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离婚

在这个松懒而又沉闷的下午,冬季雷雨意外而至,中央空调的暖风对着工位肆无忌惮地吹着,落地窗将世界一分为二,室内室外温差泾渭分明。

新药欧盟审计最后一页文件终于完成,也意味着长明药业注册事业部长达半个月的加班正式结束。

高层预定了整层的下午茶,二十四楼的办公室氛围也松散开来,不少小组成员正在商量今晚的聚餐地点。

刻意压低声量的对话给这个空间增加了一分涣散。

工位在东南边角落的佟霖没有参与同事间无聊的八卦局。

她正盯着电脑屏幕上草拟好的离婚协议,一手撑着脑袋思索,另一只手轻敲桌面,发出一哒一哒的声音,恰与雨点击打落地窗的频率共振。

鼠标停留在邮件发送键迟迟没有点击。

内心比预想得还要挣扎。

佟霖索性闭上眼睛,黑暗放大听觉,她能在嘈杂的窃窃私语中确切地听到静音鼠标按键的声音,是一种钝感的决然。

是时候结束这场闹剧般的婚姻了。

睁眼再次获得亮光的世界时,电脑屏幕上已经显示邮件发送中。

【邮件名:我们离婚吧。】

【附件:离婚协议书。】

确定邮件已发送成功,佟霖长舒一口气,立刻关闭邮箱,不愿在这个界面做多过停留。

一段通过邮件沟通的婚姻确是不必留念。

“佟霖姐,园区门口新开了家牛蛙火锅,你来不来。”

佟霖闻声抬头,是隔壁新来漂亮的药品注册专员Anna,年轻漂亮嘴甜,很受部门欢迎。

“今天要回家吃饭。”佟霖微笑婉拒。

办公室表面平和,暗自分为已婚党与未婚党。已婚人士一下班要么赶回家做饭要么带娃,未婚独居党则爱聚餐搞小群体,两个群体平时互不打扰。

佟霖一贯不喜欢这样的聚会,结婚后的她就常以家中有事为由推辞,显然新人Anna还未察觉部门的暗潮汹涌。

“哎呀,佟霖姐是有家的人,哪里像我们这样的单身狗啊。”佟霖斜对面的Kate端起杯咖啡,加入对话。

Anna对着天花板哀怨:“还是没房没车的单身狗。”

“别把我和你混为一谈,我可是下周就要提车的尊贵的特斯拉车主。”Kate说话起来慢条斯理里,语气上扬,就是还带了点阴阳怪气。

“……”

办公室两活宝打闹起来,佟霖索性噤声,恰巧电脑桌面右下角绿色对话图框振动。

是余菲。

【宝,主管药师家小孩生病要和我换夜班,没办法陪你过生日了。】

【[委屈]】

今天是佟霖的二十六岁生日,她自小到大都没有过生日的习惯,直到认识余菲后,每年生日都是闺蜜局。

【没事,我回家吃饭就好了。】

【你值夜班也别忘了吃饭。】

佟霖状作云淡风轻地回复,还不忘叮嘱忙起来就不爱吃晚饭的余菲。

她与余菲是本科兼硕士舍友,毕业后,她进了苏区最大的药企,余菲则靠家中关系进了A市某三甲医院药房,医院就在佟霖工作的科技园区附近,二人毕业后的关系甚至比读书时还要亲密。

【知道啦。】

【那我就不退蛋糕了,你记得去拿,生日快乐!宝!】

佟霖发去感谢的可爱表情包,手指在键盘上停顿。成年后第一次没有余菲的生日,一时间她也不知道去哪。

要不回家?佟霖妈妈肯定要念叨浪费钱买蛋糕。

更别提佟妈妈要是知道她自作主张提出协议离婚,已经到手的金龟婿就要飞走。佟霖都可以想象到家中即将上演的歇斯底里争吵。

Anna还没有什么上下级之分,靠在佟霖这个半个上级的肩膀上撒娇卖萌:“佟霖姐,你真的不去哦,那家牛蛙听说真的不错。”

Anna看了眼佟霖的电脑屏幕:“姐夫竟然放大美女的鸽子耶,走,我们去快活去。”

她显然错认了余菲那个无性别的天空头像,佟霖也没做出多过解释,只心下一动。

人总得走出婚姻舒适圈,打响离婚第一枪。

“好啊。”佟霖应道。

高新科技园附近新开的火锅店走的是贴合年轻人的时尚潮流风格,震耳欲聋的disco曲风,年轻服务员带来当下最火的KPOP舞曲串烧表演,每个服务员穿得都是走在步行街不敢靠近的潮流达人风格。

尤其当坐在店内,四人方桌只坐了她与Kate、Anna两活宝时,佟霖在那一瞬间觉得人一直待在舒适圈也不是什么坏事。

“听说了没?”Anna大口朵颐吃着余菲定的蛋糕,腮颊鼓动的同时还不忘记给饭桌上找话题。

“这次家婷姐生产,很有可能就此放权。”

佟霖心下一惊:“不会吧?家婷姐是为了公司下个季度新药审计奋战到分娩前一刻的女强人。”

三年前佟霖刚进长明药业时就在新员工入职培训中见过刘家婷,一身得体职业装的她站在主席台前讲话毫不掩饰眼里的野心,那个时候坐下台下的佟霖暗自将刘家婷视为楷模。

两年前公司业务调整,佟霖由药品质量保证部转入药品注册部,正式成为刘家婷的手下。她初来乍到,业务不熟练几次犯错,都被表面严厉的刘家婷护住。

佟霖一路从组员到小组长,刘家婷算得上她的伯乐。

“女强人也爱温柔乡呀,老公又拿着公司的原始股,只要长明还在一天,她下半辈子都不愁吃穿。”Anna把话说得直白。

Anna眼神转向佟霖,组织一番语言,“那部门主管的位置这不就是在佟霖和吴组长之间二选一吗?”

此话说的不假,佟霖在药品注册部门刚成立时就调入,工作勤勤恳恳,干活利落,连续两年拿了公司的先进个人。

她肯定在这次部门主管的候选人之列。这事,佟霖自己也心里有数。

“天啊!”Kate接过服务员递过的热毛巾擦手,面带不屑,“那个妄图对我性骚扰的老gay,还想接管注册部,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上次俄罗斯那个案子弄得一团糟,最后还不是佟霖姐出面收拾烂摊子。”

吴组长,与佟霖差不多时间进入公司,做事圆滑爱钻营邀功,还好佟霖与他不在一个小组,平时接触不多。

“要我说,靠着他舅舅塞进长明,除了把公司发展史背得滚瓜烂熟,就是个连内部系统都用不明白的草包。”

Kate提到吴组长音调都不自觉高了起来,甚至有盖过喧闹背景音的趋势。

“小点声。”Anna还算机灵,拽了拽Kate袖口,压低嗓音,“这是在园区附近,小心碰到熟人。”

Kate白眼翻到天花板,不以为然,“我还怕他不成,拿着我熬了五个大夜的项目书去邀功,真是给他脸了。”

接着语气一顿,眼神瞥向佟霖,状似无意地套话,“佟霖姐,家婷姐和你最熟,她有没有说什么?”

佟霖一是谨慎,二是确实不知情,没有轻易回话。或者说她也不愿意相信刘家婷会是为了家庭放弃仍有一番大好事业的人。

“不太清楚。家婷姐的孩子还没满月,现下是最磨人的时候了,我也不好去打扰。”

“哎呀,听说佟霖姐你和家婷姐差不多时间结婚,怎么还没消息啊?”

Anna这个人精看出佟霖不愿在此话题多做停留,便顺着话头往下问道。

佟霖与刘家婷同时步入婚姻,这在当时事业部也是一段佳话,最近刘家婷分娩事件闹得沸沸扬扬,Anna这个新人知道也不稀奇。

佟霖又是一怔,浅笑道,“都太忙了,还是事业为重。”

佟霖虽然打哈哈试图蒙混过关,话题还是不免转到她身上。

“研究院那边去年招的几个研究员,一进公司就怀孕,大老板一怒,宁愿给N+6也要解聘。那边都是高知青年,他们也不干啊,正打官司呢。公司耗得起,不过是再招聘员工的事;员工一没工资,家里上有老下有小,怎么耗得起。”

Kate打开了话匣子,嘴巴像机关枪似的噼里啦。

“要我说,佟霖姐你得想好什么时候生,就公司这幅狗德行,要不就过完产假直接离职,狠狠薅一把资本主义的羊毛。”

佟霖闻言,放下筷子。

怎么生?结婚三年里见面次数屈指可数,难道精子会隔空受精吗?

更何况,结婚从来不在她的未来规划里,生儿育女也是如此。

她心下无语,却面上不表。一顿饭吃得是她精疲力尽,本来七点的结束的饭局,又因为冬季暴雨无效延长。

两人从大老板的抛弃糟糠妻的故事八卦到佟霖月经周期,就在他们打开百度测算排卵期时,被佟霖即时抽走手机制止。

“豆腐块熟了,谁点的谁吃掉。”佟霖赶忙转移话题。

火锅局进行到后期,大家基本都已八分饱。Anna没太在意煮烂的豆腐,只继续八卦,“听说夫妻双方颜值也会影响精子质量,佟霖姐你的颜值是毋庸置疑的了,那姐夫长啥样啊?”

“鬼啊你,少看点低俗微信公众号,”Kate晃着脑袋,一副受不了她的样子,又转头看向佟霖,“但是我也很好奇姐夫的样子。”

佟霖干脆破罐子破摔,两手一摆,“没有照片。”

“不可能!结婚照呢?”俩活宝以一种夸张的幅度一同摇头,一副打死也不相信的样子。

“真没有。”佟霖有些无奈。

这婚本来就结得仓促,第一天见面,第二天领证,第三天他就坐上飞往波士顿的航班,之后的两年未曾见过一面。

唯一的一张合照,就是在结婚证上,两个人都穿着简单白衬衫,如似情侣服,再配上大红色背景,倒真有一副新婚夫妻的模样。可惜那本结婚证,只在当天被佟母拍照留念发朋友圈后,就被佟霖放进抽屉深处。

“为什么啊?”

佟霖看着两只耷拉个脑袋的受挫小狗,玩心大起,有意逗弄他们,“大概是因为他长得不太好看吧。”

她的脑中闪过与林景舟为数不多的相处画面,他尤其偏爱白衬衫,永远整洁与一丝不苟,有着与同龄人不符的沉稳。但佟霖印象最深的还是大学本科期间围观材料学院与药学院的篮球赛,他穿着统一的篮球服,清清爽爽的,意气风发的少年感扑面而来。

不管怎么说,这张脸怎么都与“丑”不沾边。

“啊,好吧。”Anna瘪了瘪嘴,这个社会有太多美女配丑男的例子,只是替佟霖惋惜。

佟霖被她逗笑,抬手看了眼网约车预约情况,前方还有六十单。

她又忍不住打来邮箱查看收件夹,除去游戏公司发来的广告,空无一物。她不死心又打来垃圾箱再次确认。

直到手机显示“电量不足百分之十”。

无奈放下手机。

恰巧此时,火锅店切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店中央热舞的服务员吸引开来。

kpop劲舞,与灰沉冬季不符的活力,甜美的表情与酷飒的舞姿共存,正看得起劲,Kate突然狂拍佟霖的胳膊,眼神示意她看窗外。

佟霖顺着眼神转身看向落地窗外。

火锅店门口聚集了不少躲雨等车的路人,孟鹤恩就站在玻璃窗外,望向佟霖,灯光洒在他的脸上,左手贴在耳边,做着打电话的动作。

此时佟霖的手机在饭桌上震动。

她望着窗外的人,接过电话。

店内音乐喧闹,手机贴在耳边,温润的人声透过手机的电流声与喧嚣声,传至耳边。

“小霖,我和景舟刚在楼上吃完饭,你要不要一起走?”

佟霖一愣,虽然她与孟鹤恩算得上发小,但成年后尤其是与林景舟结婚后两人逐渐渐行渐远。

更别提孟鹤恩提到的这个人,真是一个既熟悉又陌生名字。

熟悉在这个名字基本包含了佟母与佟霖对话的所有主题,陌生在她的脑中竟一时间无法将名字与人脸联系在一起。

孟鹤恩见佟霖表情呆滞,唯恐她拒绝,继续说:“景舟去停车场取车了,现在雨下得这么大,你又没有车,这得等到什么时候才回家。”

语罢,一辆白色SUV正缓慢停在他身前。

“滴滴。”

两声喇叭声,缓慢、不急促。

和车主一样。他好像只是在告诉他来了,却从不催促。

孟鹤恩摆了摆手,车窗降了下来。

佟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顺着孟鹤恩的左手移动。

车内的驾驶位上,男人半挽袖口的手臂靠在刚降下的车窗边,姿势松懒,火锅店投射的灯光映射到他微敞的领口,一件普通简约的白衬衫也被他穿得与众不同。

车厢内光线微暗,男人的眉眼看得并不清楚,随意飘散的斜雨汇织成一道模糊滤镜,给整个人平添一种疏离的气质。

这样状态的他,佟霖不曾见过。

窗户外边,孟鹤恩对车里说了些什么,佟霖听得并不真切。

只见他俩简单交流后,车里的男人抬眸望向火锅店内。

两个人眼神交汇的那一秒,她看清了林景舟的脸,店内喧闹的舞曲恰巧结束,世界归于喧嚣后的平静。

时间短暂停滞了几秒,佟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如同生根似的瞬间站定在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慢热,本质是先婚后爱小甜文,私设较多,介意勿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