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森鸥外叹息一声,“唉,还是和从前一样……”

“不省心的属下,层出不穷冒出来的要花钱的地方,卯足了劲非要给我找麻烦的敌对势力。”

仿佛满腹愁肠,他说:“越来越怀疑自己是不是不适合做这个首领了。”

雾夕打量他几眼,问:“太宰和中也如何呢,帮得上忙吗?”

“中也很好,应该很快就会成为派得上用场的得力下属了,”

森鸥外道:“不过太宰那家伙,就让人头痛了。”

像是终于找到能倒苦水的对象似的,他絮絮叨叨地说:“明明是天生的战略制定者,指挥家,却总喜欢做亲临阵前的事,简直是哪里有危险就往哪里冲……他明明对局势的把握最强不过。”

“刀剑无眼呐,稍不小心,受伤还是轻的,要是有什么意外真不好向雾夕你交待呐。”

真有趣啊,因承着当初‘托付’的因缘,他倒有向她交待的责任了。

“况且还有好几条正在开拓的商业路线需要他持续跟进,没有他是万万不行的,就连政府方面也……”

哦,中也尚且还在打磨待用,太宰这兔宰子倒是早早派上用场,而且异常好用啊。

雾夕大概了解了,摇摇头说:“太宰对危险有着格外的嗅觉和向往,他总是这个样子。”

看到担忧爬上她的眉眼,森鸥外显得倒轻松起来。

他打量着她,看她衬衣加褶裙,一副再普通不过女学生的模样。

便微笑着亲切道:“不省心的下属、需要照管的下属实在太多,因此才格外想念省心又格外讨人喜欢的雾夕酱啊,你回你伯父身边也有几天了,还习惯吗?”

雾夕回想着这些天的经历。

学校、宿舍,时不时去趟武装侦探社,三点一线。

被认回去之后的生活倒是一点也不寂寞,但能见到福泽谕吉这个伯父的次数掰着手指头就能数得过来。

他是个大忙人啊。

然而值得一提的是,这位见不到几面,刻板但正直的伯父在三天前开始给她提供盈余了。

这可太让雾夕惊讶了。

能给她提供盈余的,必须是内心的黑暗面达到一定程度的,普通人那种程度是不行的,否则她就想法子出道做爱豆去了。

她惊讶之处倒不在于没看出来这个伯父内心潜藏着非同一般的黑暗。

而是因为这些天,她分明只与他维持着再平淡不过的交往,见面说话时通常是你问我答的形式,在她看来根本没有多少有效的情感沟通。

可就算如此,福泽谕吉还是供给她盈余了。

雾夕想了很久,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她这个伯父实在是个正直且富有感情的人。

他对早年离家的弟弟,以及他留下的孤女的关照爱护之心,在短短一周内就超过了心中的黑暗面,让他打心底里接受她这个侄女了。

……偶尔也能遇到这种白给的好人吧,毕竟是亲伯父嘛。

雾夕如此想着,总归对福泽谕吉平添了十分好感!

“挺习惯的,伯父虽然看起来是个一板一眼的严肃家伙,”

她毫不吝啬在森鸥外面前夸奖他,“但并不难沟通,而且可靠。我认为他是个从心至身都很强的男人,另外,聚集在他身边的,武装侦探社的成员,也都是些有信念的人。”

森鸥外有些意外的模样,“那我就放心了,还以为雾夕你会觉得福泽先生不近人情呢。”

雾夕心想,她伯父哪有不近人情,真正不近人情的人明明是你才对。

她有些促狭地说:“我伯父这个人呢,千好万好,唯有一点不好,他实在是看不惯森医生你呢,我对他说森医生虽然是mafia的首领,但也未必不能交往,他被我气得不行。”

森鸥外幽幽地叹了口气:“果然如此吗,自从雾夕跟他走了之后,我常常想,要是你因为福泽先生的缘故讨厌我了那可怎么办。”

“这倒是不用担心,我有自己的判断和看法,就算伯父也不会影响我的决定。”

雾夕扫了眼这个办公室,视线最终停留在爱丽丝身上,像是遇到了让她介意的事似的,又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她好一会儿。

“到底怎么啦?”

爱丽丝噘起嘴来,“怎么这么看着我?好奇怪的样子!”

雾夕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爱丽丝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见她不打算解释的模样,气得哼了一声,小跑着推开办公室的门溜走了。

“爱丽丝酱~”

森鸥外弱弱地叫了一声,“不要走太远哦,要早点回来。”

爱丽丝理都不理他,绝情地走了。

随着大门在她身后合拢,就连那一点飘扬的裙角都看不到了。

森鸥外把控诉的目光投向雾夕,“你平常不这样的,怎么今天倒是惹起爱丽丝了?”

雾夕沉默了会儿,抬眼望向森鸥外,道:“突然觉得她有点眼熟。”

“哈?”

雾夕细细思量一番,觉得自己的猜测是有迹可循的,如果是真的那就很有趣了。

就算猜错,也没有什么损失。

“森医生,你认识一位叫做晶子,与谢野晶子的女性吗?”

森鸥外眼睛微眯,没有回答。

只转动着紫红色的,与晶子相同眸色的眼珠望了眼被合拢的大门。

“雾夕觉得爱丽丝和她像?”

果然是认识的啊。

雾夕心想,那看来没错了。

她就点点头说:“是呢,虽然她们年纪差不少,外貌上也几乎没有相似的地方,神态动作之类的细节……倒也并说不上相似,但偶气质和神韵上,总感觉有点类同。”

森鸥外缓慢地转动着视线,最后把带着凉意和审视的目光定格在她身上。

他说:“有人对你说了什么吗,关于与谢野晶子?”

雾夕懵懂地摇头。

没有人对她说起有关与谢野晶子的事,但她想起,不论是伯父还是那个看她不爽的江户川乱步,都有意无意地提醒过她。

——别在别人面前谈论港口mafia的事,否则会给自己或者别人带来额外的困扰。

这是很正常的告诫,可如今想来,又分明多了些别样的意味来。

她抬眼,用清亮明澈的眼神凝望着面前的男人,“森医生,看来你和晶子有些渊源呢,提起她,你想起什么不愉快的事了吗?”

森鸥外沉默的时间有些长了。

雾夕疑惑地望着他,像在奇怪,到底是什么事情,居然不能对她说似的。

森鸥外望了眼她那毫不避讳,乌黑清亮的眼睛。

被优待的人难免有恃无恐,看来这孩子也不例外。

虽然大多数时候都很有礼貌,并且能打心眼里体恤别人,可偶然也会出现像现在这样不通情理到让人为难的时候啊。

可就算这样,他也没法真心责怪她。

“是年轻时候的事了,”

他戴着白手套的手搭成塔状,下巴搁在上面,垂眸露出追忆的神态来,“正所谓年少轻狂,往事不堪回首啊。”

说着,他掀起眼皮看了雾夕一眼,不管是眼神还是语气,都隐晦着一丝危险的味道,“你很想听吗?”

雾夕却一点都不怕,只打量着他,神态里透出掩饰不住的好奇来,然后猜测着问:“森医生你,以前大概是个军人吧?”

“我以前是军医。”

森鸥外用手指摩挲着下巴,审视着面前尚且青稚的少女。

他实在是很有些喜欢这个小姑娘,觉得没必要把太过黑暗本质的一面暴露给她看。

要是吓到她了,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亲切地与他交谈,倒也是一桩憾事。

但是这种顾虑,被一种更让人跃跃欲试的想法压倒了。

这个骨子里同他有些相似的后辈,会如此评价他的所作所为呢?

那些不知该说是为了理想还是信念,或者应该用别的什么东西来形容的执着,所做的努力呢?

描述那段,就算在他看来,也有些过于残酷的经历。

除了旧事重提在心头泛起的酸涩外,倒也有些轻松。

而面前的女孩,从始至终一言不发,只用那种澄澈平静的目光注视着他。

非要形容的话,简直就像空寂的夜晚,从窗台泄下房间的月色一般。

明净而洞彻,泛着霜一样的微寒。

他想起自己结果先代性命时,回头望去,那个少年,太宰治凝望他的眼神。

那是种深望进去,如渊如狱的,让人战栗的眼神。

相比之下,她的审视和观测倒显得有温度多了。

森鸥外叹息着道:“就算是现在,我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命运就是如此残酷。关乎国家存亡的关键,那种胜利的可能性的节点,偏偏就落在晶子这样的女孩身上。”

“我选择并贯行的最优解,就是再如何残酷,不近人情的事,也非做不可。”

他唇畔带起讥诮的笑意,“你的伯父,福泽先生却指责我的逻辑不考虑心,真可笑,顾及‘心’的话,不就会败到一无所有吗。”

“是啊,真可笑,”

终于从这审视着的思考中回过神来,雾夕眸光闪动,低着头难堪似地说:“伯父怎么会认为森医生的‘最优解’,是没有心的呢?”

森鸥外疑惑地向她投去视线,雾夕抬起头来冲他笑了笑,很奇怪地反问:“当初也就算了,如今的森医生,不是已经和年轻时不同了吗,难道还这样认为?”

森鸥外身体后倾,靠着椅背道,带着些嗔怪说:“我好像还不算老吧?”

他当然不老,正值一个男性的黄金年龄,并且运筹帷幄,踌躇满志。

港口mafia,不,是横滨。

这个让世界注目的地方,是他选定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