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白苍苍等人离开泸州正好七日。
星沙。
一辆臭豆腐小推车孤零零摆在街头,其他摊子无不退避三舍。
热油滚滚的大锅,豆腐炸得酥酥脆脆。
牌匾大字【白色经典】【七百年老店】。
沈丈三问,“豆腐是黑的,怎么叫白色经典?”
小贩一筷子戳破豆腐,黑色酥皮塌陷淡黄色的空心。
“漏里不就是白咯?”
挤入米字萝卜,淋上汤汁,撒入碎葱。
沈丈三道,“推车这么新,真有六百年?”
“瞎子眼,冒看得下边还有小字?”
小贩指向牌子,明晃晃的【七百年老店】下面缀着一行蚂蚁。
“距离六百年老店,还有五百九十九年。”
沈丈三:这不是才开张?
小贩摆手,“不买走远兮。”
沈丈三扔去银子,“十两,这辆车和老店招牌一起买了。”
小贩抬头瞧他,“这可是祖传牌匾。”
沈丈三又扔去一块,“加十两。”
小贩笑着接过,“以后小的卖臭豆腐不叫白色经典哩。”
一盏茶后,一辆小推车慢慢行在街头。
所过之处,路人无不掩鼻屏气,让道退避。
白苍苍紧捏鼻子,抱怨道,“这么多摊子可以装,非要装这个?”
三人略作打扮,乍一眼看去就像星沙本地的摊贩。
沈丈三的鼻孔被布团堵住,声音嘶哑得像从嗓子眼发出。
“江南人闻不得这味儿,小爷都要窒息,沈家的家伙肯定不会靠来。”
话音刚落,街道那头冒出几十个沈家人。
“你们去那儿找!”
三人立即停下小推车,摆出贩卖的姿态。
沈丈三拍拍唐与鸣的后背,唐与鸣弯腰曲背,矮到街道的平均身高。
“跑哪去了?”
灰叔奔来,四处眺望,好死不死正好停在小推车旁边。
沈丈三摸出蒲扇,使劲儿往那边扇风。
灰叔干呕出声,嫌恶瞪了一眼,“星沙人吃什么不好,偏要吃屎。”
他也没细看,便远远避开,吩咐手下,逃也似的跑了。
“就知道他们也受不了!”
沈丈三干呕好几下,捏着嗓子。
“城门就在前面,咱们快些,别被发现。”
唐与鸣夹了好几个臭豆腐,塞进嘴巴,大嚼特嚼。
“这玩意儿臭归臭,味道是真好。”
白苍苍捏住鼻子,用嘴呼吸。
“这个气味,让我想起咱们的初遇。”
这话一出,沈丈三和唐与鸣同时顿住。
如雷震耳的爆声,纷纷扬扬的黄色,以及刻骨铭心的气味,他们要用一生来治愈那天。
唐与鸣当即呕了出来,连豆腐渣带胃里的酸水。
沈丈三捂脸,“别说了,我已经想起来。”他抖抖身子,仿佛回忆当时的触感。
唐与鸣吐得眼尾通红,掐开白苍苍的下巴,快速塞进一块臭豆腐,合紧嘴唇。
她脸色痛苦得扭曲,嘴巴动了动,痛苦渐渐缓解,惊奇睁大眼睛。
“还不错,闻着臭吃着香,三少爷试试?”
“你淋我一身不够,还想逼我吃!”
沈丈三坚定拒绝,推车朝向城门。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捕快走了过来,开口叱喝。
“滚远些卖,别熏着前面的贵人!”
沈丈三微微俯身,露出和气的笑容。
“小的们正要出城,出了城,就没味儿。”
捕快一手捂住口鼻,一手挥摆。
“城门那儿忙着呢,你们等会再出去。”
沈丈三塞去一钱银子,讨好笑道,“大人能否通融通融?”
捕快把钱收进腰带,继续摆手驱赶,“今儿不行,锦衣卫堵在城门。”
白苍苍盯住腰带,“那你把钱还来!”
捕快脸色一红,旋即抽刀,“小丫头片子,怎么和大人说话!”
唐与鸣挤了过来,替她说话,“这年头,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
捕快拔出佩刀,试图威胁三人。
唐与鸣把两人护在身后,猛然起身,挺直腰板,九尺身高突破牌匾,俯视群雄,鹤立鸡群。
捕快被吓走,与此同时街道众人看了过来。
“好高啊。”
“牛奶没少喝吧。”
“啧啧,这双开门胸肌,比我家衣柜还威武。”
......
沈家人也发现了。
“就是他们!”
灰叔一马当先,直直冲过来。
“糟了!”
沈丈三环顾四周,没有武器,狠下心肠,抓起臭豆腐,扔了过去,把灰叔砸个正着。
“什么玩意儿!这么臭!三二少爷你又玩屎?”
灰叔尖叫,放慢脚步。
这招有效,三人抓起一个个臭豆腐,扔了过去。
四面八方奔来更多追兵,三人六手,难敌这么多人。
沈丈三急道,“这样下去不行,出城要紧!”
“晚了!”灰叔已经冲到摊前,伸手来抓。
唐与鸣抬起满满一桶卤水,往前一泼。
“啊——”
灰叔淋了一身,从头到尾都是淡黄色,好似刚从粪坑爬出来。
沈家人见状,捂鼻后退。
趁此机会,唐与鸣夹住沈丈三和白苍苍,直奔城门。
临近城门,乌泱泱的人群堵在门口,怎么也挤不出去。
“让让,我们赶时间。”
“别挤了,都等一个时辰。”
“听说南镇抚使来了,湖南布政使大人亲自接待。”
“南镇抚使才从四品,布政使大人不是二品?”
“锦衣卫的镇抚使,能一样?一刀剁了布政使,鬼魂上京告御状都是四个字,‘先斩后奏’!”......
锵咚锵——
锵咚锵锵锵——
震耳欲聋的敲锣声粗暴打断闲言杂语。
“静静,都静静。”
三十初头的男人身穿飞鱼服,缓步走上高台,拎着金锣,拖着懒散的声音。
“敝人连夜奔波到贵地,身体不太舒服,麻烦诸位配合。”
底下地痞无赖调笑吆喝,“不配合怎样?”
南镇抚使捂脸,似是疲惫地叹口气,低声笑了。
“韭菜包子和大葱包子,阁下钟意哪个?”
“什么意思?”
中年男人的眸子突然锐利,从万人群中直接抓住地痞无赖。
“阁下的断头饭。”
无赖骇住,转身遁跑。
不愧是锦衣卫,一言不合就杀人。断头饭都只有菜包子,还是调味菜!
布政使大人弯腰屈膝,先向中年男人搓手陪笑,再对底下百姓怒指大骂。
“瞎子眼,南镇抚使大人在此,怎么说话!”
南镇抚使推开布政使,走到台前,清了清嗓子。
“情况是这样,锦衣卫奉命办事,星沙封城三日。”
布政使懵了。
“封城?微臣没听说。”
况且,您只下命令,也没说明情况。
南镇抚使道,“事情就是这样,有意见的人,写信去衙门投诉。”
底下顿时炸了。
“开什么玩笑,说封城就封城,也不打声招呼,没听过这样的事情。”
“我老婆就要生了!”
“我老爹死了,还要回去奔丧,关三天,头七都过了!”
“走,咱们去衙门抗议去,人多势众。”
......
人群浩浩荡荡,调转方向就要奔去衙门。
咚咚锵——锵锵咚——
金锣又拉回众人注意。
南镇抚使还是那般懒散的笑意。
“诸位抗议的时候,记得附上名字和住所,锦衣卫好回访。”
人群刹住脚步,依旧有顽固的小声。
“法不责众,咱们人多!”
南镇抚使的语气很平静,仿佛在讨论今晚吃鱼还是吃肉。
“放心,锦衣卫人数不多,办事挺快,一人只要一下,不会落下一个人。”
一下什么?!
众人露出惊恐的表情,四散逃跑,各奔东西。
人多也扛不住刀快!
白苍苍三人赶来的时候,城门刚好关上。
南镇抚使继续敲锣。
【七日内出现的尸体,不管是新死的还是旧死的,全部送过来,埋了也要刨出来。】
唐与鸣问道,“关城三天,怎么办?”
沈丈三慌了,“星沙有好多沈家人,咱们扛不了三天。”
白苍苍急道,“他们追来了!”
后方传来灰叔的奸笑声。
“我看你们往哪儿跑!逮住他们!”
敲锣声没停。
【还有,七日前在泸州的人,主动来报道,别等锦衣卫敲门。】
听到这话,沈丈三惊住,转头看向南镇抚使,瞳孔慢慢放大。
有救了!
他爬到唐与鸣肩膀,扬臂大喊。
“大人——我们从泸州过来。”
唐与鸣双手撑在沈丈三的腋下,举得高高的。
“七天前,我们就在泸州,昨夜刚到星沙。”
三人拔腿狂奔。
在所有人惊恐的目光中,钻进锦衣卫队伍,贴到南镇抚使身后。
锦衣卫们懵了,自打入行来,狗见了他们都绕道,没见过胆儿这么大的。
南镇抚使也愣了,这三人看他,仿佛见着青天大老爷。活了三十多年,他还从没享受这般待遇。
南镇抚使乐了。
“诸位多像这三位学习,要有为国为民的精神。还有谁从泸州来的,赶紧的,站好。”
突然间,南镇抚使捂住鼻子。
“什么味儿,谁家茅坑炸了?”
灰叔带着一身黄水,气势汹汹冲过来。
锦衣卫们纷纷捂鼻躲避。
“别动!”
南镇抚使反手抽刀,顶住灰叔。
“掉茅坑了?”
灰叔拱手施礼。
“回大人,这是臭豆腐的卤水,不是茅坑的金汁。”
南镇抚使捏着鼻子,“总之走远些。”
收刀,看到刀尖的黄点有些嫌弃,就着布政使的衣领擦了擦,才放回鞘。
布政使僵住,这可是二品的官服!
南镇抚使对白苍苍三人道,“你们跟我走。”
“大人等等。”灰叔忙道,“七日前,小的也在泸州。”
白苍苍三人脸色难看。
灰叔狠狠瞪住她们。
南镇抚使看看他们,笑了,“你们有过节?说出来,让鄙人乐乐?”
“大人!”
沈丈三忽地跪下,扑地痛嚎。
“小人名叫沈丈三,本要回应天继承家业,此人乃我家奴仆,一路追杀小人,恶意篡夺我沈家家业!”
南镇抚使摸了摸下巴,“沈家,江南沈家?”
沈丈三点头,“不错,沈茂三乃小人家父。”
灰叔立刻跪了下来,“大人不要听他胡说,其中大有隐情!”
“说来敝人也受过沈家主不少恩惠,这事儿,我替你做主。”南镇抚使扶起沈丈三。
沈丈三大喜,“多谢大人。”
灰叔惊恐道,“大人?”
白苍苍和唐与鸣对视一眼,任务减轻。
南镇抚使道,“三日后开城,你们再继续玩你逃我追。”
沈丈三的笑容僵在脸上,“大人不送我回应天?”
南镇抚使啧声,“你小子想得倒好,鄙人屁股后面一堆事,哪有空送你回去。”
沈丈三道,“大人不是受了沈家主不少恩惠。”
“对啊,不管你们哪个当上家主,别忘了继续给恩惠。这三天安安分分跟着我们,千万别搞事。不然,你逃我追的游戏就要提前结束。”
南镇抚使拍拍沈丈三的肩膀,又想拍拍灰叔的肩膀,一见黄水又缩回去。
南镇抚使摊开星沙地图,吩咐布政使。
“七日内的尸体,从泸州过来的人,鄙人全都要。城外的驴王堆有处空宅,送去那儿。”
布政使瞪大眼睛,连忙摆手。
“大人,使不得!避夫人的陵墓就在驴王堆,这么多尸体,会扰了她老人家的清净。”
“扰了清净,岂不更好,让她自个儿避开些。”
“避夫人会起尸!”
南镇抚使嗤笑,“妖魔鬼怪都是封建迷信。”
布政使慌了,“大人,时代变了!这个世界真有鬼!您头上还飘着一只。”
“时代变了?”
南镇抚使抽出刀,往天上窜窜窜捅了好几下,鬼魂吓得屁滚尿流。
“这不就变回去了。”
布政使:......
南镇抚使道,“磨磨唧唧,赶紧把尸体运过去,小心把你也变成封建迷信。”
城墙上方,蹲着紧跟锦衣卫而来的江覆水。
他心道,南镇抚使闹这么大阵势,看来这次有几分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