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学术大佬

熬了半个月加班的佟霖在这个周六却还是起了个大早。

她走出房间,见佟母房门依旧紧闭,尽量克制动作幅度,窸窸窣窣地洗净三个紫薯,放入置于蒸锅中,随后铁锅烧热,两个鸡蛋下锅,油锅滋滋得响,一切都是速战速决。

简单解决早餐,佟霖回到卧室,打开房门通风,然后走到梳妆台边坐下,打开化妆包。

此时门锁转动,佟母从门外进来,左手提了两袋绿色礼盒,右手提了两大袋菜,满满当当,手心甚至勒出肉眼可见的勒痕。

佟霖闻声转头,错愣道:“妈……今天星期六你怎么起得这么早?”

她仍处于两人昨夜争吵后的相处尴尬期,不知所措地抬手拿起又放下眼影刷,试图用小动作掩盖自己的窘态。

“你上周不是说这周末去见李老师?去你舅舅那拿了点茶叶,你一起带过去。”林苍葭也不自然地看向房内佟霖,随后又补充道:“给了钱的。”

佟霖沉默。她没想到上周晚饭时的随口一句话会被佟母牢记于心。

她明白佟母就是中国式家长的缩影,否定打压式教育是他们在多年父权压迫中潜意识下形成的产物。

他们常以一种长辈强权要求子女走上社会既定道路,一旦偏离,则歇斯里底反过来质问,你为何是另类。

他们不爱子女吗?好像是爱的。以一种自我奉献的、不求回报的方式飞蛾扑火般燃烧爱意。

其实佟霖早已托余菲购置好为导师准备的礼物,上好的黄山毛峰就搁置在卧室化妆桌旁。

佟母语气一如平常,却投来带有期待与试探的眼神,佟霖不忍拒绝,站起来接过佟母手中的所有东西,“好的,我等会带过去。妈,来吃早餐。”

佟母松了口气,在餐桌边坐下,眼神正试探着往房间内瞟过去。

佟霖回到卧室继续化妆,狭小的四十平房间内一时间竟无人说话。

她在相顾无言中完成了一个简单的裸妆,随后在衣柜跟前翻找搭配的外套。

“配去年冬天我和你阿姨在金宏给你买的那件黑大衣正好。”佟母不知何时出现在佟霖身后,率先打破静默。

佟霖没有回头,仍在自顾自翻找,闷闷的声音从衣柜里传来:“我也想找那件,就是不知道放哪了。”

“不在这吗?”佟母拍了拍佟霖后背,有些好气又无奈地指着门角衣架上的大衣,“什么时候能改改你这个丢三落四的毛病。”

佟霖窘迫地眨眨眼睛,转身从佟母手中接过大衣,母女俩相视一笑,“谢谢妈妈。”

穿上外套,她看向镜子里的自己,长发披肩,大地色眼影配上低饱和的奶芋色腮红,再点缀木调口红,白衬衫搭上灰色马甲与黑色大衣,标准的冬季都市慵懒穿搭。

很搭她周身的温婉气质。

适时手机震动,是余菲的催促电话。

“来了来了,马上下来。”佟霖挂掉电话,着急忙慌地弯腰穿鞋,走到门口想起什么又折回,然后拿起卧室里的礼盒,“妈,我走了。”

“别走,你这身太素了,把这个带上。”佟母喊住佟霖,从梳妆台抽屉里拿出一个印有某大牌logo的深蓝色精致礼盒。

佟母在她面前站定,取出礼盒里的胸针,胸针上的两瓣铃兰花边上镶了数颗珍珠,简约大方的款式,点缀在胸前,很衬佟霖柔美清冷的气质。

佟霖眼睫低垂,盯着胸前的铃兰花,她记得这款胸针是结婚一年多时,远在波士顿的林景舟邮寄了两大箱礼物,里面大部分都是给佟母的礼品,从防疫用品到保健品,一应俱全。

大部分礼品都装在大纸箱里,只有这款Dior纪念款胸针进行了单独包装,巴掌大的礼盒却用三层泡泡纸包裹以免跨国运输碰撞。

佟母随手拆开礼盒却未曾想礼盒内附赠了一张便利贴。

“赠佟霖。”

而佟霖收到这款胸针后就将其塞进衣柜,从未拿出来过。

佟母前两天大扫除,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来,她低头为佟霖戴上,“佟佟……今天我补习班那边不用上课,你记得晚上回家吃饭。”

佟霖回神后,嘴角扯住一个淡淡的微笑。

“嗯好。”

昨晚的争吵就这样一笔勾销,联系母女关系那一扯就断的风筝线,也被二人刻意忽略。

A大新校区位于苏北郊区,起初只是材料学院的硕博教学点。近两年苏北发展迅速,新校区周边配套设施逐渐完善,药学院于一年前随医学院整体搬迁于此。

说来这也是佟霖与余菲第一次来到苏北校区。

赶了个大早的二人本以为周末学校应该是冷清的,没曾想正赶上A大七十年周年仪式,校园里到处都是横幅与彩旗,以及穿着正式的校友们。

余菲的车跟随着学生志愿者的指示往学识楼驶去,夸张地惊叹道:“天啊!我俩是混得有多差,校庆都不通知校友的吗?母校妈妈不爱我了。”

“大哥莫说二哥,你也没记住母校妈妈的生日啊。”佟霖正低头回复手机里的工作消息,随口笑着怼道。

“是是是,二十七岁的人就是不一样。”

前方转弯处车辆微堵,余菲干脆转过头凑到跟前来,盯着胸前的胸针,又上下打量起来。

“说起来……你今天有种不管别人死活的寡妇美。”

余菲说得倒也没错,佟霖今天一身黑的穿搭,全身唯一亮色的就是胸口的胸针。

余菲脑袋一歪,一脸探寻的笑意:“你上哪里发财了?Dior胸针也舍得买?”

佟霖不自然地摆正身体,转移话题道:“他回国了。”

“谁?”余菲不解。

佟霖翻了个白眼,无语回道:“林景舟……寡妇的形婚对象。”

余菲还未反应过来:“啊?”

又一个重磅消息随口丢下。

“我和他提离婚了。”

“……”

余菲短暂思考了下,随即皱眉:“他什么反应?”

余菲是佟霖这段荒谬婚姻的少数知情者,她始终认为用婚姻换取的短暂自由,是极度不可靠与易碎的,当然现实也证实了这个观点。

在佟霖多次退让妥协时,她也曾表示支持佟霖跨出这一步。

“不知道。” 佟霖烦闷地滑动手机,再次打开邮箱,依旧是空空如也,她也很疑惑,“我的离婚协议书发他邮箱快一天了,你说一个科研工作者会两天不看邮箱吗?”

并且还是在她当面提醒后。

“沟通靠邮件?我说你们夫妻俩也太搞笑了吧。”余菲瞪大眼睛,她知道这两人关系生疏,却没想到这种地步。

接着余菲双手一摆,撇嘴:“本人已经逃脱科研魔爪两年有余,脑袋空空,什么也不知道。但我觉得像林景舟这种学术大佬,要是最近太忙没查收邮件也是有可能的。”

“谁知道呢?”

佟霖心里直犯嘀咕,本以为脱离婚姻牢狱的生活就在咫尺之间,没想到在与形婚对象沟通这一步就遇到了难题。

佟霖哑然,“他算学术大佬吗?”

“喂!你搞清楚他可是手握几篇材料学高分文章的人!!材料学是容易出高分,但你也不看看他才三十岁出头,这样的大佬!A大在他博后期间就已经预谋着挖人了好吗?而像我这种小菜鸟三年内考两次初级药师都没过。”

提及药师职称考试,余菲不免有些惆怅。

她对学术没有一点兴趣,对药学更不感兴趣,纯粹是在父母的安排下走上这条不归路,最近在备考初级药师的她苦不堪言。

对此一无所知的佟霖惊呼:“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余菲翻了个白眼:“那是你脱离科研太久了。”

佟霖沉默,此话不假。

她一毕业就进入长明药业,每天面对的都是各种文书与档案,繁复的工作下是一颗渐渐枯死的心。偶尔因开会前往长明研究院时,看见实验室里的实验员身着白色实验服,一门心思扑在科研的样子,佟霖竟会生出一点怀念与羡慕。

她也曾拥有过这样的科研生活,但时光已逝,她只能收回视线,踩着小高跟往会议室走去,试图用高跟鞋踩在地砖上的力度自欺欺人——我有一份光鲜亮丽的工作,才不会羡慕你们。

而余菲所在的医院是A大的附属医院,本就与学校关系紧密,更何况如今药学部的职能也不再是药房分发药品那么简单,三甲医院的药学部还承担着一定工作量的科研项目与压力,医院上下人人都在申基金、搞科研、产成果。

还好余菲只是一个小小硕士,厌恶实验的她主动请缨加入药房值班,竟有幸逃离这一科研怪圈。

“我还知道呢,A大新成立的转化研究院,还给他留了半层楼做实验室,年纪轻轻就享受PI(学术带头人)的待遇。”话赶话,余菲不由感叹,“你再看看与他同龄陆师兄,已经延毕四回,真是同人不同命啊。”

陆师兄是佟霖与余菲的直系博士师兄,每年毕业都差了运气,起初是paper没被接收,达不到毕业要求,而今年下半年的秋季盲审没通过,称得上是毕业困难户。

“好啦,看车。你等会别当着陆师兄的面提这事儿。”

佟霖拍了拍余菲的胳膊,示意前方道路已顺畅。

余菲嘟囔:“这点眼见力我还是有的!”

车子在学识楼大门口停下,余菲趁机瞄了眼手表,“我先去停个车,你去办公室等我,省得李老头又唠叨我俩迟到的事。”

佟霖下车打开后备箱拿起礼盒,加上余菲那份,满满五袋,略有些吃力的她一步步跨上学识楼的长梯。

余菲按下车窗,转过头吹了个口哨,“离婚的事别忘了啊,晚点再拷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