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月月,小爷爷去世了,你赶紧回来。”
许明月一大早接到父亲的电话,吓了一大跳,以为自己听错了:“啥?哪个小爷爷?”
“还有哪个小爷爷?你亲小爷爷!”爸爸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你回来的时候顺便买些菜,家里现在什么都没有,锣鼓乐队你姑姑她们会准备,你要备上被子和四件套。”
这是他们这地的风俗,老人去世,外嫁的姑娘负责老人的被子和锣鼓乐队。
许明月脑子还有些懵:“……那孝布我要买吗?”
“这个不用你买,你小叔他们会安排的。”
“小叔他们都回去了吗?”
“你小爷爷昨晚去的,早上刚发现我就赶紧给他们打电话了,其他人都还没回来,都在外地,还要打电话一个一个通知,家里现在什么都没有,酒席的东西你不用买,有办酒席的人准备,到时候来帮忙的人多,你就多买些肉菜鸡蛋,对了,调料也要买。”
“老家不是有蛋吗?”
“自家养的土鸡蛋谁会卖给你?都留着给他们儿子孙子暑假回来吃呢,开学他们还要带些走,自己都不够吃。”许爸没说的是,谁家吃席用土鸡蛋啊?
许爸道:“你也好几年没回来,趁着暑假,带阿锦回来多住几天。”
前几年疫情,许明月工要忙工作,要带孩子,就一直没回老家。
许爸这次也是听说小爷爷身体不好,回去看看,顺便修缮和打扫房子的,小爷爷打电话给他,家里玻璃不知道被哪个坏小子砸破了,怕家里的电器家具被小偷偷去卖,这样的事情在农村并不少见。
谁知道房子修缮了没两天,小爷爷去去世了。
许爸并没有多说就挂了电话,剩许明月一脸懵,半响都无法从这种不真实感中脱离出来,恍若梦中。
实在是上一次见到小爷爷他身体还健朗的不行,坐在她家的主位,惬意的喝着小酒,说起家里儿孙出息,神情难掩骄傲。
这些年也没听说他身体有出现什么大毛病,没想到说走就走了,让人猝不及防。
小爷爷是她家最后一个爷爷辈人了,七十多岁,在这个随随便便就能活到八九十岁的年代,平时看着很健康的人七十多岁突然去世,心里悲伤的同时,心头又有些说不出道不明的感受。
人成长,不光是能看到春暖花开,阳光雨露,还要尝遍酸甜苦辣,历经生离死别。
刚好放暑假,她给游泳队的教练打电话请了假,教练只说每天别忘了发打腿和拉伸视频,她便收拾东西带女儿一起回老家。
因是夏季,又走的匆忙,许明月只脑子懵懵的收拾东西。
阿锦年龄还小,对于死亡的记忆,还仅限于幼时太姥姥去世时漫天的烟花爆竹。
高兴的拖出她的专属行李箱,往里面装她的衣服、玩具、画册、暑假作业等,又蹬蹬蹬的拖出来来一个大行李袋子:“妈妈,你之前说要把我们的旧衣服带回乡下,送给没衣服的小朋友,这次一起带上吧!”
小朋友正处于最热忱的年纪,平时一说救助流浪猫、流浪狗,捐钱捐物,最是积极。
袋子里的衣物虽是旧物,却都是九成新以上,甚至全新没穿过的衣服鞋子,都因各种或小了,或过时,或款式颜色不喜欢了等原因,被许明月弃于柜子里,穿又不想穿,扔了又心疼,就通通打包进袋子里,因是和阿锦一起收拾的,许明月自己都忘记了,小朋友却还记得这事。
许明月兴致不高,但她很少拒绝女儿,只尽量打起精神的提醒她:“暑假作业别忘了拿,还有泳衣泳镜泳帽、拖鞋浴巾,都带上,回老家也是要练的!”
游泳这东西,三天不练,和别的小朋友都能拉开差距来,一线队的竞争本就激烈。
阿锦在日常学习中,既不是特别聪明出类拔萃的小朋友,也不是特别笨的人,就是正常的一普普通通的小孩,唯独在体育项目上,还有点天赋。
许明月倒没想过让她练出什么成绩来,只是当初是她自己喜欢,哭着喊着要练游泳,就一直坚持了下来,只是任何体育项目练下来都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阿锦的游泳热情也在一日复一日的高强度训练中,开始有些怕训练了,知道去了乡下就不用每天去训练了,特别开心。
小孩子玩心重,江柠让她自己收拾行李,她不光将自己的专属行李箱装满了,还装了一袋子玩具,身上背着自己专业游泳包,换好鞋子在门口等着妈妈。
许明月见她收拾的差不多,想了想,又去拿了两件防晒服、防蚊裤,考虑到老家在山区,夏季气温比外面低的多,早晚估计会冷,又给她拿了两件针织外套和厚点的长裤,因为是丧事,不适合穿花花绿绿的裙子衣衫,她给自己也带了套黑色运动外套和运动长裤。
等收拾完了,她站在那想着还有什么没带。
她脑子空空,倒是已经跟她出去旅行过好几次的阿锦机灵的帮她拿了充电线、电动牙刷、化妆包等。
见到她拿化妆包,许明月才反应过来,提醒阿锦:“把你的身体乳和擦脸的也带上,还有眼镜盒。”
她自己则去收拾阿锦的常用药,退烧药、肠胃药、过敏药、鼻腔喷雾等等,装了一小袋子。
想想应该没什么要带了,带着阿锦下楼。
她家附近就有个大批发市场,这也是许爸让她顺便买菜的原因。
到批发市场,先去床品区拎了床五斤重的棉花被和一套花团锦簇的四件套,这些都是给小爷爷的,太好的鹅绒被没必要,太差的当然也不行,棉花被最实在,老人家也喜欢,四件套同样,就找纯棉的,图案热热闹闹的就行。
想到老家好几年没回去,家里还不知道脏成什么样子,估计到时候什么都没有,她干脆给自己也买了套纯色的四件套,一条沙棉的薄毯子,几个瓷盆,然后才去了卖菜区。
她没办过席,也不知道要买哪些,但许爸说了,酒席的事有专门的人操办,她只需要买些给帮忙办事的人吃的菜就行。
肉肯定少不了,许明月让师傅给她称了十斤的五花肉和十斤排骨,肉都是早上现杀的,师傅直接帮她放入了白色泡沫箱内,上下都覆上了不少冰袋。
鱼肯定不需要的,老家门口就是大河,一年到头最少不了的就是鱼。
其余就是素菜了,茄子、黄瓜、西红柿,反正都是现下的时令蔬菜,也不用太多,两天的量就够了,等小叔他们都回来了,凑够了人手,哪里买不到菜?只是批发市场,本就量大出货,量小了人家还懒得卖,都是一筐一筐的给你装,嫩是把她后备箱塞的满满的。
早上没吃早饭,阿锦早就饿了,跟在妈妈身边,看妈妈总算忙完了,才抱着肚子对许明月撒娇:“妈妈,我好饿,我想吃馄饨。”
许明月开着车:“馄饨肯定来不及了,烧麦和肉包,选一个!”
阿锦大声欢呼:“我都要!我还要喝牛奶!冰的!”
正好路边有卖早餐的,许明月过去买了四个肉包,四个烧麦,一袋冰豆奶,又去旁边奶吧买了两瓶牛奶,坐上车,一边吃一边开车。
阿锦每天要游三千米,运动量大,饭量也渐长,年龄不大,个子蹭蹭长。
当初带她去报名的时候,人家一看许明月,这身高腿长的大高个!再一问她家里,喝!男姓的全是一米八一米九的大高个,女性就没有低过一六八的,这条件好啊,以后阿锦的身高肯定低不到哪里去,是个游泳的好苗子!
事实也是如此,阿锦身高全班女生第一高,座位也被焊死在了倒数第一排,就没挪动过。
市里到家开车三小时,前面高速还好,后面就全是蜿蜒曲折的山路,九曲十八弯,一路开车都要小心,还要不停的按喇叭,提醒转弯车辆或行人。
山里天气和外面也不一样,山这头艳阳高照,山那头乌云密布,暴雨倾盆。
眼见着快到家了,可暴雨实在太大了,视线受阻,没法走,她只能找个开阔的地段,把车停下,等雨了再走。
一般来说,这样的暴雨,十五分钟到半个小时之间,差不多也下完了。
阿锦不知何时已经在儿童座椅上靠着睡着了,此时车里安安静静,只余车窗外哗哗雨声,脑中不自觉的闪现出小时候和爷爷、小爷爷相处的片段影像,悲伤才仿佛突然打开了闸门,汹涌而来,泣不成声。
除了对小爷爷逝去的悲伤,还有更多的,对爷爷的思念。
小爷爷跟爷爷年龄差了一轮,听爸爸讲,爷爷一共兄妹四个,爷爷是老大,中间两个妹妹,小爷爷是最小的,太爷爷去世的早,爷爷几乎像父亲一样把小姑奶奶和小爷爷拉扯大。
至于大姑奶奶,好像是遇人不淑,跳了河,早早就去了,她也从未见过,只从小就听周围的老人说,她长得和大姑奶奶。
爸爸曾用一句话来形容爷爷他们这一辈,一家子都是在苦水里泡大的。
那个年代,鲜少有人不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