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017

有夏青榕做表率,曾被陈世昌霸凌过的学生大多挺直腰杆,硬气了一回,坚决不接受他的道歉。

这声道歉来得太迟。

伤害早已造成,纵使千万句致歉,纵使膝盖跪穿,也无法弥补。

至于剩下少数原谅了陈世昌的学生,并非心中不恨不怨,而是对他的畏惧早已深入骨髓。

陈世昌突然下跪,吓得他们面无人色,抖如糠筛地连连称是,一句拒绝也不敢说。

挨个儿道了歉,陈父皮笑肉不笑地奉上赔礼:“薄礼一份,还请笑纳。”

夏青榕那份是陈世昌送来的,他本不想收下,乔钰替他接过。

“不要白不要,快拆开看看,不喜欢就还回去。”

陈世昌:“......”

陈世昌额角青筋狂跳,正要骂人,冷不丁对上乔钰似笑非笑的眸子,好似被戳破的气球,一下没声儿了,隐藏在皮肉下的伤又开始隐隐作痛。

在乔钰满含鼓励的注目下,夏青榕拆开赔礼,是一套笔墨。

不算上乘,但也绝对不差。

孟元嘉挑了下眉,口中碎碎念:“收下吧,可以用很久呢。”

夏青榕便收下了。

送完赔礼,陈父带着陈世昌去往其他课室,继续跪地道歉。

乔钰揶揄道:“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今日过后,陈世昌膝下怕是只值两个铜板了。”

夏青榕和孟元嘉忍俊不禁,立着书本,躲在后面吃吃地笑。

一炷香后,到了上课时间,柴振平却迟迟没有出现。

“陈世昌和他爹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先生必然有所耳闻,想来是被他们绊住了。”

乔钰对孟元嘉的话不置可否,揣测柴振平会如何处理这件事。

如果他是柴振平,一定会从重处置,以儆效尤。

正想着,柴振平出现了。

他一改往日如沐春风的模样,面覆寒霜眼神冰冷。

讲桌后站定,柴振平沉声道:“就在刚才,陈世昌向我陈述了这一年半以来他在私塾的所作所为。”

只因同窗优秀,陈世昌便对他进行惨无人道的欺凌,包括但不限于辱骂、殴打。

柴振平记得,孟元嘉曾向他反映过陈世昌欺凌同窗。

他找来学生询问,对方口径一致,皆否认自己遭受陈世昌的欺凌。

若一人否认,柴振平还会追究到底,可十数人这样表示,就由不得他不信了。

思及此,柴振平心中内疚不已:“因为我的疏忽和失职,没能及时发现陈世昌的恶行,让诸位遭受残忍对待。”

他从讲桌后走出,腰背笔直,深深地作了一揖。

乔钰侧首,夏青榕面露动容之色。

“不怪先生,他每日忙于授课,忙于批阅课业,分身乏术有所疏忽也在所难免。”

倘若他们都能勇敢一点,或许早就结束了这场漫长的苦难。

柴振平又道:“陈世昌的父亲同我说,陈世昌已经得到了大家的原谅,可否再给他一个机会。”

受害者呼吸一窒。

“但是我拒绝了,私塾绝不收容许德行败坏的学生。”

“此外,王羽和吴横作为参与者,同样不得继续留在私塾。”

王羽和吴横自从陈世昌道歉后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死了,两人如丧考妣,在柴振平锐利的目光下说不出一句求情的话。

笑容同时出现在众人脸上。

窗外阳光明媚,却远不及这笑容令人通体温暖。

......

陈世昌就这样离开了私塾。

据知情人称,陈世昌离开时脸上好大一个巴掌印,走路也一瘸一拐。

柴振平是斯文人,即便愤怒到极点,也不会做出扇人巴掌这样粗鲁的事情。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乔钰吃着午饭,啧啧有声地感叹:“父爱如山,等闲人还真承受不起。”

还好他没爹。

“活该,我要是他爹,就直接打断他的腿!”孟元嘉忿忿道,又歪头寻求更多的认同,“乔钰你觉得呢?”

乔钰嗯嗯啊啊应着,孟元嘉心满意足,夏青榕轻轻笑了下。

接下来,孟元嘉仿佛打开了话匣子:“近日不知怎的,我那既不信佛也不信道的祖母突然沉迷起占卜算卦,我爹娘、几位叔伯还有几家兄弟姐妹全都遭了殃。”

“你们是不知道,我祖母现在有多可怕。算我爹何时升迁,算我娘哪只脚先迈出门吉利,算四婶腹中胎儿是男是女,甚至、甚至......”孟元嘉有些脸红,“算我的姻缘。”

乔钰嘴角微抽:“别的暂且不提,这东西用来消磨时间还行,若是当了真,怕是要被骗得倾家荡产。”

夏青榕附和:“卜卦无伤大雅,但是要适可而止,切记守好钱财。”

孟元嘉点头:“此言有理,我回去就告诉我爹娘,省得祖母被那姓胡的骗了。”

放课后,乔钰和夏青榕一道去了牙行。

“所以你从明天起,就长住在镇上了?”

“差不多。”乔钰隐瞒了院子是全款购置而非租赁的事实,盛情相邀,“不如你也过来住?我也好有个伴。”

夏青榕不放心他娘一人在家,拒绝了。

乔钰也不强求:“好在陈世昌离开了,你往返也无甚危险。”

两人来到牙行,顺利拿到契书,迎着漫天霞光踏上归程。

回到家,乔钰同商承策说明情况:“私塾半月一休,再回来就是半月后了。”

商承策温声道:“你只管安心读书,我若离开,定会同你辞别。”

距离他跌入河中,被乔钰所救已有两旬,他的人还是没有出现。

商承策心中焦急,好在此处山清水秀,养伤的同时还结识了钰弟和福宝寿宝,让他纷乱的心绪平和许多。

腊肉的香气提醒着商承策,他还活着,他没有死。

只要他这个嫡长子还有一口气在,除非父皇想被人戳脊梁骨,否则老二绝不可能越过他坐上那个位置。

这些天,商承策从乔钰的为人处世上学到了很多。

他开始不那么期待父亲的偏爱。

努力抛却那可笑的妇人之仁,将那颗懦弱的心全副武装起来。

天子正值壮年,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用过晚饭,乔钰陪福宝寿宝玩了会儿,回屋完成先生布置的课业。

翌日,乔钰带着简单的行李,和夏青榕步行前往镇上,正式入住新宅院。

......

眨眼过去半月,乔钰每天过着家、私塾两点一线的生活,偶尔去书斋逛逛,搜寻合眼缘的好书,日子过得枯燥但充实。

经过陈世昌霸凌同窗一事,乔钰和夏青榕、孟元嘉相熟,自然而然成为了朋友。

朋友。

一个陌生的词汇。

乔钰性情孤僻,从孤儿院到毕业后入职都是独来独往。

他有同学,有同事,但都是点头之交。

唯独没有朋友。

孟元嘉说:“我们仨可是患难与共过的好朋友。”

乔钰莞尔,不过教训了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算什么患难与共?

他想着,身体却很诚实地接过夏青榕递来的他娘亲手做的柿饼。

柿饼裹着糖霜,吃在嘴里,甜到心里。

“不过话说,我听闻陈世昌离开后,其他私塾因为他的作为都不愿接收他,整日里无所事事,与狐朋狗友饮酒至深夜,失足跌入路边的水缸里,冻了大半夜不说,胳膊也摔断了,能不能完全恢复都是个问题。”

“还有王羽和吴横,他俩离开私塾后同样无所事事,招猫逗狗,在他们家那一片那叫一个人憎狗嫌。”孟元嘉清清嗓子,继续说,“也不知是谁,深夜套了他俩麻袋,揍了他们一顿,好几天没能下床。”

“陈世昌他爹嫌他无所事事,砸钱把陈世昌塞进了县里的私塾,王羽和吴横也沾光一并去了。”

“三人消停几日又故态萌发,欺负一位个头矮小沉闷寡言的学生。谁料此人是县衙主簿的独子,主簿直接带着捕快打上门,将三人下了大狱。”

“主簿打通了关系,不关个七八年出不来,便是出来了,这辈子也毁得七七八八,注定一世庸碌。”

孟元嘉说得那叫一个铿锵有力:“这叫什么?这叫害人终害己,报应最公平!”

夏青榕慨叹:“自掘坟墓,怨不得旁人。”

乔钰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

他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以银钱收买几个地痞,让他们教训陈世昌三人,顺便给主簿通风报信罢了。

善恶报应,如影随形。

不仅陈世昌,还有他的大小仇人们。

凡做过恶事的,一个都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