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散财童子

泸州码头毗邻长江,乃是蜀地第一大港。无数舟船纷至沓来,承载满船货物,经由此地流入江南的王族世家。

今日码头迎来一座巨型楼船,把满江沿岸的百舸千帆衬得宛如蝼蚁。

巨船靠岸,【沈】字旗号风帆放下。

横板搭上,船员陆续走出,扛着一箱箱货物上岸,络绎不绝。

船首传来轻快的少年音。

“四大名绣之一川绣一箱,价值千两。”

“雨丝月华蜀锦一箱,价值三千两。”

......

货舱搬出一箱,少年便高念一声。

码头的商人脚夫们震惊于价格,纷纷望向说话之人。才探一眼,就被闪了眼睛。

好亮!

那少年穿一身金灿灿黄澄澄的绸缎,又背对太阳,好似个人型发光物。

显眼包沈丈三垂眸望向主管货物的中年男人,笑道:“灰叔,你知道这艘船上最值钱的是什么吗?”

码头众人无不竖起耳朵。

灰叔扫眼沈丈三,沈家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织锦缎刺绣衣袍,如意云纹黄朝靴,从头到脚没有一个低于千金。

尤其是左眼的镜片,西洋进口,龙虎山天师刻阵,乃是寥寥可数的异物型储物袋。

“二少爷的百宝镜?”

“不。”

沈丈三伸出食指晃了晃,“而是......”拖长声音,手指缓缓移过岸边的货箱,牵引码头所有人的眼睛。

最后,定定指向自己。

“是小爷我。”

沈家第二顺位继承人,一到应天,便会指名成为唯一继承人,那可不是最值钱的嘛。

灰叔仿佛听到笑话般轻嗤出声。

“十年不见,二少爷还是像八岁稚子般顽劣,难道您忘了被赶到蜀地的原因?”

“船舱换新货,咱们在这歇几夜。”

沈丈三回看房间,“大家的行李都搬下去,小爷的衣物还没收拾呢。”

灰叔语气满不在乎,“会有人收拾,二少爷下船吧。”

沈丈三笑了笑,看来他们懒得装了,带行李的假功夫都不糊弄。

看来打算在泸州动手,最迟不过今晚。

到了应天才是沈家继承人,到不了的,没有任何价值。

他大哥想得真周到,先把他支开府邸,一船伙计,全是大哥的人。

沈丈三跳下船舷,路过灰叔的时候说道:“小爷自个儿逛逛。”

灰叔一口否决,“码头乌七八糟,不太安全,二少爷还是直接去客栈,不妨听老奴一言。”

沈丈三耸耸肩膀,“就不听,谁让小爷生性顽劣呢。”

说完,他跃过灰叔,打算直接走开。灰叔沉下脸庞,伸手就去抓他。

他抬手躲过,被撸掉手镯,眼看就要摔地,急急握住,惊呼出声。

“还好没碎,南洋进口的汉白玉,三万两呢!”

这话一出,众人急忙扭头,眼珠子瞪得要挤出来。

旁边的脚夫更是骇得走不动道,眼珠子快要黏在手镯。

沈丈三瞅去一眼,似笑非笑道:“看什么看?”

脚夫下意识点头,又忙不迭摇头。

沈丈三道:“想要不是?”

脚夫刚要说不敢,沈丈三已经撸掉镯子,随手扔给脚夫,“送你了。”

脚夫双手捧着镯子,满脸呆滞,还没反应过来。

“真的假的?”

“小爷还能用假货?”

沈丈三点点左眼的百宝镜,打开来显摆一眼,扯起嗓子道,“这种货色,小爷多得是。”

他取出六只镯子,十只戒指,两手戴得满满当当。

在众人羡慕嫉妒恨的眼神中,大摇大摆走出码头。

一人之力,拉高整条街道的身价。

与此同时,码头向外延伸的商业街旁。

白苍苍数着破碗的碎银子,涌上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抽抽嗒嗒哭嚎出声。

“爹哇——女儿不孝,连棺材板都买不起!”

华服佩玉的商人驻步,戴着碧玉扳指的肥手伸进钱袋,叮叮当当挑拣好一会儿,摸出两块碎银,就要扔下那块小的。

白苍苍连忙露出乖巧的笑容,“弥勒佛保佑,大人大发善心,定能赚得盆满钵满。”

“承你吉言。”

商人咂舌笑了,打算施舍大的碎银。

“慢着!别被她骗了!”

下工的脚夫疾步走来,不是别人,正是不久前茅坑撞鬼的老头子。

“什么卖身葬父?她哪儿是什么乞丐,明明是白莲教的天师!”

白莲教三字一出,周围的百姓转头看来,用怀疑的目光打量她。

商人收回碎银,晦气嘁了一声。

白苍苍攥紧手心,笑得更甜。

“爷爷认错人了吧,年纪这么大,就不要顶着一双瞎子眼在外面乱撞。”

“认错个鬼!老夫记得清清楚楚,你坑了村里三两银子哩......”

老爷子提起当时的事情,闭口不谈她成功驱鬼的结果,满嘴都是她伪装符水的伎俩。

行人听信这话,用谴责的目光唾骂她,纷纷附和。

白苍苍心想码头的钱赚得差不多,换个地儿打窝去。

她收起笑容,啧了一声。

“嘴巴这么臭,出门前吃屎了吧。”

老爷子没想到她变脸这么快,露出震惊的神情,“你!”

突然间,围观众人向两侧分开。

一名沈丈三众星拱月般出现,在灰叔等仆从的拥簇下,趾高气昂走来。

肥羊出街,众人闪避。

沈丈三垂眸扫视尸体,“卖身葬父?”

伸向怀里,当即摸出一锭金元宝。

老爷子急忙喊破。

“骗子!她是白莲教的天师!”

“天师?”

沈丈三细细端详白苍苍,眉头一挑,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假的,那就给个银的吧。”

他收回金元宝,摸出个银元宝,就要扔下。

老爷子不可置信地盯住他。

“你没事吧?”

“有事啊,钱多得发慌。”

沈丈三露出愁容,叹了口气。

一句话,拉满整条街道的仇恨。

老爷子恨恨瞪住骗子白苍苍,嫉妒咬牙,“钱多给我啊。”

沈丈三转了转银元宝,语气轻快,“想要不是,送你了。”

说完,直接扔了出去。

卧槽!

老爷子眼急手快接过,快速看他一眼,生怕对方反悔,把钱揣进兜里,钻入人群跑了。

卧槽!

白苍苍差点以为自己还没醒,哪儿来的散财童子!

撞她手里,这不是老天开眼?

她伏倒在地,大声哭喊。

“爹您惨呐,连副棺材板都没有!”

一边嚎,一边余光示意散财童子。

沈丈三掏了掏,无奈耸肩。

“没有了。”

她挤挤眼睛,“您还有块金的呢。”

“这是住宿费,等会要给会江楼。”

“会江楼用不了这么多。”

沈丈三不留痕迹扯嘴笑了,没让人发现,很快收起。

“这样吧,付了房费,剩下的就当叔的棺材板钱。”

她忙不迭起身,跨过尸体,快步走向他,抬起手臂。

“那还等什么?走吧!”

沈丈三望向她身后的尸体,努起嘴巴,轻笑道:“叔呢?”

差点忘了本金!

她急忙折回去,两手托起尸体手臂,就要背起。

沈丈三看着她被束缚的双手,止住她,“不用麻烦,这有个储物袋,把叔装进去就好。”

储物袋伸长吊线,挂上她的脖子。

“这不防水,可不要戴着洗澡。”

她摸着胸前的储物袋,心想这玩意儿能卖多少钱。

陪同沈丈三的护卫及时汇报情形。

灰叔以为沈丈三找到救星,匆忙赶来。警惕审视白苍苍,不屑哼出声来,没放在眼里。保险起见,还是派人调查。

“二少爷,时辰到了,该去客栈了。”

沈丈三没法,只能在护卫们的包围下,前往会江楼。

临近门前,回身扫眼路人,发现有两个眼熟的汉子,从码头一路尾随而来。

沈丈三突然捂住肚子,夹着双腿,呻、吟道,“不行,忍不住了,我要上茅房。”

护卫们们满脸嫌弃,“小的们先回去准备木桶。”

灰叔深深看向沈丈三,笑了,“不用,二少爷去解决内急,我们先进去。”

说完,头也不回离开。

沈丈三对白苍苍说道:“我憋不住了,你去帮我搞点纸来。”

白苍苍道:“一钱银子一张。”

“多少?”

沈丈三猛然睁大眼睛。

白苍苍也自觉价码喊高了。

“量多可以打折。”

“一钱银子的货色,怎么配得上小爷的玉臀?去找一两银子的草纸!”

“遵命!”

白苍苍大喜,转身跑开。

四周没人,沈丈三挺起身子,缓缓走向后院的公用茅房。

没过多久,墙沿哗哗落下积雪,两个脸上带疤的汉子翻墙进来,敲响茅房的门板。

“小少爷,把钱都交出来。招摇过市,俺哥俩抢你,也算是平息民愤。”

沈丈三松了口气,“终于来了。”

“啥?”大汉问。

沈丈三问道,“两位哪条道上的?”

大汉自豪地喊出名号,“钟山朱家寨。”

“原来是山贼。”沈丈三啧声。

小弟不耐烦了,“别废话了,咱们赶紧抢了他,带着衣服和金子回寨里去。”

“衣服和金子,呵。”沈丈三嗤笑,“两位的志向就这么点?”

“啥玩意儿?”大汉和小弟愣了。

“这身衣服不过万两,长靴发冠、金戒手镯,加起来统共不过十来万。”

大汉和小弟眼珠子都要掉了。

“发了!发了!这下发了!”

小弟举起长刀,就要劈门。

“但是!”

一声刹住刀口。

“小爷的命价值亿万,黄金!”

大汉比划十根手指头。

“亿万是个啥数?俺怎么数不出来。”

小弟骂道:“别吹了,赈灾拨款也才几千万白银,你一个人,能抵四府数千万人?”

刀再砍下,刃尖刚碰上板门,又被话刹住。

“我爹叫沈茂三——”

沈茂三,江南首富,产地遍布中原,货物远销海外,后宅的资产加起来比皇帝的宝库还多,据说大明皇宫城墙都是沈家出钱修的。

中原第一富豪,上到天子,下到乞丐,无人不知道他的大名。

大汉吃惊,“真的假的?”

小弟道,“肯定是假的啊,随手逮个肥羊,还能逮到首富头上,咱俩出门又没踩狗屎。”

大汉仍是犹疑,“你说你是沈茂三的儿子,有什么证据?听说沈家人都视黄金如粪土。”

“那小爷就证明给你们看看。”

沈丈三摸出金元宝,伸出门缝给两人看了一眼,直接扔进粪坑。

噗通。

“你有病吧!”

大汉恨不得跳进去捞起来。

沈丈三撸掉金戒指,往外秀过一圈,一个一个往下投。

噗通、噗通......

小弟咬牙道:“你在干什么?”

沈丈三用满不在乎的语气道:“还能干什么,证明沈家人是黄金如粪土喽。”

大汉心在滴血,“住手!”

“急什么,还没扔完呢,留一个,都怕你俩不信。”

“信了!信了!沈少爷停手吧!”

沈丈三笑了。

“就为区区十来万两银子杀了小爷,两位也太看不起沈家继承人。还不如绑架小爷,去和我爹要钱。别说白银百万,哪怕是黄金千万,也要得!”

大汉的嘴巴合不拢了,期待看向小弟。

小弟道,“你别唬我们,就算绑了你拿到银子,我们也没地方去,沈茂三肯定天南地北追杀我们。”

“这样,我给两位指条明路。”

沈丈三谆谆善诱。

“两位好汉把我绑到应天,我爹拿出十船黄金交换。两位也别回蜀地,驾着宝船,就这么出海,南下西洋,西去天竺。四海八荒,任尔来去。”

大汉和小弟对视一眼,都能看见对方眼里的精光。

沈丈三还没停。

“今时今日,山贼已经过时,海贼岂不更好。四海之阔,天下之广,都在两位足下。”

大哥扔了小弟的刀。

“好好好,俺俩这就带你去应天,沈少爷的豪宅在哪儿?”

忽然之间,一屏阴影罩住两人,心底升腾凉飕飕的寒意。

阴影仅在他们身上,不远处还沐浴在阳光之下。

两人心神一凛,回身去望阴影侵来的方向。

墙头站着一名身材壮硕的黑衣少年,九尺之躯如同小山般压了下来,紧身衣完美勾勒出流畅结实的肌肉线条。

少年紧锁眉头,刻意拧起脸庞,仍有种不经世故的稚嫩感。

明明踩着积雪,墙沿却没滑下一片雪花,可见轻功之高。

“这人不是善茬。”小弟低声道。

大汉抽刀相对,“小子哪条道上的?”

唐与鸣平静地扔下四个字,“蜀中唐门。”

他平静,山贼们可不平静了。

蜀中唐门,中原首屈一指的暗器世家,唐门的毒无人能解。

这可不是寻常山贼寨子能比的。

小弟咽了咽口水,语气弱了不少。

“英雄也来劫沈少爷?”

唐与鸣的目光掠过山贼,射向茅房。

“我来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