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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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霖家近乎位于巷子尽头,要经过一段没有青石板的泥泞土路,以及位于必经之路上的恶臭难闻的公共厕所。

这都是她拒绝林景舟送她进家门的原因。

回想起三年前,二人领证后,她第一次携带林景舟来到石头巷。

当时正值老城改造,到处都是施工的灰尘与噪音,林景舟随佟母去挨家挨户派发喜糖,他那种游离在外的状态,让佟霖更加觉得他们两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如今她工作两年有余,物欲低于同龄人的平均水平,除去每个月上交给佟母的生活费,也攒下不少小金库。

前段时间,她陪余菲游走于各大售楼中心看房,在同小区看中一套小户型的二手商品房,存款堪堪够付首付,在这个月第二次下水道堵住时佟霖差点冲动付了定金。

但佟母一直固执己见,总是以你爸在哪我就在哪的理由回怼拒绝佟霖。

想到这,佟霖面上不禁带了些惆怅,拿钥匙开门的手有点犹豫。

她从小到大都是在佟母的打压式教育下长大,屈服与不反抗是她的生存守则,这个时间点到家已经是犯了佟母大忌。

佟霖打开家门,客厅漆黑一片,佟母应该已经睡下。

她小心翼翼地换上拖鞋,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以免吵醒佟母,脱下林景舟的外套放在餐桌的椅子上,随后打开饭桌上的小台灯。

转身的一瞬间,却看见坐在沙发上的林苍葭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眼神如同黑夜里伺机而动的猛兽。

佟霖显然吓了一跳,转身将客厅的顶灯打开,惊叹道:“妈,你怎么不开灯?”

“你去干嘛了?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

两个接连的反问,佟母的职业病发作,将佟霖当作犯错事的学生审问。

佟霖解释:“手机没电了,和同事聚会呢。下班前发微信告诉你了的。”

听到解释的佟母没有停下追问,指着背椅上的黑色大衣,皱紧眉毛,语气不愠,“这是也是同事的外套?认清楚你自己的定位,你是已婚,少喝那些不干不净的小年轻混在一起。”

佟母知道佟霖的性格,是个不爱玩的,鲜少参加什么同学和同事聚会。

但为了维护长达二十多年的家长威严,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开口训斥。

佟霖按下心中的不快,不愿意和佟母起争执,晚上的火锅底太咸,口渴的她现在只想倒杯水。

她打开桌上的热水瓶盖子,空的,无奈下又打开厨房顶灯烧水。

“你看看你,一回家就打开这么多灯,灯不耗电吗?电不要钱的吗?你以为你的工资很高啊,研究生毕业也没赚到钱,读这么多书有什么用。”

佟母走到饭桌将台灯关上,语气已是不悦。

“刚刚谁送你回来的?是不是林景舟?他是不是回国了?”

又是三个问句,佟母的嘴就像是机关枪开了膛似的,不肯放过佟霖,她顿感头大。

佟霖沉默不语,闭紧双眼抑制情绪。

“我问你话呢!”

佟霖的沉默给佟母的不悦加了把火,佟母语调上扬。

“是的。”

近一周的加班以及晚上的鸿门宴已经让佟霖疲惫不堪,她强打着精神回应,呆滞地盯着正在“咕咕叫”的水壶。

“林家真是有什么老子就有什么小子,回国都不来看丈母娘,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佟母见佟霖的呆怔样,气不打一出来。

“我和你说,不要再装什么姑娘家的矜持了。你们已经结婚两年,你明天就回去苏北的新房,你就要主动一点,早点生孩子,早一点定下。”

佟母自顾自地讲道:“一个出嫁了的姑娘天天住在娘家,你不要脸我还要脸。”

佟霖静静地看着佟母姣好面容上扭曲的算计嘴脸,又想起今天好似所有都来关心她生不生小孩。

她只觉得好笑,淡淡地回:“当初可是您要我搬回来的。我不搬,没感情,生不出来。”

佟母的脸色闻声立刻沉了下来,“你以为林家这个儿子的条件好找啊,三十出头的副教授,样貌家教家世哪项不是上上层。要不是我们近水楼台先得月,这种条件的男人还没进婚恋市场就被吃抹干净。”

佟霖觉得说出这样话的佟母,太陌生。

压抑的情绪积蓄到了顶峰,她一反常态地顶嘴。

“所以呢?他林景舟条件好,我就要给他生孩子吗?我是生育工具吗?你干脆和林家买卖我的子宫好了,反正你也就是要一个孩子。”

“这是林家欠我们的!”佟母一听,重重地拍了下桌子,冷哼道:“佟霖我告诉你,你不想搬回去也得搬!”

佟母眼神尖锐地瞪着佟霖,语气强硬得不允许反驳。

佟霖也不畏惧,直视佟母的眼神,母女俩就这样站在狭小客厅里对峙着。

直到水壶发出咕噜声,佟霖败下阵来,低头转移视线,够身拿起水杯。

佟母的视线依旧延续了五秒,然后转身关上客厅的灯,“砰”的一声,主卧的门被用力关上。

视线骤然变黑,佟霖可以就着透过门缝的灯光看见门背后镜子里的自己——

已经斑驳了一大半的都市丽人妆容,还倔强地咬着发白的下嘴唇,狼狈不堪。

她倒了杯水,一百摄氏度水温透过双层玻璃直达手心,雾霭升起模糊双眼的视线,捂紧嘴巴,尝试努力克制与胸腔共鸣的哭腔,恰巧响起一道惊天闷雷,情绪就此泯灭在这个寒风刺骨的雨季。

无人知晓。

林景舟躺在车内小憩,迟迟没有下车。

白色suv就停在这幢三层小别墅的空旷地下车库里,他甚至都可以听见林母与陈姐絮叨的回音。

直到搁在汽车中控台的手机震动。

不知是被打扰了休息,林景舟迟迟才睁眼,拿起手机,看了眼屏幕。

备注是马教授。

他也不着急接起,等到手机自带的铃声最后一个音节结束,他才滑动免提键,然后又将手机丢在原位。

林景舟强打着精神:“马老师,你找我。”

马宁干笑:“哎呀,景舟啊,回国路上还顺利吗?”

“挺顺利的,谢谢马老师。”林景舟揉了揉因倒时差失败而剧烈疼痛的脑袋。

马宁停顿了下,“没什么事,就是真真有没有告诉你啊,明天你代表我们学院在学校校庆上演讲,你别忘记了,这可是你表现的好机会。你那篇顶刊paper加上这次演讲,明年上半年的教授评选肯定是胜券在握了。”

林景舟抑制住强烈紧箍感的头疼,他努力回想起,三天前确实是收到了马真真的演讲邀请。

彼时他正在忙着实验室交接与回国行李的收拾,加之佟霖的一封离婚邮件,打得他措手不及,他早将此忘记在九霄云外。

想到佟霖,林景舟按摩的手不由得停了下来,而又迅速带上伪装,没有直接回答:“马老师,还是明天上午吗?”

一个校庆演讲,一晚上的时间倒也能应付得了。

“对对对,还有明天校庆结束后你和真真一起回家吃个饭,你师母今天可是去买了两大袋你爱吃的菜。”

林景舟没有回答,电话里一时陷入安静。

马宁在电话那头心虚着,可家中夫人下了死命令,他只能硬着头皮自顾自地说下去。

“我们师生俩快三年没见,可得好好喝两杯。”马宁竟在他学生前生了几分不措。

林景舟的师母从林景舟大三进入马宁课题组时,就有撮合林景舟与马真真的念头。

即使林景舟从始至终都保持与马真真了正常男女社交距离,即使林景舟博士一毕业就与佟霖结婚,师母也从没有放弃这个念头,时不时给远在波士顿的林景舟寄来些A市特产。

有时候包裹里也会携带些一些香水、领带的小物件,大多是年轻人追求的轻奢品牌。

出自谁手,不言而喻。

这一切当然有林母的撺掇,林景舟对此心知肚明。

“好的。”

林景舟许久才回复,他不好拂了直系导师的面子,还是应下。

“那景舟你就好好休息,明天见。”马宁闻声如释重负,仿佛这才是这通电话的主题。

“明天见。”

林景舟等待对面挂掉电话,他就静静地注视着手机屏幕暗下,随后起身,拿起手机。

手机界面切到私人邮箱,“我们离婚吧”硕大的五个字映入眼帘。

林景舟牢牢地盯着这冰冷的五个字,剑眉紧拧,仿佛要将其生吞而下。

他回忆起一小时前佟霖在这辆车上鼓起勇气询问他的话。

她的眼神如山间清晨的小鹿般清澈,语气里除了紧张还有呼之欲出的期待。

林景舟叹气,无奈随着剧烈的头疼再次如山崩般袭来,嘴角扬起带有苦涩韵味的微笑。

就这么不喜欢他吗?

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开始新的生活吗?

他随即将手机切到微信,手指在微信界面顿了下,犹豫着还点开了置顶的粉色猪猪的卡通头像。

在无人知晓的地方。

那短短的四个字已经在对话框里待了一整天——

“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