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应呈抽半根烟用不了多长时间,地下车库静谧昏暗,季凡灵面不改色地坐在副驾,一边刷手机,一边等着。
手指划得飞快,眼里却心不在焉。
傅应呈怎么抽她剩下的烟?
就算是季国梁也不会捡别人的烟抽。
难不成……
他其实……
特别喜欢这种烟?以至于不肯浪费一点儿?
那他倒是,比想象中,更接地气一点。
手机上收到假证贩子的消息,拉回了她的思绪。
AA资格证毕业证营业执照:【你的身份证和学生证办好了,随时来取。】
关我屁事:【过会来。】
季凡灵先跟傅应呈一起,把买的东西和兔子拎上楼,然后说了声要出门找工作,傅应呈倒也从来没不让她出门,只问回不回来吃晚饭。
他问得很随意,季凡灵却愣了下。
她记不清上次有人这么问她是什么时候了。
或许是小学一二年级。
那时江婉还没查出胃癌,在培训机构做古典舞老师,总是穿漂亮的白色长裙。
有时她刚下班回家,就看到女儿风风火火跑出来,嘴里嚷嚷着妈我要去同学家玩,江婉就笑道那晚上回来吃饭吗?
“……回来。”季凡灵握着门把手,轻声说。
假证贩子做的证件像模像样。
季凡灵很满意,觉得完全能以假乱真。
她结清了钱,还用贩子的电脑打印了几份简历,把方圆几公里内贴了招聘启事的便利店、饭馆、书店、快餐店、奶茶店,统统投递了一遍。
她现在当务之急是找份工作。
至于回去继续读高三……
笑话,根本不考虑。
先不说学费伙食费住宿费从哪儿来,上学?这辈子都不可能主动上学的。
原本她寄希望于程嘉礼能收留她住一阵子,现在看来也不合适,她去找程嘉礼要钱,以什么身份呢,死而复生的前女友么?
她宁可欠傅应呈。
程嘉礼当她死了,她索性也当他死了。
这样一想,心里还挺轻松。
季凡灵回家时,天都黑透了。
童姨昨天做的红烧牛腩土豆和竹笋鸡汤都在冰箱里,两人在家简单吃了一顿。
因为工作的事有了进展,季凡灵心情颇好,忍不住跟傅应呈多说了两句。
“我应该很快就要找到工作了,惠安路的711和永乐超市,看起来都急着招人。”
“是么。”
“光明天早上,我就有两场面试。”还得是A大学生证的功劳。
“加油。”
“看来,钱也不是那么难赚。”
季凡灵翘着唇角:“你放心,我很快就能把你……”这段时间帮我的住宿费和伙食费还了。
话说一半就刹住了。
季国梁常年被追债,让她耳濡目染总结出了很多经验。
譬如,不要定具体的还钱时间。
譬如,债主没提钱,你就别主动提钱。
譬如,除非迫不得已,绝不承诺自己会还钱。
季凡灵把钱的事咽了回去,紧急改口道:“……给包养了。”
……
我很快就能把你给包养。
把,你,给,包,养,了。
包!养!了!
空气瞬间安静。
傅应呈的筷子停在了空中,长睫掀起,眼眸深邃幽暗,神情难以言喻地看着她。
然后,很轻慢地,挑了下眉尾。
季凡灵:“……”
女孩硬着头皮和他对视,慢吞吞道:“不过呢,我不喜欢强人所难。”
“——你要是不情愿,就算了。”
说完,季凡灵埋头,一通狂吃,像仓鼠一样把两颊塞满食物。
用实际行动表示她已经聊完了希望两人可以闭嘴吃饭。
或许是她的行为奏效了,半天都没听到回音。
就在她松了口气,以为这事过去了的时候。
头顶传来很轻的,气音似的一声笑。
像羽毛落在耳膜上,酥酥麻麻地刮了下。
“看不出,你是这么打算的。”
季凡灵抬头,看到男人向后靠在椅背上,唇角压得很平,语气冷淡又傲慢,一双黑眸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还挺,志向远大。”
晚饭后,傅应呈把新买的餐具挨个清洗了一遍,家里定期会有清洁阿姨上门打扫,但他不能忍受把脏东西留过夜。
洗完,他继续处理白天没做完的工作。
傅应呈对杨铭哲说自己工作繁忙绝非虚词。
九州的产品在国外受到了广泛认可,一场MEDICA国际医疗设备展让九州的预约订单排到了两年后。
但另一方面,他们的生产工厂都在国内,大型设备不方便整件运输,需要将零部件单独包装海运后再就地装配,有意向和九州医疗合作供应链上游厂商发来的邀请信像雪片一样挤满了他的邮箱。
傅应呈正在把想要了解的合作商整理出来,发给国际业务总监进行进一步调查筛选,微信里跳出苏凌青的消息:
【季凡灵的身份证和户口本办妥了。】
【我下午刚落地,就赶着去取,你就说感动不感动吧。】
c:【谢了。】
苏凌青:【既然在线,为什么不给我的朋友圈点赞?】
c:【你几岁?】
看在苏凌青确实帮他了的份上,傅应呈还是放下工作,点进朋友圈,给苏凌青在国王大道和莱茵河畔搂着德国美女的游客照点赞。
平时傅应呈没有浏览朋友圈的习惯,点赞完准备退出,无意中瞥见上面一条老同学的朋友圈。
那条朋友圈转发的是婚礼纪念册的链接,点进去是精心制作的动图集锦,在鲜花簇拥中如画卷一样展开。
但凡在朋友圈转发这条婚礼纪念,都能参加抽奖,还真是高调的示爱。
——程嘉礼和方静云的婚礼。
傅应呈脸色一沉,眼前不受控制地闪过昨天女孩反常的一幕幕。
突然说要出去吃饭,回来时心不在焉,情绪低落,深夜泛红的眼眶。
他早上临时推迟了和合作商的见面,带她去见江柏星,期盼她能看到自己所作所为的意义。
原本他根本不打算见江柏星,也不打算带季凡灵去见他,因为受不了他一年年长到女孩的岁数,在人眼前生龙活虎的样子。
他越是健康地活着,就越是让人想到,有人替他去死了。
资助他,也无非是觉得,她拿命换的人,不能过得不好。
仅此而已。
……
结果,她一整晚的情绪,不为自己,全是为了别人?
傅应呈把转发婚礼纪念册的同学随手删除,眼里又添了几分阴沉。
程嘉礼他到底有什么好的?
季凡灵吃完饭在沙发上玩了会手机,脑子里忍不住闪现刚刚对话。
——你放心,我很快就能把你,给包养了。
——还挺志向远大。
确实远大。
吃着他的住着他的用着他的,直接就幻想一步登天翻身农奴当地主。
季凡灵心不在焉地看着手机,脸实在烧得慌,搓了搓脸,自暴自弃地起身,准备去洗个澡。
她在去卫生间的路上,却被傅应呈叫住。
季凡灵转身,发现傅应呈破天荒不在工作,而是站在书房门口。
身高腿长的男人双手抱胸,倚着门框,上身穿了件质感柔软的黑色毛衣,却衬得棱角愈发清冷硬朗,手臂肌肉线条好看地绷紧。
男人生了双天生凉薄的眼,眼尾狭长,居高临下看人时,有种冷淡又锋利的感觉。
不知道为什么。
还有点……微妙的危险。
季凡灵像是炸毛的小动物,对外界攻击本能地警惕,硬邦邦道:“怎么了?”
傅应呈开口问:“兔子呢?”
季凡灵迟疑道:“我拿去卧室了啊。”
“你的卧室?”
“那不然呢?”
“我是让你拿着没错。”
傅应呈盯着她,嗓音微沉:“但好像……没说要送你吧?”
季凡灵:“……”
从天而降好大一口自作多情的锅。
女孩垮着小脸,干巴巴道:“你当时那个意思,那个表情,分明就是……”
“你说我什么表情?”傅应呈平静看着她。
季凡灵深吸了口气,难以置信一字一顿道:“所以你给自己,买了只,毛绒兔子?”
“怎么,不可以?”
可以,很可以。
你花钱给自己买东西,我还能说不可以?
季凡灵拳头捏得邦邦硬,冷冷道:“我是把兔子放去卧室了,但也没说,把它当做自己的吧?”
“那最好。”傅应呈瞥了她一眼,“送我床上去。”
女孩二话不说地转身进屋,抱起兔子,一路高高举着给他送去了卧室,丢在床上。
可恨她居然有那么一瞬间,思考傅应呈为什么对她这么好,还觉得他好相处。
好好好,好个锤子!
此人至多一分心善,两分洁癖,三分傲慢。
剩下九十四分,全是欠揍。
……
该不会,就因为她说要包养他,触犯了他的尊严,让他非常不爽吧。
女孩气归气,还是绕着床跑来跑去地把兔子摆好,一抬头,才意识到自己就这么进了傅应呈的卧室。
她在傅应呈家住了一周了,但除了待在次卧,就是待在客厅。
就算傅应呈不在家,她也不会到处乱走乱翻,甚至不会往别的房间多看一眼。
他的卧室倒也没什么特别的,深色的窗帘干净整肃,沉郁又冷淡的色调,空气中有种很淡的乌木沉香,和他身上的味道相近。
兔子在他床上的违和程度,就好似一米九禁欲系男模穿洛丽塔走秀。
季凡灵没多看,转身离开,奈何视力太好,还是注意到墙纸上有个不起眼的小洞,露出后面墙壁的白色。
小洞在床头柜的上方,形状不太规则,半个指甲盖大小。
像是长久地粘过什么东西,又被人匆忙间扯掉,留下的痕迹。
翌日,季凡灵为了准备面试,不到七点就爬起来了。
傅应呈却比她起得更早,家里只有她一个人。
女孩耷拉着眼皮,走进客厅,意外地睁大了眼。
——那只巨大的兔子,赫然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季凡灵走过去,摸了摸兔头,低声问:“怎么,他又不要你了?”
兔子乖乖看着她。
季凡灵呵了一声。
傅应呈,好一个阴晴不定、水性杨花、朝三暮四的男人。
711便利店通知她八点面试,季凡灵到了地方,才发现店外排满了应聘者,也不知道哪儿冒出来这么多人。
季凡灵硬生生在冷风里站了四个小时,临近正午才轮到她。
好在面试问题倒是简单,季凡灵对答如流。
直到店长看着她的A大学生证,随口问了句:“德语专业的啊?”
季凡灵:“……嗯。”
她是让贩子随便给她挑个专业来着。
店长饶有兴趣道:“那你能不能用德语做个自我介绍?”
“……”
女孩气定神闲地开口:“阿波波图瓦西季凡灵妈惹法克吐露吐露皮……”
“挺流利的,”店长面露困惑,“就是听起来不太像德语啊?”
女孩面无表情:“你会说德语吗?”
店长:“不会,但是……”
季凡灵笃定:“我说的就是德语。”
店长哦了声,欲言又止,半晌又抬头问:“德语的你好怎么说?”
季凡灵掷地有声:“嚯啦吱哇。”
店长:“……”
店长沉吟:“如果‘你好’是嚯啦吱哇……那Hallo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
季凡灵伸手:“简历还我,我自己走。”
第二场面试在下午一点,永乐超市试吃促销员。
季凡灵一边赶路一边狂背翻译器里的德语自我介绍,还要抽时间隔空咒骂假证贩子,为什么不给她挑个好糊弄的专业,比如母猪的产后护理。
面试过程很顺利,面试官也没突发恶疾让她说两句德语听听。
送她出来的人事微笑道:“面试分数出来以后我们会进行资格审查,大约一周之内短信通知你面试结果。”
季凡灵礼貌询问:“什么是资格审查?”
“哦,那个很容易的,”人事笑眯眯道,“就是去学信网查查你的学历有没有造假。”
季-假货-灵:“……”
女孩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平静伸手:“简历还我。”
出超市时冷风扑面,季凡灵心里也凉飕飕的,觉得今天八成不宜面试。
她慢吞吞地往傅应呈家走,习惯性地揣着手,想摸一摸手腕上的珠串。
……
没摸到。
她珠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