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轻浮,雾夕望着太宰治,倒没有被冒犯的不快。
和魔鬼定下契约是她倒霉,遇见她的人也倒霉,所以没进展到威胁她的地步她都可以不当回事。
况且,面前的男孩生着副俊俏讨巧的面容,脸颊上还带着点婴儿肥,稚嫩可爱。
就算性格里有尖锐的部分,非要刺别人一下,也并不让人心生责怪。
“不可以,”她无动于衷地拒绝了他,“你换一个吧。”
太宰治一点也不意外,就像是等着这拒绝似的,立刻说:“那你行行好,做一劳永逸,大家都方便的事吧。”
雾夕望着他,听他用憧憬的语气说:“我觉得这条河真不错,你干脆就按着我的脑袋把我溺死在里头好了……嗯,说不定我在快死的时候还是会挣扎求救的,麻烦你务必不要救我。不然事先把我绑起来好了,我唯独有一个请求,请你不要移开视线,就一点点看着我死掉好了。”
雾夕沉默地望着他,不为他的话感到意外困扰和惊讶,也不像是不相信的样子。
她的神情平静到好像能包容一切,仿佛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出自真心,并且完全能够体谅。
这样的她让太宰治有些不满又心生额外的期待,可事实上他根本想像不出更恰当的应对。
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明白自己需要什么,要被如何对待了吗?
并非如此吧,起码他不是。
雾夕眨眨眼睛,呼出口气来,回过神似地同太宰治道:“你靠过来一点。”
太宰治顺从地倾过身体,然后被雾夕一把抱住。
多少带点情绪,她按着他的脑袋,强迫他用一种实在说不上舒服的姿势把脸埋在她肩头,拍打着他的脊背,“不用担心,都会好起来的。”
“你已经离开那个糟透了,烂透了,连口气都喘不过来的地方了,你已经摆脱那儿了,你不可能烂在那里,失去灵魂,变成精致的,没有思想和灵魂,不知道为什么而活,却又那么活着的人偶。”
“你只需要一点勇气,身边发生的好事不够多,但都会好起来的,你会找到自己喜爱的生活方式,会被别人喜爱,你会喜欢甚至爱上某些事物或人,那些就是你存在于世上的意义,一定会的。”
她的语调细缓而平静,透出笃定的力量,就好像她说的一定会实现,不讲道理地让人安心。
太宰治一言不发但也没有反抗挣扎的意思,像初见时一样顺从。
雾夕像安抚幼童般继续拍打着他的脊背,察觉到他有些僵硬的身体渐渐软化下来。
果然,再如何早慧敏感阴郁,这也只是个孩子而已。
她有些轻松地想,象征着对方心中阴暗的‘爱’,虽然越强烈就越麻烦,意味着需要她付出更多的精力和时间应付,但也同时带来更有利的开局。
既然她这般被信赖、爱重,那么,只要她能接住这份情感,回应对方的期待,就起码找到方向和轨迹,立于不败之地了。
太宰治揪紧她的衣服,像个腻歪着撒娇的孩子似地放低身体,把脑袋埋进她腰腹之间拱了拱。
这感觉实在古怪,雾夕觉得自己寒毛都立起来了,她忍耐着适应了一下,尽量放松身体,把松弛放松的感觉传递给他。
过了好一会儿,她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把着太宰治的耳朵让他抬起头来。
“撒娇也有个限度吧,我腿都麻了。”
太宰治盯了她一眼,很不情愿地直起身体,雾夕跳下石头活动身体。
她跺了下脚,抬头看了眼天色,说:“我差不多该回去了,否则又要被中也念了。”
回头望去一眼,太宰治满脸、满眼,都写着不满,她觉得困扰,歪着头问:“实在是搞不懂你,我总是让你不满吗?”
太宰治不说话,她于是向他确认:“那你还需要我继续来看你吗,我大概只能用自己觉得合适的办法和你相处。”
太宰治微笑起来,盯着她阴惨惨地说:“当然要来,敢这么简单抛下我的话,我可是会像幽灵一样纠缠你的。”
雾夕计划在天黑前回羊的据点,省得中原中也回来看不到她又来念。
她倒是没耽误,可中原中也回来的却比平时早,她回去时正好赶上他大发雷霆。
不是冲着她,而是他逮到了几只羊在暗中和帮派成员做交易。
人是种很奇怪的动物,知道不对的事偏偏克制不住去做,被揪到错处,第一次、第二次会羞愧,但屡教不改,发展得多了,就莫名地变得理直气壮起来——反正我就这样,你能拿我如何,乖乖收拾烂摊子兜底就好,废话什么?
中原中也被不阴不阳的几句话顶得火冒三丈,真正开始发起火来。
那威势实在是很不一般,据点的玻璃和门都格格颤抖着发出不堪重负,随时可能崩毁般的声响,雾夕怀疑整个镭钵街都抖了三抖,安静得不像样子。
就算是异能力者也未免太过特别。
雾夕想着郊区诊所里的那两个,和她这几天偶然遇到的几个,除了特殊的能力之外,平常她可没觉得异能力者和普通人有多大差别。
羊的孩子们噤若寒蝉,像是猛然想起中原中也是个跺一跺脚就能轻易压制一切的强者,终于被应有的恐怖和敬畏支配身体。
就连最嚣张的白濑也背靠着墙壁面色发白,抖着嘴唇想打两句圆场混过去,却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中原中也扫视了两眼房间,每个孩子对上他那如天空般明亮炽烈的钴蓝瞳眸,都惶然地移开视线。
他感到一种难言的失望,把手插到兜里,转身就走。
站在门口的雾夕望了里面几眼,对柚杏道:“晚上不用等我,早点睡吧。”
柚杏追上前一步,又顿下步子,看着她跟着中原中也走了。
愤怒填充着中原中也的胸膛,炙烤着他的脑袋,逐渐淡去之后,变成一种说不清的彷徨与悲怆,让他觉得这世上没有真正能容纳他的地方。
他的胸腔里有激流的情绪涌动,可他不说话,只闷头向前走着,每一步都很用力,像要在土地上剁出个坑来,雾夕跟了他足有一小时,他才终于停下来,回头望向她。
“对不起。”他木着脸说。
雾夕不明白他为什么道歉,想了想说:“你这个脾气,是会吃亏的。”
“嗯,”中原中也闷闷地答应一声,“我脾气不好,大概是天生的。”
有时他觉得自己身体里栖息着一头野兽的,这名为力量的兽,使他躁动狂热,不能安然,总得燃烧沸腾。
这话雾夕不知道怎么接,她加快脚步,走到他身旁,中原中也同她道:“天都黑了,你回去吧。”
“一起回去吧?”
中原中也不想回去,想了想说:“我是男孩子,就算在外面游荡一整晚都没事。”
雾夕道:“可你也是个小孩子,会觉得孤独,还会钻牛角尖,会难过,我不放心你。”
中原中也动了下嘴唇,没说话,两个人沉默地漫无目的地走了会儿,他低着头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雾夕心想,什么叫做错呢?
不过从想达到的效果和实际达到的效果来说,恐怕确实算不上对吧。
但她不想这样说,于是道:“中也要是想和大家关系更融洽一点,可能要改变一下做事和说话的方式,变得更狡猾聪明些才好。”
中原中也闷闷地说:“我反正是做不到这种事的。”
“那就算了,”雾夕轻描淡写道,“今晚住旅馆吗?”
中原中也看了眼周围,道:“还早呢,不然我们去游戏厅玩吧,你会打游戏吗?”
他想她是不会的,“没关系,我可以教你。”
雾夕没正经去过游戏厅打电玩,但她当然是会玩游戏的,
很快就上手了,开始输了几局,到后面倒是要压中原中也一头了,倒意外是个不错的,很能让人提起干劲的对手。
中原中也玩得挺畅快,还同她说:“这款游戏新上市不久,我也只是新上手。”
说着说睚,他脸红起来,很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不吱声了。
雾夕觉得惊讶,怎么她以前就从没发现这个年纪的男生这么可爱呢?
晚饭用游戏厅提供的泡面对付了,出来已经是两三个小时之后的事,得考虑在哪过夜了,中原中也摸了下夹克里兜,脸色一变。
“糟了,我忘带钱了,”游戏厅是之前充过钱的,没用现金,雾夕看着他的脸色说:“还是不想回去吗?”
中原中也摇摇头,却又道:“那不然还是回去吧。”
看在他那么可爱的份上,雾夕一点都不想勉强他做不想做的事,于是道:“不会没地方睡觉的,你跟我来。”
中原中也还以为她身上有钱,结果跟着她走小路拐了两个弯,停在了一栋极漂亮的小洋楼前,怎么看都不像旅馆,就算是,大抵也价格不菲。
可雾夕偏偏去敲门了,同开门的女佣说了几句话,指了下旁边的中原中也,很快就被请到客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