冒金星的蒋逊。
这时,耳边有人乖声乖气地叫了声:“姐姐……”
阮梨珂心口一颤。
她慢慢转过头,车厢里坐人的宽凳是可以装纳东西的箱子,而原本装着她为数不多的行礼的木箱里,被她救下又抛下的少年,就坐在箱子里,小鹿似的眼睛湿漉漉地望着她。
说不出来什么感觉,阮梨珂像被麻袋套住了头的人突然重见了天光,一时间有些晕头转向,又觉得胸口终于涌进来了一丝活气,总算有了喘息之机。
“姐姐……”萧淮憬抓着汤婆子的两只手无措地扣了扣,有些不敢看地上的人,不知所措道,“他、他死了吗?”
“救命!你们滚开!滚开啊!”抱琴哭喊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阮梨珂神魂猛然归位。
“他还没死。”阮梨珂几乎咬牙切齿道,说罢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起身扑到木箱旁,从箱子里翻出了一根长簪。
“姐姐……”萧淮憬喃喃叫道,低垂的眸子不由闪过一丝诧异。她倒比他想的要有用一点。
“阿憬,别怕。”阮梨珂一手握着簪子,一手伸过去摸了摸萧淮憬的头,冲他笑了笑,“你藏好,姐姐会保护你的。”
第二次了。
她第二次摸他的头。
萧淮憬面色有些阴沉地抿了下唇,目光追着阮梨珂看出去。少女背影纤细,看起来弱不禁风。
还说保护他。
呵,刚才也不知是谁保护谁。
蒋逊被硬邦邦的汤婆子砸得昏头搭脑,阮梨珂扇了两巴掌人才清醒过来,刚一醒,脖子上长簪子就架住了。
阮梨珂把人弄出去:“放开她!再不放人,我杀了他!”
抱琴拼死挣扎,外裳已经被扯开,好在阮梨珂出来得及时,几个跟班见主子被拿了,登时吓得哪哪儿都软了,连忙把人给放了。
抱琴捂着衣裳慌忙爬回马车上,跟班见人上了车,立马叫着让阮梨珂放人。
蒋逊趁机道:“二小姐,你看你,生得这般貌美,去劳什子道观岂不是可惜,不如就跟了我,我保管锦衣玉食养着你,你——诶诶诶!嘶!”
长簪在蒋逊脖子上戳出了血,阮梨珂维持着表面的镇定道:“别以为我不敢杀人,你赌不起。从现在开始,你每多说一个字,我的簪子就多往你脖子里扎一寸,听明白了吗?”
蒋逊再是嚷嚷着甘愿“牡丹花下死”,也不想真做个风流鬼,当下应答的话都不敢说了,生怕阮梨珂听他一句“明白了”,就言出必行真的扎他三寸,只好忙不迭又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你们几个,脱光衣裳,把衣裳扔到林子里去再回来。”阮梨珂又命令几个跟班。
马车里,抱琴外裳还没来得及理顺,正和出了木箱的萧淮憬大眼瞪小眼。
她实在想不明白,这少年重伤得都下不来床了,是怎么爬到她们马车里躲着的?
不等抱琴想明白,外头阮梨珂一连串的恐吓又吸引了她的注意,她几乎有些热泪盈眶,又愧疚到最后还是小姐保护了她。
抱琴转脸看外面的时候,萧淮憬收起了脸上懵懂的少年神色,目光也看出去。
车门口只看得见少女沾了尘泥的裙摆和一截不盈一握的腰,那少女特有的轻和声线萦绕在山林之间,不去细听内容,还以为是什么天籁的歌声。
就……还挺聪明的。
他的“阿梨姐姐”,还不算笨。萧淮憬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