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玉怡不是看不出,其实闫梧桐心中早有抉择,恐怕她在致电自己之前就已做好带着子女远走高飞的准备。
至于为何在跑路前见戎玉怡求她卜一卦,戎玉怡猜测,闫梧桐需要有一个人来推动她的念想,需要有个人来承担这份人生十字路口重要选择的责任,好让日后即便发现棋错一着、满盘皆输的这一着是在当时当刻,那么至少错的最深的人不能是她闫梧桐本人,毕竟生活如此艰难,人总不能恨自己,否则这日子没法过下去了,那么她需要有个人来恨,生活才有念想。
哪怕设身处地的去理解了她的思维,戎玉怡也没法与这种做法感同身受,不过戎玉怡无所谓当这个假想敌。更何况,她有自己的打算。
任何事情不是非黑即白、非此即彼、非要斗到你死我活的。她做不到像温铩羽那样赢两次,只能退而求其次力保双赢,这对大家都好,是戎玉怡更乐意看见的结果,如无必要,戎玉怡也不想给自己树敌,算一卦小心地把闫梧桐打发,将仇恨值控制在安全范围内,不把自己的秘密暴露出去,又能暗中偷到对方一个秘密,何乐而不为呢?
“行。如果你坚持要算,我可以帮你卜一卦,但我解读出来的卦面仅供参考,你的人生你自己做主。”
心头悬着的一颗大石终于落地,闫梧桐喜上眉梢,长吁一口气,“你能理解就真的太好了,玉怡,谢谢你,真的。那我们找个地方开始吧?咦,这是?
戎玉怡顺着她的视线落到自个儿身上,没看出什么,她不知道自己颈后有一枚快要淡去的吻痕。
戎玉怡尚未出声,闫梧桐倒先感慨道:“也是,都三年了,不能真为死人守寡不是?哈哈,我家婆之前还想着要给你介绍个小开,据说家里是做暖通系统,在北京那边。她想的挺好,拿你去成人之美。不过现在看来她想法要泡汤了。”
“让她想法泡汤。”戎玉怡点点头说。
戎玉怡把对方载回撇雨街,车在楼底下停着,不安,怕哪个想不开的从十八楼跳下来,砸坏她的车,犹豫片刻还是开到地下停车场。
闫梧桐一路游神,这会儿下到停车场,视野昏黑,感官拉回来,忽然发现这辆车的内部结构很熟悉,这不是她之前在杂志上看到过的新款车吗?
“玉怡,这车是你的吗?怎么来的?”下了车,闫梧桐暗暗记住车牌号,回头笑,“你别误会,我不是问你这些,就是上个月我去汽贸问过,都说国内没有现货,所以现在很惊讶,你是怎么搞来的?能帮我弄来一台吗?”
戎玉怡沉默。好巧,她上个月也去过汽贸和代销点,皆因她在论坛上看到这台车,很是心仪。
还去过东区的4S店,这家店规模极大,去年才在本埠开业,品牌特点是整车销售(Sale)、零配件(Sparepart)、售后服务(Service)、信息反馈(Survey)等为“四位一体”为核心的汽车特许经营模式,去年在欧洲那边传来的时髦花样,结果她去问了,还不是没有。
啊,撒谎,现在不就有了吗?
戎玉怡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她干笑两声:“我说凭空出现的,你信吗?”
“讨厌。”闫梧桐也笑,娇嗔道。
既然戎玉怡不说,闫梧桐识趣地没有再问,而且她心仪这台车,却架不住现在手头紧张、不宽裕,这个月的零花钱还没到手,袁康曜说下周会给她,闫梧桐却隐隐约约觉得,不会有了,不仅这个月没有,下个月、下下个月都不会再有。
“你就住在这里啊?”
从地下停车场出来,戎玉怡走在前头快步拐进逼仄破旧老巷,握手楼间一线的天,抬头要么是阳台管道,堆积着比人生还要乱的电线,要么是衣服,奋力才能觊觎那狭窄的天。路边不时出现烂沙发、老单车,霉斑的木柜……不知路过多少铁门台阶,最终戎玉怡走进其中一扇。
迎面是楼梯,左边打开门做生意,闫梧桐张望两眼,发现是做餐饮的,不少食客在用餐,这建筑结构忒奇怪了,采光不好,人却不少,百十八道声音混在一块儿,沸反盈天。
“不是。”戎玉怡给了她答案,也懒得说为什么而来,“待会你就知道了。”
楼道里静悄悄地。闫梧桐忍住好奇心没问,亦步亦趋紧跟其后。楼道老旧,电箱半敞,里头乱七八糟的电线跑出来,瞧着不太安全。
不过闫梧桐也不是没有去过更旧的地方,凭着这楼道空气中没有异味,灰尘味,叶子味,除却一些修下水道备案开锁的小广告,也没其他见不得光的东西,便可得知这地方每天有人打扫,至少可以证明这是有法理人情在的地儿,没那么糟糕。
闫梧桐悄悄安了心,随着戎玉怡上到五楼才歇步,戎玉怡拍了拍门板。
从三楼往上数起便是住人的地方,每家每户双重子母门紧闭。
五楼这扇门区别于其他门,没有对联,没有秦琼和尉迟敬德门神,更没有倒过来的福字,在这乱世里颇有遗世独立的味道。
隔着门板,闫梧桐甚至嗅到淡淡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她开玩笑说不搞那些门神财神守在门口,连空气都是香的。
戎玉怡看了她一眼,想笑。
这时有人走近门后,低声问了一句谁。
“我。Yui.”
Yui是戎玉怡的英文名。她的本名用离岛话读出来有点拗口,于是戎玉怡去掉姓氏,再以普通话的读音取了接近玉怡的英文名,如此避免了离岛人用白话叫她‘肉儿’,且Yui读法比严肃的玉怡要轻快,听感上轻松随和,方便拉近人际关系。
里头的木门立时打开,隔着外面一扇铁门,透过栏杆缝隙,一个女人从昏黑光线里露出脸来。弥漫在空气中的香味更浓重馥郁了,丝丝缕缕地从里头飘出来。
毕桂玲本以为门外只有她一个,惊喜浮上眉梢,不料戎玉怡身后还有一个,这么大个人往那杵着,很难看不到,毕桂玲歪头,问:“这位是?”
“客人。”戎玉怡回头瞅了眼,笑笑,“来买香。”
两扇门打开又关上,屋里灯一开,闫梧桐这才知道香气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货架上琳琅满目的白瓶黑樽,香薰香水与原料,贴满标签。这应该是外头楼下香薰店的库房,街道商铺租金太贵,只能从居民楼里买间一居室当库房。
“你在这里等等。”戎玉怡对闫梧桐说,随后把毕桂玲拉进房中。
闫梧桐在屋里行间的货架转悠两圈,明白是戎玉怡不便带她回家,刚好这随了闫梧桐的意,毕竟大温死后她们很少联系,约在外头吃顿饭逛逛对方介绍的好店,这叫维持表面关系。倘若登门拜访,这就有点过了,让袁康曜知道的话,不知道他那疑神疑鬼的脑子会怎么想。
“闫小姐有喜欢的香吗?需要我介绍吗?”后面忽然传来积极的声音。
闫梧桐转身,与毕桂玲四目相对。毕桂玲长得年轻,年纪不大,闫梧桐摸不准她跟戎玉怡是什么关系,居然把她带到这里来。
“怎么称呼?”
“小本买卖哪需要什么称呼,你叫我老板、Sales都行。”毕桂玲露出落落大方的笑容,“我们店招牌香是四季和金桂,闫小姐要试试吗?”
“那就要招牌吧。”闫梧桐心里装着事,无心跟她做什么买卖。
这时,另一道声音传来:“再挑一款你平时喜欢的吧,装也要装的像一点。”
闫梧桐扭头循着声音望去,戎玉怡从小房间里出来,手里拿着一本书。
闫梧桐想起第一次见戎玉怡是在自己婚礼前夕的签纸仪式上,戎玉怡一身羽翼甘蓝暗纹旗袍随温家人出席,那时她也是这样的端庄样子站在温铩羽身旁,对身边事物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
让闫梧桐彻底记住她的是,她去卫生间上厕所,进门便是戎玉怡对镜抽烟,镜中,戎玉怡如蜻蜓点水一般朝她颔首,才微微侧过腰来,笑说:“新婚快乐,闫小姐。”
那一天下来听惯了袁太,戎玉怡突如其来一句闫小姐,倒让闫梧桐有些不自然,她不想回到做什么闫小姐的日子。
后来闫梧桐才知这人与她同龄,她已嫁做人妻成新妇,戎玉怡却还在女校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