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医生让我想起爸爸。”
天气晴好,阳光从窗台洒进来,在漆黑的桌面渡上层鲜亮的金黄。
太宰治微微侧首,看了眼雾夕微带怅然的脸,问:“很像?”
雾夕不说话,只移开目光望向窗外。
森鸥外像她爸爸吗?
那只能说毫无关系,从里及外,都是完全不相干的两个人。
她不是由他想起父亲,而是试图让自己回忆起做人女儿时的心境。
她可学不来爱丽丝,况且爱丽丝已经存在了,再多一个也是多余。
然而再如何回忆,隔着十多年的时光,社畜雾夕好像都没法唤起少女时的心境和姿态了。
她微合着眼,静静地想,没关系,她确实可以是个纯粹的小女孩。
如果没有那部分过于成熟的思维和三观,只是那个拿着一封信只身来到横滨,却找不到亲戚,如一叶小舟般暂且停泊于海岸的女孩,她是怎么样的?
真正属于这个世界和年代的她。
太宰治察觉到了雾夕身上那细微的变化,他有些介意,看了两眼却没发现什么端倪,于是悄悄鼓捣起手旁的几份药片。
这是好几种药,有控制血糖的,也有治疗心绞痛的,他把它们碾成粉末,掺混成浅褐色的药粉。
太宰治凑过去闻一下,觉得不太美妙,于是撕开一袋速溶咖啡倒进去混在一起,再用温水调合,这样不论是颜色还是气味,都变得诱人起来。
喝下去会不会死呢?
他为这个问题感到着迷,把下巴放在桌上,看着那杯泛着迷人香味,效用不明的液体。
有双手拿起它,一把倒进了洗手池里。
“你不要浪费咖啡,虽然它不好喝,还有,不许再从包给别人的药里偷拿了,吃不死你,还要麻烦森医生给你洗胃。”
太宰治想起之前的经历,可爱的脸上露出嫌恶来,“噫,我不会喝的,只是在玩而已。”
嗯,别人无聊了打游戏出去玩,这小孩与众不同,就会弄些新奇的作死点子。
作不死自己,倒把别人搅得一团乱。
雾夕看了眼窗外的好天光,提议道:“要不要去外面走走?”
太宰治瞅了眼外面,露出厌烦的神色来。
“不要,太阳太大了,很讨厌。”
就好像他是株厌光植物,只能在暗处抽枝展叶似得。
雾夕很喜欢晒太阳,相信阳光能从物理和心理,双重意义上消除晦气,尤其对太宰治有利,于是打算再尝试下说服他。
太宰治大概看出来她的意图了,直接往椅背上一靠,脚翘到桌上,随手拿过旁边一本书盖在脸上,嘴里说:“啊,好困,我要睡觉。”
现在是上午十点,在诊所帮忙于作息有利,要早上七八点起来,给病人查床、换药,如果没有病人就准备药品,收拾器具。
不知道现在睡的算不算回笼觉。
雾夕凑过去看他,太宰治装睡装得很认真,也不考虑入睡的时间快得离谱,已经发出规律清浅的呼吸声了。
她把他盖在脸上的书拿下来,那不是他的,是她没看完的。
太宰治任她动作,合着眼一动不动。
雾夕观察了他一会儿,就当他是真睡着了,扯过椅子坐到他旁边,把他垂在椅边的手拿起来放在桌上,把那上面的绷带一圈圈解下。
绷带下是干净平整的皮肤,太宰治虽然钟爱各种新奇的自杀手段,但没有自残倾向,并不喜欢把自己弄得破破烂烂,伤痕累累。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习惯把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肤用绷带挡住,甚至会挡住一整只完整健康的右眼。
雾夕受不了他这个习惯,见一次说一次,他没拗过她,就不再遮眼睛了。
但还是喜欢在裸露在外的,不会影响行动的皮肤上缠绕绷带。
雾夕把慢条斯理地又把那些绷带缠回去,松松地系了个结。
太宰治还在装睡,但眉头已经皱起来了,一副忍耐的模样。
她凑到他耳边轻声说:“我要出去晒太阳,如果你无聊了,可以出来找我,就在河那边。”
可能太宰治有些生气,也有可能是纯粹不想出去,总之他没跟出来,雾夕也不在意,只坐在河边看书。
这是某一代英国女王的自传,写得还算有意思。
是森鸥外最近买回来更替书架的,大概是看两个小孩子都难得的爱看书,才特意选了些相对更有趣味的吧。
“雾夕~”
远远传来熟悉的呼唤声,雾夕循声望去,爱丽丝正向她招手,身材高挑的男人跟在她身后。
她有些意外,“欸,你们这么快就回来啦?”
森鸥外先是个mafia,再然后是个医生,并不能常守在诊所,一般上午不在就是去了mafia总部,通常不到下午是看不到人的。
小女孩蹬蹬蹬地跑过来,森鸥外迈着大长腿在后面跟着,很苦恼似地说:“唉,什么都没办成,想想还不如早点回诊所了。”
听起来是在mafia那边有什么困扰的事,虽然他们已经不会像之前那样因为立场刻意回避对方,但当然也不会主动过问这方面的事。
望着眼前的男人,雾夕心中微动,对魔鬼问:我能看看他的借贷额度吗?
魔鬼很快回应了她:想看你就去看。
可雾夕刚一动这个念头,她那些看起来丰厚的盈余,立刻有一半的数值动荡起来,吓得她立刻叫停。
虽说情感是虚无之物,但只看一眼盈余就要消耗一半未免也太恐怖了,这些可都是她辛辛苦苦攒下来的,至今为止动都没动一下。
这种珍贵的,能够在某种程度上干涉现实的力量,果然还是留下来等无法可想时用来掀桌子、赖账吧。
至于面对的人心里究竟有多深多沉的黑暗,都已经是既定事实。
那就好好相处,争取转亏为盈吧。
话来,因为契约的关系,魔鬼无法对她说谎。
但它是纯粹的恶,对契约的本质与构成一直避而不言,并且常常试图混淆她,带偏她。
雾夕除了能在某人扭亏为盈的节点有所察觉,之后他提供多少盈余她是不清楚的。
目前的三个盈余对象,她能清楚中原中也是其他两个加起来的倍数,也是因为他们扭亏为盈的时间不同,她估算出来的。
可以想见,等以后人数多了,她是不可能算得出每个人提供的盈余的,只能推算个大概。
诸多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也不过是半分钟的事。
爱丽丝与森鸥外已经走到近前,森鸥外按着腰眼转着脖子,向她提议:“要不要陪我走走?整天坐在电脑前面,真是腰酸脖子痛。”
爱丽丝嘲笑他:“林太郎真没用,果然是年纪大了。”
森鸥外抗议道:“怎么想都有爱丽丝的错吧?让你帮我按一下,结果你直接在我背上跳起来了,差点没把我腰给踩断!”
他们俩凑在一块永远都热热闹闹,雾夕反正也看不进书了,于是把它拿在手里开始和他们沿着河边散步。
爱丽丝跑跑跳跳,很快就到了最前面,时不时回头看一眼,“你们怎么这么慢啊?”
因为真正精力充沛无限的小孩子就只有你一个,虽然你也不是什么正经小孩。
雾夕这样想着,只能无奈地冲她笑了笑。
爱丽丝很快被前面的风景吸引了注意力,又转过身背着手雀跃着跑远了。
“森医生,”
跟在身为mafia的的成年男人身后三两步的距离,雾夕有些迟疑地问:“果然还是很介意,能问你一点关于mafia的事吗?”
森鸥外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放缓了些步子,等她走到自己身边,“机密方面的当然没办法,一般的问题可以回答你。”
雾夕沉默了会儿才道:“我想,森医生这样的人,既然会选择加入mafia,那肯定是在某种程度上认可这个组织存在的必要性吧。”
这下森鸥外是真意外了,他眨眨眼,听她继续道:“但我没看见那种必要性。”
“横滨好像只因为mafia变得糟糕,mafia的黑色暴君,大家这样称呼那位首领,他一直以来都把恐怖和不安带给大家。”
森鸥外叹息一声,就像无言以对。
雾夕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像一面清澈的镜子,少见地显出些执拗。
这孩子果然很有意思,这样也算是有些信任我了吧——森鸥外为这个念头感到愉快。
“你会有这种想法也是理所当然吧,”
他抓了把头发,“从前mafia不是这样的,首领算得上英明果断,不然也没法坐上那个位置。”
“不过呢,有些人年纪大了就会变得固执古怪,正好他身体上也出了点问题,反过来影响了精神和判断,一般的老人家也就算了,顶多带累家人,不过在他那个位置上,说是灾难也不为过。”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变得小了起来,像是沉浸在某种思绪里。
雾夕等了会儿,问:“所以森医生你,有什么打算吗?”
森鸥外猛地抬眼望向她,眼神锐利到让人有被割伤的错觉。
雾夕维持着那种等待答案的,微带迷惘的神情望着他。
很快,森鸥外就恢复了那种温和老好人般的医生模样,“欸,什么打算?”
雾夕皱起眉来,道:“森医生是大人吧,既有学识又有能力,当医生虽然不是很轻松,可养活自己不是绰绰有余吗?结果你选择加入了mafia,我还以为,你是有什么抱负和决心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