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澈慢慢把邵和往山林引,远处的邵旦虽然不懂顾澈深意,但直觉危险。
“哥!”
他迎扛了敌人一刀,拉近两人距离后捅向对方心窝。敌人倒下,邵旦终于有机会奔向邵和。
“哥,前面是陷阱,别去。”
然而邵和已经打红了眼,他要顾澈死。
眼看对方大刀砍来,顾澈矮身一躲,邵和的大刀砍在树上,不能立刻拔出。
战场上只是一瞬间的疏忽,可能就会毙命。冷兵器闪着不祥的锋芒,直奔邵和的脖子。
他迅速后翻,险险躲过,然而邵和也彻底失去夺回兵器的机会。
他如败家之犬被顾澈狂撵,那张没什么图纹的面具看在邵和眼里,是对他巨大的嘲讽。
可情况不依他念头所改,顾澈挥舞着长剑砍来,邵和飞快躲开,可谁想这一剑又是哄他的招,当顾澈的剑尖直指他胸口时,邵和睚眦欲裂。
利刃刺进胸膛,顾澈和邵和都愣住了。
邵旦挡在邵和身前,左手死死拽着要了他命的长剑,同时把右手中长刀递给邵和。
邵和和邵旦默契惯了,邵和瞬间拿过刀砍向顾澈。
一切发生的太快,当其他人反应过来,顾澈捂着左臂,那里鲜血刺眼。
“将军!”
方白疯了一样冲过来,逼退邵和,扶住顾澈:“将军您别吓我。”
顾澈厉声道:“杀了邵和。”
可惜终究是慢了一步,邵和逃了。
战马上,邵和单手紧紧捂着邵旦的胸口,那里好多血怎么都止不住。
他红了眼,眼泪瞬间砸落:“阿旦别怕,哥救你,哥肯定救你。”
邵旦死死抓着邵和的手,几乎是低吼:“哥,忘了…忘了叶音。”
“好…好…”邵和屏住泪:“哥再也不想她了。”
“军师死后,哥就不想了。”
“阿旦你撑住。”
战马奔跑中的颠簸让邵旦迅速出血,他掉着泪哀嚎:“哥…”
“我好…好…痛……”
邵和感觉手上一重,只看到面前低下的后脑勺。
天空一声惊雷,大雨迅速砸落,掩去了天临军逃跑的痕迹,也掩去了绝望的低吼。
外面雨势不减,天临军主帅营帐,邵和浑身湿淋淋的看着邵旦的尸体。
少年的表情痛苦,临死前的哀嚎仿佛还在邵和耳边。
【哥,我好…好…痛……】
大山面颊抽动,背过身去。
邵旦是他们一群人中最小的,性子也最活泼,没外人的时候邵旦最喜欢跟他们撒娇。
冯五七死的时候,他们是痛惜和遗憾居多,夹杂着难过。但邵旦不一样。邵旦不是外人,邵旦是…他们的弟弟。
不是亲兄弟,胜似他们的亲兄弟。
邵旦过去被砍一刀都闹腾的要命,那直刺心窝的一剑,邵旦又该有多痛。
汤潮看向邵和:“大帅,到底发生了什么?”
营帐里鸦雀无声。良久,邵和才轻轻道:“顾澈在新游。”
那声音太轻了,若不是几人凝神静听,恐怕邵和的声音都要被外面的雨声掩去。
汤潮顿时心沉:“姓洪的骗了我们?”
他咬紧牙:“就知道那群狗官不能信。”
邵和闭上眼:“你们也累了,回去休息。”
“可…”
大山拉住汤潮,几人默默退下。
营帐里除了邵和和邵旦冷冰冰的尸体,再没有他人。
邵和踉跄着走过去,目光不受控制的盯着邵旦的胸口,那里有个洞。
他伸手把人抱起来,几乎称得上温柔的抚摸邵旦的后脑:“哥说过,哥罩着你……”
“……对不起…”
他食言了。
黄豆大的雨珠无情的拍打万物,泥水被溅的飞起又迅速落下,四周只听得到哇啦啦的噪声,以及隐约的哭声。
这雨毫无征兆,次日不但没停,反而愈下愈大。大宁乘胜追击的计划被迫中止。
但池明贤现在没空想此事,他站在床边,一双眼却死盯着大夫,“怎么会发热呢?”
明明昨儿顾澈的伤处上了药还好好的,结果睡了一晚就高热不醒了。
这要急死他啊。
大夫额头也冒了汗,斟酌道:“元帅,陛下早年身体有损,但常年习武底子在,平时不觉什么。可昨日陛下左臂的伤深可见骨,如今又是高温暴雨…”
大夫止住话,但池明贤却懂了。夏日里受伤最易感染,如果伤者后续还高热不退,那就极危险了。
这会儿没外人,大夫小声道:“元帅,还是护送陛下回京吧。”
池明贤抿着唇,但心里早哭上了。
他难道不想吗,他是怕顾澈在路上再有个万一。
大夫也想到这茬,一张老脸的皱纹都皱到了一起,“元帅可跟京里送信了?”
池明贤:“嗯。”
这么大的事,池明贤哪里敢瞒着。
叶音收到信的时候差点把信纸扯烂,她久久地盯着信纸,可是上面的内容并没变。
“阿澈…”
顾澈年少时中毒落下的病根,居然在此时爆发。
叶音强稳住心神,她把信纸燃烧,随后召来心腹,一番吩咐后让他们出宫。
次日朝堂上,钦天监监正突然发难,直言女帝派兵攻打天临军是个错误,所以天象示警,必须尽快收兵。
桓瑾和青阳尘不悦,刚要反驳,却接收到来自上首女帝淡淡的目光。
钦天监监正跪下叩首:“还请女帝下令收兵。”
朝堂上寂静无声,以谢家为首的几个世家都不吭声,武将们站出来怒斥:“简直是牵强附会,胡说八道。”
“一国无二主,天临军迟迟不降,就是包藏祸心。”
“乱臣贼子皆诛之。”武将们群情激奋,一部分言官也站不住了。
“天下将安,女帝该安民休息才是,大动战争就是于天理不合。”
“还请女帝下令收兵。”
“圣上,孟子言:君子以仁存心,若庶人不仁不保四体,卿大夫不仁不保宗庙,而天子不仁,国家危矣,圣上若是固执己见,大宁恐有再分离之险!”【注】
“放肆!”叶音怒声诘问:“何大人,你安的什么心。”
不给对方开口的机会,叶音紧跟质问:“你究竟是在说新游暴雨之事,还是在借题发挥,不满朕以女子身登上帝位?”
君臣间最尖锐的矛盾被叶音猝不及防披露。
何大人腿一软:“圣上,臣惶恐。”
整个金銮殿倏地一静,随后众官员齐齐下跪:“圣上,臣等绝无此意。”
叶音冷笑:“朕看你们倒是坦然的很,哪有惶恐。”
“圣上……”
叶音起身,“朕意已决,决不更改。”
她大步离去,大太监忙不迭喊:“退朝——”
金銮殿上众人面面相觑,随后不约而同的看向何大人。眼里都是“佩服”。
何大人叫苦不迭,他根本没那个意思,只是希望女帝下令收兵。
下朝后顾朗率先寻来,叶音抓着他一番叮嘱,留下一封代行其令的圣旨,就着便装匆匆出宫。
顾朗心如擂鼓,这会儿他明白过来,叶音在朝堂上是故意借题发挥,现在又偷偷离宫。
“皇叔?!”
顾朗心急不已,可朝堂上不能缺主事人,他只得忍着。
晌午时候,一支便装队伍迅速出京,同行的还有宫里医术最好的太医。
这样的情景何其相似,只不过急切赶路的换成叶音。
从京城到新游两千多里路,叶音带人只用了三日功夫。途中太医受不住,被叶音敲昏了令壮汉带着骑行。
当他们进入新游县,不过一刻钟,池明贤就来迎接。
天上雨势不停,叶音和带来的太医都进了马车。
池明贤看了一眼叶音,飞快低下头。
叶音的发间夹杂着泥屑和碎草,眼中是浓浓的血丝。她看起来疲惫极了。
“阿澈的高热退了没?”
池明贤睫毛抖动:“退…了一次。”
叶音闭上眼,强行平复情绪,现在不是责怪人的时候,她问:“现在呢?”
池明贤口中发苦:“现在低热。”
他们迅速到了主宅,叶音挥退给她打伞的小厮,拽着太医大步往正院去。
宅内戒备森严,几乎是五步一兵,而正院更是加了一倍兵力。
方白守在正屋外,看到叶音来了,眼眶倏地红了:“圣上。”
叶音:“开门。”
方白小心打开一条门缝,叶音刚要进去又顿住:“去给我拿两身干净衣裳。”
方白有些奇怪,但还是照做了,叶音和从京城带来的太医一起换上干净衣裳,用布包住脏污的头脸,只留视物的小孔才敢进房间。
他们绕过屏风,叶音看到床上昏迷的男人,对方的左臂还隐隐渗血。
太医净手后,立刻为顾澈把脉。掰开顾澈的眼皮又看了看。最后他小心把顾澈胳膊上的纱布揭开。
叶音看到那道又长又深的伤口时,心里一紧。若是敌人攻势再重一点,顾澈的左臂都得没了。
她询问跟来的池明贤:“为阿澈的伤口消毒没?”
“消了。”池明贤又道:“我们很小心。”
少顷,太医直起身:“圣上,朔应陛下的病灶在他的伤。”
换言之,顾澈左臂的伤不处理好,就算一时退热很快又会反复。
叶音攥紧手,“朕知晓了。你给阿澈开药方。”
“是。”
叶音让人准备酒精,道具,她给小刀消毒后亲自去剔除顾澈肩上的坏肉。
鲜血大量涌出,叶音将烧红的铁刀按上去,屋内顿时发出令人心惊的滋滋声。
顾澈在昏迷中都疼的闷哼。
池明贤不适的背过身去,太医眼睛一亮,觉得这个止血法子好,只是有时候不好把握度,若是一个不慎烧伤,那就是伤上加伤。
而叶音显然对此很熟练,高温不但止血还能给伤口表层消毒。
消毒可以用酒精代替,但是止血就不行了。
如果有青霉素就好了。
叶音也不知道是多少次痛恨自己在现代学到的东西太少,如果她能弄出青霉素,当初打仗就能减少伤亡人数。
可她除了知道青霉素是从橘子上长的青霉上提取外,后续她就不知道,她当初为什么不学。
叶音压下心里的杂念,给顾澈的伤口撒上药粉,重新包扎好。太医已经开好药方,池明贤亲自带人去抓药,煎药。
叶音也没闲着,命方白再去拿酒精,她脱掉顾澈的衣服,用酒精给顾澈擦拭身体。
酒精和温水都可以,但酒精效率更好。这个时候叶音才庆幸好歹还记了一个烧玻璃,制酒精的法子。不然现在情况更糟。
半个时辰后,池明贤亲自端着药汤来,他拿着蒲叶扇扇风:“圣上,我很快给药汤降温。”
叶音“嗯”了一声,但注意力都在顾澈身上。
好在处理及时,顾澈的情况没恶化。
等药汤不烫了,叶音给顾澈喂,却发现对方喝下去的很少。
池明贤苦笑:“圣上,朔应陛下”
话音戛然而止。
叶音喝了一口药汤,以嘴渡之。
其他人尴尬的避开。
此时众人想,女帝能当女帝,果然有能耐,这做事的利落劲儿等闲赶不上。
烧伤止血的法子,池明贤他们知道,可他们敢用在顾澈身上吗?
不敢。
顾澈转好,皆大欢喜。顾澈若是伤上加伤,他们就算死罪能免活罪也难逃。
女帝那熟练干脆的手法,应该是在行军打仗中习得。十将九伤,还有一个特别伤。
池明贤没有叶音那么拼,平时就想偷闲,此刻一张脸都臊红了。
叶音喂完药,小心把顾澈放下,然后亲自拿酒精对屋内消毒,不必要的东西全搬走。
等一切做完了,她偷偷开了一点窗缝,亲自守着掐时间,估摸着差不多了就立刻关上窗。
叶音出了房屋,去隔壁间冲洗,她的衣裳早就汗湿了。
她曾给不少士兵烧伤止血,但从未有一次像用在顾澈身上那样紧张。
叶音沉在温水中,周身疲惫如潮水涌来。
好累。
可她还不能睡。
叶音迅速收拾干净,把头发擦的半干,再次进了正屋。
她摸了摸顾澈的额头,发现体温没升,叶音才松了口气。随后她坐在地上,握住顾澈的手,才敢靠着床沿休息。
一个时辰后,门外响起脚步声,叶音立刻惊醒:“谁!”
方白:“将军,是我。”
叶音:“做什么?”
方白:“厨下熬了参汤。”
房门从里面打开一点距离,叶音接过方白手里的托盘。
叶音关门时,方白轻声道:“将军,望您也保重自身。”
叶音微怔,随后点头:“嗯。”
除了参汤,托盘里还有肉粥和小菜。
叶音先喂顾澈饮了参汤,她才顾自己。
用过饭食,叶音把空碗递出去,她看着床上的顾澈,数年过去顾澈更加温润,如山石积玉,光芒内敛。
叶音看的出了神,曾经在金城时,有一老道说顾澈能登大位。
叶音还记得:“神台染污泥,真龙坠深渊…”顾澈有这个命。
那时候她是单纯想辅佐顾澈登上大位。
可什么时候变了…
一次一次的战争,越往权力巅峰走的步伐,以及从高处坠落的恐惧。
飞鸟尽,良弓藏。
内心深处,叶音不想做良弓,可现实又只能做良弓。所以她喜欢顾澈又抗拒顾澈。
直到那道旨意。那道旨意是一把钥匙,放出了叶音心里最难以启齿的野望。
她拒绝不了那个诱惑。
叶音垂下眼,眉眼间满是痛色:我挣扎许久,终于得承认,于公于私我对你不住。
两个人的爱意,你比我深。
你向我走了许多步,我现在加快步伐,算不算晚。
地面晕湿一点痕迹,叶音重新抬起头,又是那个冷面将军,如今的冷面女帝。
她走向床边,跪坐于地,捧着顾澈的手如虔诚信徒:“阿澈,我爱你,醒来吧。”
外面大雨滂沱,叶音蹭着顾澈的手睡去。
而在床上昏迷的男子睫毛轻微的抖动,随后又恢复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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