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吃醋的时候都这样?买醉喝酒冷战装可怜,挺有计谋啊卓老板。”姜宛繁复盘,越发觉得这人是个高手,先占据主动权,不奏效,便换一种战术。
卓裕这长相气质又有可塑性,眼角一红,破碎感绝了。
姜宛繁掐指细算,“没个五六七段恋爱经验,做不到这程度。”
卓裕适时服软认输,不言不语先保命。
姜宛繁忍俊不禁,走过去,把脚搁在他大腿上,“你谈过几次恋爱?”
卓裕闭眼休息,后颈靠着沙发背,下颌线弧光完美,闭口不答。
姜宛繁大度道:“我俩都结婚了,我不会吃你醋的。呐,你都知道我的所有,追求者还给你表演过胸口碎大石。这真的没什么。”
卓裕懒洋洋地睁开眼,悠声道:“也不算恋爱,初中的时候,对我们班班长有过好感。那时候不是流行折星星,谢宥笛暗恋的人太多了,干脆批发了一整箱折星星的纸。他折不完,我想着别浪费,就给她也折了一罐。那些星星纸还挺漂亮,有细闪,带夜光。”
姜宛繁冷不丁道:“你记性很好啊,夜光细闪都记得这么清楚。”
卓裕睨她一眼,“是你要我说的。”
“我没让你说这么详细。”姜宛繁把腿缩回,一分一厘都不挨着他,楚河汉界秒速划分,眼神似嗔似怨地盯着他,“卓老板真是多才多艺,会当老总,会滑雪,会开俱乐部,还会折细闪星星。”
卓裕佯装思考,然后点点头,“这么一总结,好像确实不错。”
姜宛繁笑着捏他鼻子,“开染坊了是吧?”
卓裕龇牙皱眉,“轻点,我这鼻子刚做的。”
“老婆。”短暂安静,卓裕还是问出了口,“如果我不来找你,夜不归宿,你是不是也没事?”
被毫不迟疑信任的感觉,让卓裕满足且踏实。
“姜弋给我发了几十条信息,有录音,照片,你们去酒吧时候的定位。”
兜头一瓢冷水浇没了那点沾沾自喜的存在感,卓裕情绪复杂,沉着脸色,最后憋出一句,“弟弟不好,以后我们生女儿。”
姜宛繁乐不可支,坐直了些,嘴角弧度像轻柔起伏的浪,“我宁愿你跟我大吵一架,也不喜欢冷战这种方式。我以前,就,晏修诚。”她停了停,调整语气,“他这个人,最擅长用冷暴力钓着人,上一秒还好好着,下一分钟就变了脸,也不说原因,话里有话,故意留钩子让你自己费劲脑筋地去猜,猜得精疲力尽,最后自我怀疑。等你的情绪都挥霍败坏完之后,他又没事人似的,跟你和好。”
这种交际方式,一度让姜宛繁崩溃。那时,她把晏修诚当朋友,并且有几分好感。女孩子本就敏感,哪招架得住这种拉锯。
“晏修诚自卑,敏锐,他很会察言观色,并且抓准对方弱点,用一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慢慢磨损你的心智、耐力、理性。”
这是姜宛繁之后才总结出来的,当局者迷的时候,在他身上吃了不少暗亏。不过换个角度想,也是这种人,更加淬炼了她看人的眼光。
向简丹认出晏修诚,说出他来过霖雀时,姜宛繁就察觉到了卓裕的生气,那种被冷落的滋味太熟悉了,姜宛繁至今心有余悸。
卓裕却无尽悔意,紧紧握了握她的手,“以后不会了。”
姜宛繁嗯了声,“咱俩谁也别翻旧账,除了折星星,你还折过什么?”
气氛到这了,不酝酿出点故事也说不过去。两人刚投入,手机铃声骤然惊响。卓裕轻轻咬了咬她锁骨,“别接。”
姜宛繁一看,“得接啊,是我妈。”
卓裕埋头在她胸前深呼吸,不情不愿地起身。
接听后,向简丹急得声音都变了腔调,“姜姜,你们快过来!你爸他把人给打了!”
“嗡”的一声,姜宛繁脑子空白。
卓裕见她状态不对,拿过她手机,冷静问:“妈,您别急。你们现在在哪?”
“在这个,徐、徐北派出所。”
……
“受害人报的警,人已经送去医院了。”办案的民警说:“他拿木棍从背后袭击人,我们到现场的时候,他还把人摁在地上打。具体情况,要等医院那边的情况。”
姜宛繁下意识地问:“我爸打了谁?”
“姓晏,晏修诚。”民警翻了记录确认。
向简丹六神无主,女儿女婿来了后,才缓缓回过神,喃喃念叨:“都怪我,我不该跟他说这事的,你爸一听你被欺负,什么都顾不上了。”
向简丹对晏修诚之所以印象深刻,是他们来霖雀玩时,这这小伙一表人才,温文礼貌,很讨长辈喜欢。
但,她并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
姜宛繁被陷害,被那猥琐流浪汉追着打,失去了去故宫博物院进修的机会,这些她通通不知道。
昨天在餐厅吃饭时,向简丹给祁霜打了电话,祁霜关心则乱,怕这小子又来祸害姜宛繁,这才说出这些。
向简丹惊呆了,“姜、姜姜从没告诉过我。”
祁霜怒斥:“你好意思说呢,为了不让她报美院,不赞成她刺绣,说过多少伤孩子心的话。说说说,她敢跟你说吗!你有当妈的样子吗?都夸姜姜独立懂事,你还觉得光荣是吧?她是你女儿,不是你炫耀的物件。懂事的背后,她自己受了多少苦,你知道吗你?!”
向简丹一直不赞成姜宛繁走刺绣这条道,虽没有明火执仗地闹掰,但母女俩暗地里的较劲一点都不少,那些少女心事,青春期的茫然,姜宛繁自然而然也不会向母亲吐露。
奶奶是她唯一信任的女性“盟友”。
向简丹听完后,震惊,心起万丈浪,既心疼又无力,还有做母亲的自责和委屈。她忍不住把这些告诉姜荣耀。
现在回想,以姜荣耀的性格,当时的反应未免过于平静,最狠的一句也不过是:“是吗,那小子还挺欠揍的。”
向简丹没想到,他真的去把人揍了一顿。
“酒瓶开瓢,没出血,但不知是否造内伤。身上软组织挫伤,送医时,受害者说胸疼,肺疼,上不来气儿。”民警跟姜宛繁沟通案件细节,“你爸爸先动手,他肯定有错。现在就看对方的态度,能和解最好,如果对方要起诉,也是他的权利。”
姜宛繁神色僵,卓裕一直握着她的手。
等她缓过这阵情绪,才说:“去看看爸爸。”
姜荣耀待在一个小房间里,里面还有三四个流里流气的年轻人。姜荣耀蹲在地上,像是一下苍老了好多岁,肩膀凹陷,闷闷不乐。
姜宛繁低着头,不想让他看见泪光。
卓裕向前一步,“爸。”
姜荣耀抬起头,乐呵呵地摆了摆手,“没事,我好着呢。下次再见到那小子,我揍不死他。”
车停在医院急诊科外,秋夜风凉,像冰啤酒挨着手臂,一会化作冷冷的水汽,凉感持续许久。
姜宛繁坐在副驾,目无一物地盯着虚浮的某一点。
卓裕解开安全带,越过中控台覆上她手背,“我陪你。”
进去医院,迎面就碰见了晏修诚。
他抬着手,另一只手压着棉签,深色外套和裤子,甚至看不出脏乱。姜宛繁紧抿唇,生生抑制乱撞的火团,刚要开口。
卓裕先一步把她拦在身后,对晏修诚说:“能不能好好谈一谈?”
晏修诚很平静,自顾自地笑了下,“这是裕总对我最客气的一次。”
卓裕:“我帮你安排转院,做全身体检,有任何问题,我们全权负责。赔偿金你任开,别的要求你也尽管提。”
晏修诚弯了弯唇,慢条斯理地将棉签放下,“裕总上次打人的时候,不是这么说的。既然这么有诚意,干脆旧账新账一块儿算?”
姜宛繁怒不可遏,“你别太过分。”
晏修诚目光掠过卓裕,定于姜宛繁,眼神浓烈、阴郁,还有复杂纠结的狠戾。姜宛繁当仁不让,无惧于他无声的压迫,坦坦荡荡地接刀,背脊挺直不卑不亢。
这样的目光,和大学时一模一样,明亮、坚定,不染尘埃。晏修诚不由紧握双拳,指甲掐进掌心,这么多年过去,她的心性与自信不减分毫,轻而易举地照出他内心的污垢角落。
他羡慕的,得不到的,越来越遥不可及。
晏修诚冷言:“姜宛繁,你是不是永远学不会服软。”
“对别人会,但对你不会。”她说。
晏修诚径直往前,擦肩而过时顿住脚步,撂话道:“那就请伯父等着收律师函。”
姜宛繁站在原地,像一根失去养分的朽木,愣愣盯着背影消失的方向,医院走廊白炽灯耀眼刺目,照得她眼睛一刹疼痛。
姜宛繁缓缓闭上眼。
卓裕默然无声牵起她的手,“没事,我在。”
两人又回了趟派出所,办了一些手续后,把向简丹接了一起回家。向简丹情绪绷不住,离开的时候一直看派出所的方向,哭着说:“老姜在里面怎么待得惯。”
姜宛繁扭头看车窗外,长吐一口气,车窗蒙上一层白雾。
到家,好不容易把岳母哄好哄睡,卓裕走到客厅透气,这一轮事下来,他也累得够呛,抬手狠狠掐了把眉心。
他知道,这件事不好善后。
晏修诚挨打,打得应该不严重,刚在医院,卓裕留意过,他没有明显外伤。但毕竟是姜荣耀动的手,往小了说,私人恩怨。往大了讲,寻衅滋事,故意伤害。而眼下,晏修诚显然不会放过。
身后传来动静,卓裕回头,姜宛繁赤脚站在地板上,头发散开,脸素,没什么血色,眼里满布倦色,闷声说:“要不,我……”
“不行。”卓裕太了解她,知道她要做什么。
刚认识的时候,卓怡晓就说过,姜宛繁是很耀眼的人。站在那儿不说话,漂亮的外表,温和的眼神,自然而然迸出包容的力量,很能感染人。她自信,坦荡,在自己的梦想世界里游刃有余,哪怕受过伤害,也努力地走了出来。卓裕爱她的张弛有度,爱她的潋滟风情,爱她的不蔓不枝,也羡慕她能一往无前地坚守自己的热爱。
对她,卓裕不仅有死心塌地的爱意,更有心心相惜的仰慕。
让姜宛繁折损低头,去跟任何人服软,卓裕舍不得。
“乖,先休息,会有办法的。”卓裕走过去,轻轻拥她入怀。
紧绷的弦松动两分,姜宛繁枕在他肩头,沉沉闭眼。短暂释然,他衣兜里的手机不停震响。是新消息的提醒。
卓裕皱眉不耐。
姜宛繁问:“怎么了?”
“是林延。”卓裕知道这人也不招她待见,一语带过,“‘兆林’新出的系列销量不错,搁这儿跟我来事。”——
—哥,“苏芝”项目厚积薄发,春系销量一般,但这一次的秋季服装订单量激增。
—虽然你走了,但我还是想告诉你这个好消息。
是真心分享还是别有用心,不得而知。
“兆林”的事卓裕一直很少提,知道她不喜欢。姜宛繁对这个项目倒是有印象,林延私下糊弄过几次,借着这由头,让她入职兆林。
她极为不屑,花大价钱请来晏修诚,眼光差,眼界低,这不是应该的吗,跟没见过世面的孩童似的。
林延不断给卓裕发微信,是这一季的款式样板。
姜宛繁无意瞄了眼又收回目光。
过了两秒。
“等等。”她忽然出声,“手机给我看看。”
卓裕不明所以,递过去,“怎么了?”
这个系列的设计思路是民族与现代结合,运用了不少民族元素。姜宛繁翻阅这些照片,最后停在第三张上。
长款连衣裙,旗袍改良式样,融入了苗族风情元素,领口增添细节,别出心裁地用了银质盘扣。整条裙装最点睛的,就是自胸口延展,并入裙摆开叉的花枝图案。
姜宛繁放大图片,审视细节,再缩小,复盘全貌。重复这个动作三四次,她手微抖,无力垂落。手机没捏稳,从手心滑坠地面。
“嘭”的一声闷响,让卓裕更加担心。
姜宛繁深吸一口气,“你陪我再去一趟吧。”
……
深夜零点,秋霜更重,凉意入骨,与白天微热的气温大相径庭。像假好人的面具被撕裂,露出阴冷的本真面目。车里,卓裕的电话第三次被晏修诚挂断。
他眯着眼,唇紧抿,“我们直接上去。”
姜宛繁平声:“他会下来的。”
说完,她拿过卓裕手机,找到晏修诚的微信,发送一张照片。
两分钟后,晏修诚回了电话。
姜宛繁按下接通,面无表情道:“下楼。”
……
起风了,两片枯叶悠悠荡荡落在挡风玻璃上,停留两秒,又被风卷走。卓裕坐在驾驶位,慢条斯理地抽着烟,目光定在几米远处的梧桐树下。
姜宛繁背影纤细,风衣外套垂顺至脚踝。
晏修诚站在她对面,冷傲依旧,只是眼神里有了隐忍的闪躲。
姜宛繁克制住强烈的鄙夷,尽量维持该有的冷静,“晏修诚,我现在还能站在这,跟你心平静和地对话,你心里就该有本账。”
晏修诚绷着脸,不言语。
“张九花你认识吧。”姜宛繁用的不是疑问,而是陈述,“或者,你觉得根本没有必要记住名字,反正她的绣品,最终会出现在你的设计服饰上,冠以你的姓名,你名声斐然,前途无量。你找到一条唾手可得的成功捷径,并且为之理所当然。”
晏修诚气息明显不匀,脸色幽暗阴沉,“你说是就是?”
“我说的,你不认。没关系,我可以把绣品和晏老师的作品发网上,让所有人来评一评。”姜宛繁冷笑,“我能来找你,你就该知道,我不是吓唬你。”
死静十余秒。
晏修诚让步,“你的条件。”
姜宛繁面无表情,“我爸这事,你不要再追究。”
晏修诚蓦地一笑,“姜宛繁,你不仅永不服软,还盲目自信。你自以为是的证据,不过是一名乡村妇人的手工消遣,对,是我买的,但我们签订了交易协议,白纸黑字,合法合规。你想指控我剽窃他人创意?我告诉你,我就是直接用。因为协议上已经写明,一并购买了商业使用权。”
晏修诚轻飘飘地看她一眼,“我下楼来见你之前,已经跟律师通了电话,不追究伯父的民事责任。我早料到你会对我说什么,我成全你而已。”
……
卓裕看着晏修诚离开的。
经过他车时,晏修诚停顿半秒,隔着玻璃,两人交锋的目光互不相让。
仪表台上的手机震动,卓裕接得快,“妈?”
听完,卓裕皱了皱眉,下意识地望向姜宛繁。
姜宛繁仍站在那,姿势不曾变过。
“好,我知道了。”卓裕说:“我派人过来接你们,先回酒店休息。”
他下车,走近姜宛繁。
直至站在她身后,都不曾察觉异样。
卓裕伸手,轻轻将她揽入怀中。
姜宛繁眼泪早已湿透脸颊,她埋在卓裕颈窝,泪泛成线,却没有丁点声音。夜似乎都被染深一寸,姜宛繁哽咽问:“我是不是很可笑?”
卓裕只将她抱拥更紧,“看见月亮了吗?”他问。
姜宛繁抬头,天际雾蒙里,不见月亮形状,只有一团不规则的光辉。
卓裕声音温沉自上而下,拂开秋露寒霜,圈出一个恒温岛,“明月也许会被乌云暂时遮住,但不会被驱赶替代。乾坤朗朗,月亮高悬夜空,永远光明坦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