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第四次便是船屋。那天说来也巧,是闫梧桐二十三岁生日。袁康曜在金钟大酒店为妻子设宴,戎玉怡收到邀约,一身旗袍出席,并在宴会上见到二人年幼的孩子。

袁康曜是大富大贵之命,他的人生,他的命运,注定潮起潮落又潮起,上半年便是他的起——这是戎玉怡凭着卦象解读出来的,也是这么对闫梧桐说的,尽管说了一半藏了一半,但戎玉怡也说了,她不保准和真,所以闫梧桐信不信,是闫梧桐的事,就像猴子捞月是猴子的事。

闫梧桐信了,她没法不信,不信的风险代价很大,她赌不起。

那天,回去的路上要过桥,前方追尾,堵得水泄不通,闫梧桐在车上想得很清楚,她决定这次要与袁康曜共进退。回到家宅,闫梧桐便把新买来的香薰搁到仓库积灰,浴缸倒满牛奶,出浴后穿上情趣内衣,点燃自己常用的香氛蜡烛助兴,她知道袁康曜不爱她,但没有男人不爱年轻的身体、放荡性感的女人。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

已过头三个月,袁康曜动作依然谨慎小心。这不是他第一次操弄怀孕的女人,但这毕竟是自己的妻子,他没有忘记算命说的,这是旺自己的女人,袁康曜比谁都怕她死了,更别说是死在自己的床上。如果可以,他恨不得把闫梧桐供在祠堂吃好喝好,长命百岁。偏偏他受不了妻子大着肚子的诱惑,两眼放出邪火,骂着这个婊子女人,边□□边死死盯着圆鼓鼓的肚子。

事后,袁康曜想起母亲说的,近日晦气事太多,是时候冲冲喜。冲喜,拿什么冲?当然是闫梧桐肚子里的孩子。

于是有了今天。

二十三岁,两个孩子的妈,如今肚子里居然又怀了一个,宴上宣布喜讯,将在六个月后新增一名新成员。

所有人在堆笑祝福,戎玉怡也不例外。她知道闫梧桐怀有身孕,但她得装作不知道。

戎玉怡送的是篆香一盒,据闻打香篆可以减压和放松心情。不过到底是一种香料,也不知宜不宜孕妇所用,戎玉怡扶额:“我真是不应该。”

“这有什么?”闫梧桐乐呵接过,辩不出戎玉怡这愧疚含量有多高,也不在意,“怪我没事先说,生完再用也是一样的。咦,居然是陆家的吗?”

闫梧桐一家信佛,礼物是正中下怀。

“是啊。”戎玉怡点点头,笑道,“纹样是佛教六字真言,还有福、禄、寿、喜和梅花字样。”

“还是你有心,玉怡。”闫梧桐笑着说,“陆家的篆香本就难买,像这种特订一年接不了几单更是上山捉蟹,难。我很欢喜。”

“你喜欢就好。”

不知道袁康曜私底下具体做了什么,反正表面上一轮法事过后,泰生百货重新开业,每日都有不同面孔的演员明星、知名人士去泰生购物一事,通过电台传播到离岛每个角落,粉丝们跟发了疯似的每日在附近蹲点,想要偶遇自己的偶像拿到合照签名,一时间泰生百货的日流量碾压另外三大百货。从前一尸两命血案仿佛从未发生过,袁康曜回到从前日进斗金的日子,行情大涨。

雨无情,稀里哗啦地下,铺天盖地的,即要打在人身上,打的人无路可逃,又要掩盖人的哀嚎。

雨一过,天晴,天空如被洗过一般明亮,又是新的充满希望的一天。

席间高谈阔论的,互相恭维的,逢场作戏的,吹得天花乱坠。旁边两个大腹便便的男人提到,花堂银行大楼月前竣工,据传下个月招标,最迟今年年底开业。

花堂银行大楼,这几个字相当耳熟,戎玉怡觉得自己是否在哪里听过,可又着实想不起来,有如一个黑雾谜团环绕着她。

那天十六号,相传每个月月亮最圆的日子。戎玉怡怀揣疑云踏出金钟大酒店,没等她从脑海里搜刮出一星半点关于花堂银行的讯息,迎面而来一家三口流浪之家,乞钱未果,眼睁睁看她被五花大绑塞进车中。

丝巾和眼罩夺取戎玉怡的所有视野,听觉却异常清晰,她听到自己冷静地问那人是谁,然而车里安静极了,根本没有人回答她。

戎玉怡恨死了,换着花样骂对方祖宗十八代,骂到最后喉咙嘶哑,被塞进一枚安眠药,她不吞,那人也不把事情做绝,胶带封住嘴巴,药丸随着口水稀释。

不知过了多久,药效上来,戎玉怡昏昏沉沉睡了一觉,再醒来,感官摇摇晃晃,戎玉怡立即意识到自己在船上,就是不知到底是在湖面的船上,还是大海的船上……

戎玉怡憋得好辛苦,男人居然没有捆她的双手,亦没再给她戴上口球,戎玉怡被顶两下便泄出惊呼,只能自己捂着口鼻,怕浪.叫肆无忌惮再跑出来,压过船身的浪.叫。

但这些她绝无可能对心理医生说,太羞耻了,于是戎玉怡支支吾吾半天,也只能说出三年前死去的丈夫自今年开年来便频繁出现,出现做什么呢?戎玉怡实在难以启齿。

无论信什么,戎玉怡都不愿意相信温铩羽这尊瘟神还活着,她只能把这一切归咎于是人的大脑太脆弱了。

作为一个没有出过社会的学生,她死了兄长,受了刺激,所以精神分裂,产生幻觉,这很合理,谁又能反驳她呢?

光临心理诊所的次日,戎玉怡便约上毕桂玲去庙街拜神,求个健康平安,转运驱邪。

戎玉怡没有信仰,拜神是求个一时心里踏实,城隍庙里神多,各种大神小神,如财运姻缘有求必应的黄大仙,求学业事业、掌管功名官禄的文昌帝和武帝,结善缘的金华娘娘……戎玉怡一个都不认识,想自己来都来了,干脆全都拜一拜,毕竟所有人都拜,她漏一个不拜,难保不会被神记一笔,虽然她觉得神不会这么无聊,但大神小神这么多,难说,于是戎玉怡一个早上在庙里晕头转向。

人在生命威胁垂危时,难免会回归神佛之道,这一刻她很共情闫梧桐,病急乱投医,见庙就烧香,见神就叩头。

“想不到你也会信这个。”离开大殿,人和香火没这么旺盛的地方,毕桂玲打趣她。

“我近来实在是倒霉。”戎玉怡避开她打趣的目光,叹息,而且是老鼠找猫,自找倒霉的那种倒霉。

“哦?”毕桂玲看她,示意她说来听听。

“一言难尽。”戎玉怡长叹一口气。

毕桂玲父母信佛,往上数三代皆是,城隍庙是每年都来,她本人倒是无神论者。

上了门口双层巴士,俩人占据最后一排,毕桂玲触景生情顺势说起她的太婆。

老人家一生信佛,信到‘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的程度,哪怕家里来四害,甚至是老鼠这种人人喊打的东西,大概百分之九十的普通人家见到想到的应该都是想尽各种方法消灭老鼠,隔壁邻居更是灭鼠药放置家中各个角落。

但太婆不是。

“居然能有人能做到把老鼠无伤的赶走,你信吗?她把吃的放在门口,将老鼠引出来,完事嘴上念的不是诅咒别来,死全家,而是阿弥陀佛,还要跟老鼠大爷解释一句:‘不是我不养你,是我家不富裕’,养不起你。”

“可惜她信佛,佛祖却看不到她。”毕桂玲摇头感慨,“她活八十年,这一生放走不少老鼠,到头来,死后老鼠还是会偷吃她坟前的贡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