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完,房间安静下来。
三个人谁也没开口,高太医一脸高深莫测地看着温眷禾,像是学堂里的教书先生,严肃地看着背不下古诗还强词夺理的学童。
霍楚闲的折扇也不扇了,只盯着温眷禾那一双剪水眼瞳。
温眷禾的掌心已经冒了汗,昨夜那种感觉似乎再次席卷重来。内心深处释放出热度,蔓延到四肢百骸。
她不得不开口:“我的确心慌,也许是因为昨夜错喝了……”
“走水了!走水了!!正房走水了!”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侍女和小厮的呼声。
“母亲!!”霍楚闲率先反应过来,扔了折扇就跑出门。
霎时间所有人都奔向正房,那是霍嘉山和姜明晚的住处。
屋外乱成一锅粥,屋内鹦鹉在空中乱飞,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听不懂的话。
“你们在说什么?”
门外有阵阵黑烟飘过,不少拐进屋内,鹦鹉争先恐后地飞了出去,不见踪影。
温眷禾想起身,又顿住。
将绢帕放到冰水里浸湿,捡起霍楚闲遗落的折扇,捂着脸蹲在角落里。
不多时,黑烟就已经遍布房中,有凌乱的脚步声从门外经过,所有人的重点都放在了午睡的霍老夫人身上,无一人进来救她。
温眷禾实在是抵挡不住了,虽然火势没有烧到这里,但烟雾已经将自己笼罩,每呼吸一下仿佛都有无数沙粒进入身体。
正当她想要不顾一切跑出去时,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喊了句:“温姑娘呢?!”
她按兵不动,凌乱地脚步声很快冲进屋内,大喊她的名字。
温眷禾趴在地上,虚弱道:“我在这……”
整个身体顷刻悬空,她被人抱在怀里,颠簸着往外跑。
温眷禾重重地咳嗽,几乎要把肺都咳出来,眼前像是蒙了一层黑雾,耳中也被塞了团棉花,不知道是谁救了自己。
只知道在他怀中颠簸得厉害,再加上骇人的烟雾,让意识越来越模糊。
那个人好像是在喊自己的名字,她想回应,却根本没有张嘴的力气,脑袋一歪,彻底晕了过去。
今日风向吹往南房,火势在第一时间被扑灭,烟雾却猖獗通通飞向南房。
姜明晚早在第一时间就跑到院中,除了受到些惊吓之外,并无大碍。
这场火灾中,受伤最严重的竟是住在南房的温眷禾。
霍楚厌小心翼翼将她放到自己房中的软榻上,问孙慎:“高太医走了吗?”
“还没有,我去叫他过来。”
“再去叫几桶冰。”
“冰?”孙慎迟疑着说,“大将军,您不能用冰。”
“让你叫就叫,她畏热。”
温眷禾还保持晕厥时的姿势,四肢缩在一起,霍楚厌将她的手臂摊平的一瞬间,一把折扇掉在地上。
他的神色顷刻间暗了一瞬。
怎会认不出这是楚闲经常把玩的折扇。算着时间那时候正是高太医为其把脉的时候。
她与楚闲不仅一同用早膳,就连诊脉时,也不曾分开。
“咳咳……”
温眷禾痛苦地咳了两声,将霍楚厌的思绪扯了回来。
她面色苍白,咳了两下全身都跟着颤抖,再定睛一看,嘴唇也已经干裂出血缝。
霍楚厌倒了杯白水,用勺子一口一口喂到她口中。
很快,她眉头的褶皱淡了些。
霍楚厌板着脸起身,手突然被抓住。
“姐姐……”
仿佛一阵清风吹入燥热山谷中,将乌云吹散,野花重新窥见阳光。
霍楚厌垂眸,看着掌心钻入的那只发红的手。
手掌滚烫,指尖带着莹润的樱粉色,握着他不放。
他重新坐下来,神色温柔了些。
“姐姐,你别走……”说着眼泪就从紧闭的双眼中流下。
安静一瞬,霍楚厌弯腰捡起折扇放到一旁。
不过也就是个刚及笈没多久的女孩,一双眼睛还没来得及看完世间美景,就被迫留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后天眼疾对于男人来讲都是一件天大的事,更何况是这样一个柔弱姑娘。
连睡觉时都哭哭啼啼,白日里一定也是强忍泪水。
这些日日夜夜的黑暗之中,她自然要亲近对她好、有礼数的人。
怪只怪自己没能在初次见面时给她留下好印象,让她一见到自己就紧张的不行。
像是个受惊的白兔,攥着他的手越来越紧,指尖失去血色,也不知梦到了什么。
霍楚厌抬起手,刚要碰到她的额头,察觉不妥又放下。
——“您还抓着温姑娘的手不放。”
——“温姑娘哄了您半天,才得以抽出手。”
孙慎的话很合时宜地浮现在脑海中。
霍楚厌轻声:“我抓了一次你的手,这次被你还了回来。你哄了我,我理应也该哄哄你。”
说完,抬起另一只手,抚平她眉间的小山。
这个动作不知道触碰温眷禾哪根神经,她舒服地哼唧了一声,晃了晃脑袋朝他掌心贴。
又像只正在撒娇的小猫,急需人类抚摸。
这样的反应让霍楚厌心脏一顿,就那么看着她慢慢将脸凑到他手掌上,像是在沙漠中遇见了绿洲,整个埋进去。
他能清晰感受到对方滚烫的鼻息喷洒在掌心,那个刚被水滋润的唇也紧紧贴着他。
霍楚厌盯着她的脸,喉结涌动。
很快便明白了,自己手上的温度,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是极其舒服的。
便由着她蹭,空出一根手指,拂去她额前的碎发。
灰尘附着在她额头,他稍微用了点力气,却引得她不悦皱眉。
霍楚厌把手指送入杯中,沾了些她刚才喝剩下的水,轻轻拭去那一点点灰尘。
温眷禾再次找到能令自己舒适的温度,扭动着把脸埋进去。
靡颜腻理用来形容她再合适不过,霍楚厌渐渐看的入了迷,指腹也不自觉轻抚她的面颊。
孙慎一手提着冰桶,一手扯着高太医的衣袖:“快点快点,大将军等——”
咣当一声,冰桶落在地上。
眼看着才被抚平的额头再次皱起,霍楚厌冷眼瞥向门前。
与孙慎和高太医的眼睛对视了好一会儿,才读出他们眼中差异。
霍楚厌抽回手,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说:“既来了,就快些为她诊脉,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高太医思忖一阵,说:“先前我在南房为这位姑娘诊脉,发现她神情紧张、畏惧不堪。我从前给后宫娘娘们诊脉,有这种脉搏的都是假孕、假病之人。”
“无一例外?”
“无一例外。”
霍楚厌的神色顷刻黯淡下来,未几,又道:“与昨夜她误喝了我的参汤,梦魇整夜是否有关?”
高太医愣了愣:“如果是之前霍老夫人在我那取来的参汤药房,那的确是会引发心跳加速,神情紧张。”
他又为温眷禾诊了一次脉,这一次才合理地点点头。
“原来如此,是我错怪了她。”高太医说:“那时我感觉温姑娘的脉搏活跃,频率也是刚好,便以为她的眼疾已经恢复。如今看来,的确是参汤的功效。眼疾一事不可操之过急,想必很快就会恢复,还请慢慢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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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此一遭,姜明晚深信了华佗寺下下签的血光之灾还没有结束。
“好端端的怎会走水呢?查出来了没有?”
王阿婆说:“查出来了,是白兰那个丫头在房中为老夫人熏香,一不小心睡着了打翻香炉,结果就烧到了床帷。现在已经被我关在柴房,等候吩咐。”
霍嘉山冷哼一声:“竟能犯这样的错误,若是在宫中伤了哪宫的主子,可是要诛九族的!”
“夫君,还是不要见血腥了,”姜明晚叹了口气,“我想为我儿祈福。”
霍楚厌沉声吩咐:“罚了以后赶出霍府。”
“是。”
“大少爷息怒!”说这话的人是白心。
她一下子跪倒在霍楚厌脚下:“白兰有错,请大少爷狠狠责罚。只求大少爷不要将她赶出霍府!白心也愿替妹妹受罚!求求大少爷,求求老夫人了!”
“替她受罚,”霍楚厌说:“你作为她的亲姐姐,没有好好教导她,你的错谁来替你?”
白心哽咽道:“是奴婢的错,奴婢最近几日一直在照料温姑娘的生活起居,姑娘眼疾尚未康复,奴婢一步也不敢离开,因此疏于对妹妹的管教,是奴婢的错!求大少爷惩罚奴婢,不要把白兰赶出府,请大少爷开恩,请老爷、老夫人开恩!”
王阿婆用扇子给姜明晚扇风:“现在可不是开恩的时候,因为白兰的错误,把老夫人吓成什么样子了!”
未几,霍楚厌垂眸:“念在你看管温姑娘有功的份上,白兰不用走,自己去领罚。”
“谢大少爷开恩,谢大少爷开恩!谢谢老爷老夫人!”
姜明晚一直阖着双眼,面色惨白。
霍楚厌安慰了几句,也不见有效果。
不多时霍楚闲端着一碗安神汤过来了。
喝了之后,她有气无力道:“今日我只是收到了惊吓,没有受伤也没流血,可见我们家的劫难还没有过去。”
霍嘉山劝导:“夫人莫要思虑太多。”
“我怎么能不思虑,这事迫在眉睫,我却无能为力,之前是楚厌受伤,今日是我,那明日呢,后日呢?又会是谁?”
这时,王阿婆抿了抿唇,想说什么又顿住。
霍楚闲看见了,问:“王阿婆,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回二少爷的话,我也是突然想到一个法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入得了老夫人的眼,”她说,“早些年经常听闻有人做法辟邪,那能不能找个道士,来给我们府驱驱邪祟呢?”
“对啊,我怎么就忘了这个办法呢!”姜明晚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忙看向霍嘉山:“夫君,此时不可怠慢,必须要尽快找道长来!”
霍嘉山点头:“都听夫人的。”
第二日,府中便来了一位道士,为霍府上上下下做了一场法事。
最后,一众侍女和小厮都站在庭院中,等待道士的洗涤。
温眷禾也站在最后,瞥见脸色苍白,无法站立被两个人搀扶的白兰。
只见那道士手里拿着桃木剑,为每个人掌心放置一颗桃核,口中振振有词:“府中煞气太多,需佩戴七七四十九天。”
道士走到跟前,温眷禾也配合着抬起手,可桃核却迟迟没有放下。
温眷禾心生疑问,却不敢抬眼看他。
未几,道士沉声开口:“此女乃是不祥之兆。”
姜明晚跑过来:“是谁?”
道士指着温眷禾:“身患有疾,生辰属火。在这宅中待的时日越多,带来的灾难便就越多。”
说完,就闭上眼睛掐了掐手指,一脸高深莫测。
“一水两火两血。”
姜明晚不解地问:“这是什么意思?”
霍楚厌也从前方走来,视线落在温眷禾身上。
道士说:“此女所在之地,必定会引发灾难,五种祸事结束之时,便是霍府真正的灾难到来之时。”
霍嘉山思忖一阵,开口:
“暴雨成灾,沙突一火,霍府一火,若要再加上早前楚厌手上的伤口算是一血,那么就只剩下最后一血了!”
“没错,”道士将桃木剑举起,“此劫正是庙中下下签,最后的血光之灾。”
说罢,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剑尖直指温眷禾的眉心,大喝一声:
“此女,大不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