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丈三蹲在茅坑,心道杀手来得太快。
“山贼大哥,要是早点劫走我,不就没这档子事。”
“闭嘴!”
小弟回头吼过沈丈三,换了副笑脸迎向唐与鸣,抖着声音道。
“英雄,这可是江南首富沈茂三的儿子!”
“我知道。”
唐与鸣从怀里掏出一张画像,正是沈丈三的脸。
“江南沈家二少爷,价值一万白银。”
沈丈三猛拍大腿,“低了!”
小弟建议道,“与其杀掉,不如绑走他,向沈家要钱,不止一万两!”
唐与鸣冷声道,“唐门不做绑票的生意,不光彩。”
沈丈三喊道,“杀人就光彩了?”
墙头黑影一闪,弹指间唐与鸣逼近山贼身前。墙沿片雪未落,地面更没留下丝毫痕迹。
如此功夫,把山贼们吓得连退数步,贴近茅房板门。
唐与鸣嗅了嗅鼻子,眉峰皱起,略微退了一步,憋着气,哑声道:“唐门不杀任务外的人,滚。”
“猖狂!”
大汉怒上心头,当即拔刀,还未出鞘,钢刀应声断裂,手臂连带震得发抖。
两人还不知发生什么事,直到脚下的白雪渐渐变黑,才发现一枚银针。
他们甚至没能看见唐与鸣的出手。
大哥吓得跌倒。
小弟拱了拱手,语气十分低微,“英雄,俺们哥俩只求财,不敢招惹唐门,这就走。不过,还想问英雄一事。”
“说。”
“唐门劫财吗?”
唐与鸣皱起眉头,认真想了想。
“不劫吧......等等,我查一下。”
他掏出《唐门任务指南》,翻到好一会儿,才用肯定的语气吐出“不劫”二字。
小弟喜道,“英雄宰了沈家少爷,会不会拿走他身上的钱?”
“唐门不做这等跌份儿的事。”
“好好好,我们哥俩这就走,等英雄完事儿再回来。”
小弟冲唐与鸣拜了拜,扶起大汉,翻过围墙,蹲在茅房后头的墙下。
“等等——”
沈丈三扯着嗓子大喊。
“正主还没发话,你们就把我瓜分好了?帝国主义列强都没你们快!”
沈丈三在心里叹气。
没点胆量,亏得他招摇过市,怎么没引来点厉害的家伙?
幸好还有备用计划,话说回来,那小天师怎么还没回来?几张草纸找了这么久。
再不回来,他要的不是草纸,而是裹尸布。
唐与鸣道:“出来吧,三少爷。”
沈丈三道:“小爷叫沈丈三,排名家中行二,一般叫二少爷。你叫我三少爷,岂不叫我大哥沈丈二二少爷?大哥不喜欢这名儿,最忌讳别人喊他二少爷,怎会雇你?”
“因为我的实力,唐门中人,除了我爹,最强的就是我。”
唐与鸣的语气颇为自豪。
“蜀中唐门实力最强的是现任家主,你是他儿子?呵,大哥真是看得起我,居然出动唐门少主来杀我。”
沈丈三摸摸下巴,笑了。
“听说唐门弟子杀人于无形,别说名字长相,连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唐少主哟,不仅身份,你连雇主都暴露了。”
“不好。”唐与鸣松开眉头,陡然弹开的圆眼珠子显露片刻的呆滞,很快收紧,恢复原来拧巴的凝重威严。
“第一次出任务,没有经验,下次不会了。”
沈丈三调笑道:“原来小爷是唐少主的第一次,真是三生有幸。”
墙外响起小弟的声音。
“唐少主,这小子故意拖延时间哩,别被骗了,快干掉他!”
抖掉一身雪花,搓手取暖。
“阴险!狡诈!”
唐与鸣骂了两句。
一根汗毛粗细的银针贯穿板门,贴着沈丈三的侧脸射过去。
几缕发丝飘落。
沈丈三猛地睁大眼睛,摸摸脸颊,没有血。
还好没破皮,唐门暗器涂满剧毒,稍微沾一下就是个死。
“三少爷,我也不想你落得尸沉粪坑的下场,赶紧出来。”
沈丈三微微倾身,透过戳穿的针孔去看唐与鸣。
他站的位置离茅房有段距离,眉头拧起不放,鼻翼缩紧,瞧着像在憋气。
莫非嫌弃茅房的气味?
这儿是会江楼的公用茅房,装着无数人士的腹中精华,气味确实比自家的茅房重。
唐与鸣那样的大少爷,自然不愿踏足。
若不是为了方便被抢,沈丈三也不会钻进来。
他使劲拍大腿,拍得啪啪有声。
“我也想出来,蹲太久,腿麻了,要不你过来拉我一把。”
撸下手镯,重重扔进粪坑。
噗通、噗通。
唐与鸣脸色一黑,退得更远。
有什么,扔什么。
陈年老屎翻上表层,四溅开来,味道更重。
唰,又一枚银针投来,钻过沈丈三腋下。
沈丈三压下惧意,笑道:“哎哟,唐门的暗器掉坑里了,若是令堂知道......”
唐与鸣捏着银针,面露犹豫。
这时,拐角处响起窸窸窣窣的踩雪声。
白苍苍溜进院子,挥着一沓纸张,边跑边喊。
“来啦来啦,秀才的情诗,配得上沈少爷的金臀!”
白苍苍乍见院子的情形,刹住脚步,“我来得不是时候?”
沈丈三舒了口气,“太是时候了!”
唐与鸣盯住她,“你也来找沈家三少爷?”
白苍苍扫眼他手里的银针,“等会来也行。”
唐与鸣道,“你又是哪条道上的?”
白苍苍看着怀里的信纸,沉默一会儿,用不太确定的口吻说,“旱道吧。”
“太慢了!屁、眼都要风干了!”茅房传来沈丈三的疾呼。
唐与鸣让出条路,嫌弃摆手,示意她赶紧送进去。
板门开了一条缝儿。
白苍苍把草纸送进去。
“一百张,够擦屁股吧。”
沈丈三急道:“救我!”
白苍苍回道:“本镇秀才的亲笔情诗,便宜点算你二百两。”
“外面的人要杀我!”
“加上跑腿费,一共二百五。”
“什么时候了,你好意思要钱?”
“金元宝也行。”
“没了!全扔坑里了!”
“那就打个欠条,我去找你手下要。”
“他们是一伙的!
我爹有两个儿子,继承人只有一个。我爹唤我回应天继承家产,大哥不肯认输,要在路上杀了我。那些护卫全是他的人,这个杀手也是他请的。”
沈丈三一口气道出实情,握紧白苍苍的手腕,把她往里拽。
白苍苍满脸惊讶。
“你就是个花架子?没钱,那你不早说?”
“小天师行行好,做个好事吧!”
“等你俩完事,我免费帮你超度吧。”
“俗话说救人一命如造七级浮屠,你就不能帮帮忙?”
“我讨饭的,不是做慈善的!”
沈丈三忙道:“我有钱,行李里面全是钱,就在楼上,你救我一场,我上去就给你一百两。”
“开什么玩笑?”白苍苍指住唐与鸣,“那大块头,至少三百。”
“行行行,三百就三百,拿出白莲教的看家功夫来。”
“还没好?”
唐与鸣的语气越发不耐烦,位置也离茅房越来越远。
白苍苍看他那样,就知公子哥儿的矫情,回想来时的那箱东西,计上心来。
她露出最擅长的乖笑,糯声糯气。
“大哥哥,里面的小哥哥给我钱埋葬阿爹,是我的恩人,大哥哥能不能手下留情?”
唐与鸣思索片刻,“可以留个全尸,让他风光大葬。”
白苍苍继续劝,“我爹说知恩图报,我不能看着恩人死在眼前。这样吧,我和大哥哥打一场,我赢了,大哥哥便放过小哥哥。”
沈丈三快吐了,不知是被味道熏的还是被声音臊的。
唐与鸣没把小屁孩放在眼里,心想完成孩子的心愿也行,便同意了。
白苍苍挤出天真的笑容,用这辈子从未有过的纯善语气,娴熟撒娇。
“江湖中人讲究公平对决。我没有武器,那边有个木箱,我能去找根木棍吗?”
唐与鸣点头。
“谢谢大哥哥。”
木箱很大,能装下白苍苍。
她艰难把木箱拖到茅房前,打开盖子,里面只有烟花爆竹。
唐与鸣道,“没有武器,你走吧,心意到了就行。”
白苍苍跳进木箱,拿出几枚摔炮。
唐与鸣道,“白费心思,这玩意儿可不是武器。”
白苍苍笑了。
“大哥哥,小心了。”
她高举手臂,作势要扔出摔炮。
唐与鸣丝毫无惧,“这玩意儿可伤不到我。”
“大哥哥,你听过生化武器吗?”
唐与鸣面露疑惑。
沈丈三脑海升起极为可怕的想法,不会吧?
世间真有如此胆大妄为、丧尽天良的人吗?
心倏地跳了起来,浑身发寒。
板门边缘出现一只瘦弱的手。
门缝渐渐拉开。
刺眼的阳光照进来。
凛冽的冷风吹进来。
大红的摔炮冲进来。
噗通——
啪——
嗙——
哺——
身下溅起又冰又暖、又硬又软的黄色物体,脚下的木板震得一颤一颤,浓郁的气味直冲天灵盖。
沈丈三一溜烟儿蹦了起来,撞破木板,夺门而出。
轰地一声,茅房塌了。
惨不忍睹的粪坑,终于沐浴在朗朗天日之下。
铺满白雪的地面,坠下一坨又一坨黄泥。
沈丈三的衣服黄了,脸色更黄。
唐与鸣松开眉眼,刻意拧紧的脸颊一松,露出娃娃脸的真面目,不可置信的脸上满是单蠢。
他懵了。
他也懵了。
明明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一出手,居然打出“天炸”!
白苍苍钻进木箱,盖子掀开条缝,瘦弱的手伸出来,又扔出一连串摔炮。
在两人不约而同的“住手”的声音里,直直炸向粪坑。
大红的摔炮在空中划出美丽的残影,漂亮而利落着地。
噗通、噗通......
原地开花,火山喷发。
软糯的黄泥高溅,醉人的气味纷飞。
蹲在墙外的山贼淋了一身,惊声大呼。
“雪怎么是黄色?”
“我去,天上下屎了?”
这还没完,一串串又粗又长的炮仗扔了出来。
“这还是人嘛?”
唐与鸣脚下一点,雪不留痕逃了。
沈丈三拔腿欲跑,脚下一滑,摔了,眼睁睁看着漫天纷飞的黄色岩浆。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连绵不绝的炮竹声响彻街道,炸了整整一柱香的时间。
十里长街,黄泥漫天。
百里雪城,浓香熏人。
“草,粪坑炸了?”
“谁家的熊孩子,能这么玩炮仗?”
“报复社会,也不必如此吧。”
“还让不让人过年了!”
......
满城遭殃,无人生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