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丘城中心,原本的豪宅经过重新修缮后,就成了明王的住处。
整座宅子极大,是个标准的五进五出大院子,内置假山石水,花园池塘,东西两方更是设独立院子。府内养着美人无数,骏马飞扬。
平时明王府都是热热闹闹的,今日却安静的过分。
书房内。
明王把北狄朝廷给他的密信交由幕僚看。
密信上说,只要明王归顺,他就是正儿八经的异姓王,享封地食禄。
几位幕僚面面相觑。
一人委婉道:“明王,狄朝廷来者不善啊。”
明王若是降了,天下人的唾沫能淹死他。
明王不语。
几位幕僚争执不休,听的明王头大,最后明王把人都赶走了。
书房里只剩下明王一个人,他盯着那封密信出神。
别看黄天军现在人多势众,但是明王隐隐感觉到了颓势,当初怒火上头,他拉起一帮子人起义,最开始他只是想要活下去,他不想再被元乐帝的爪牙欺负了。
但那时的明王也没想到跟随他起义的人越来越多。他甚至能自立为王。
可他本就是被时势造就的英雄,他更不像成王,得势后还要继续学习,对文人各种礼待,他只想和他的兄弟,他的心腹一起享乐。
管理一方土地太难了,也太累了,明王只想每日快活,人人仰视他。
如今手下的一些将领也不听话,其他势力虎视眈眈。北狄朝廷也盯着他。
明王叹息一声:“本王也是被逼无奈,本王没得选。”
一旦北狄打过来,成王和天林军只会趁火打劫,说不定连那个小小的赤袍军也要掺一手。
到时候别说眼前的富贵保不住,小命都要丢了。
明王派人把他几个兄弟叫过来,应石也在其中。
“都是一起拼命的兄弟,大哥也不瞒你们,狄朝廷开出的条件优厚,大哥心动了。”
应石和其他兄弟对视一眼。
应石挠了挠头:“大哥,为啥啊。”
他们现在自己当王不痛快吗?想咋滴就咋滴。
明王把手边的账目给他们看,应石一看就头晕。
好在有一个兄弟能看进去,他一双浓黑的眉毛狠狠拧紧:“怎么可能。”
应石不解:“怎么了怎么了?”
“我们的财政快要倒亏了。”这还是在收了一半税目的基础上,如果再加税,恐怕也有人要效仿当初的他们那样起义了。
黄天军的中上层个个穷奢极欲,不懂体恤百姓,财政能稳住才怪。
明王又把黄天军现在的处境说给众人听,他道:“如果归降,我们跟狄朝廷就是一伙的,我还是王,你们照样封官,我们依然享有荣华富贵,并且再不用担心成王和天林军的威胁。”
“可是…”有人弱弱道:“北狄是外敌啊。”
明王喝道:“那又如何!”
“北狄已经占据了京城,登上帝位,他们就是新皇。”
明王心中的天平倒向了北狄,自然为其说话。
应石晕晕乎乎,但知道一点,大哥是为他们好:“我都听大哥的。”
“我也是。”
“大哥怎么说我们怎么做。”
“没错!”
明王看着一干支持他的兄弟,忍不住欣慰:这才是他的好兄弟,不像那些幕僚,全他娘的是狗屁道理。
腊月二十三,明王带兵归降北狄朝廷,众人皆惊。
腊月二十四子时,明王原部将王章带兵叛逃,投奔赤袍军。
一切发生的太急太快,别说其他人,就是顾澈和叶音收到消息的时候都愣住了。
但怔愣只是片刻,很快两人意识到机会来了。
顾澈坐镇后方指挥大局,叶音,顾庭思,郭华,池明贤分别带人扩张周边领土。
腊月二十六,赤袍军一跃而起迅速占领西州,闵丘及沿途各县镇,直逼粮都昌阳。
女将军音及其麾下玄骑卫正式走入大众视野。
顾澈带领手下文人同时发力,斥骂明王为国贼的文章和打油诗如雪花纷飞,其他地方的文人同样义愤填膺,笔杆子舞的飞起,讽刺的童谣传遍街头巷尾,人人得而唾之。黄天军原本势力内的百姓也四散奔逃,最后大部分为赤袍军收拢。
大年三十,手下兵将缩减到廖廖三千的明王,带着一干兄弟进入狄朝廷,为新皇道贺。
两旁坐着残存的世家,或讥讽或嘲弄或鄙夷的看着大殿中央的明王等人。
明王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涨红了脸,心道你们这群伪君子有什么资格这样审视他。
你们都降了,凭什么不准他降。
尽管明王现在也后悔不迭,他怎么都没想到,不过是投降北狄,还没怎么着底下人就闹开了。
他更没想到,压下他的居然是之前那个小小的赤袍军。
盛启帝乐呵呵的看着底下的闹剧,靖朝人不是常讥讽他们为蛮夷,而他们这群蛮夷就是逼的靖朝人低头了。
他心情颇好,终于开口:“来人,带明王上坐。”
也不知道是不是北狄故意为之,居然把明王的位置安在元乐帝身边。
这位将大靖拖垮的昏君已经没了往日的气势,但在侧首的时候,原本死水一样的人,突然向明王投来怨毒的目光。
如果不是这群反贼,靖朝也不会易主。
明王:???
明王给气笑了,元乐帝在北狄面前畏畏缩缩,到他跟前又摆皇帝架子了?!
笑话,他再不济也还有三千兵。
明王高声道:“庶人荡可是眼抽筋了。”
这是北狄给元乐帝赐的名号,荡。贬为庶人。
比起刚登基就被俘虏的三皇子,显然是在位多年的元乐帝更显眼。
北狄也更喜欢从元乐帝下手,打击世家及官员士气。
三皇子深深低下了头。希望不要牵连他。
随着明王一声高喊,众人的视线都落过来。
余首辅垂首,哪怕对元乐帝早已经失望,还是不忍见这场景。他像入定的老僧,像快要枯死的树,慢慢合上了眼。
青颜罕木儿笑出声:“既然庶人荡眼抽筋,本殿叫太医来给他看看。”
根本不给众人拒绝的机会,小太监匆匆跑出去。没一会儿太医就来了。
元乐帝再不敢搞小动作,太医把脉后,跪下恭敬道:“回殿下,元…”
太医咬咬牙,道:“庶人荡只是有些疲惫,好生休养就是。”
“喔~~~”青颜罕木儿故意拖长
了调子,“原来是太疲惫啊。”
他笑着对盛启帝道:“既然如此,父皇明日就允庶人荡一日假罢,后日再去田里耕…”
“哇——”
谁也没料到下首的张首辅一口鲜血喷出,直挺挺倒下,大睁的双眼死死盯着元乐帝的方向,不肯闭目。
张首辅今年不过五十有三,却已经是满头白发。
大喜之日有人丧命,实在晦气。
盛启帝恼怒,让人把张首辅的尸体扔到城外乱葬岗,张家男丁下罪,女眷全部充入教坊司,谁若求情以同罪论。
京中官员闭紧大门,明王同兄弟走在大街上,空气里飘着若有若无的腐味,商铺破落,不见行人往来。
忽然他们听见一阵尖叫声,下意识跟过去,发现几个身穿狄军服饰的男人正在欺负一名年轻女子。
这种事不少见,几人都干过这种事,那个时候只觉得畅快,爽利。但如今居然生出两分憋闷。
大概是身上的“皮”不一样吧。
错了,他们降了,身上的“皮”同这些人一样了。
明王他们走远了,但身后的惨叫却没停。
不同于京城的死寂,其他地方却是难得热闹,有了过年的氛围。
大概是目睹明王的骚操作带来的惨烈后果,成王和张元庆都吓到了,今年难得对底下百姓好了许多。
只是这好会持续多久,谁也说不定。
顾澈命人从惠县,金城拉粮送往闵丘,西州等地。
柏玉静也负责其中事务,暴躁的想骂人,当然不是针对普通人,而是很想问问上峰的上峰的上峰的上峰,能不能不要这么抠,多派几个人会怎样!
最气人的是,柏玉静还看到了他最讨厌的人。哪怕他现在知道池明贤当日是做卧底,可对方给他那瞬的难堪,他还是无法释怀。
而比这更气人的是,池明贤显然忘了这事,也不记得他了。看到他时还乐呵呵夸他有才,未来可期。
期你个大头鬼!
冬日高悬,暖意融融,草棚前排了好多人。有老有少有青壮。
妇人断了一根手指,但似乎不受影响,麻利的给来人打上一碗浓浓的稠粥,旁边上了年纪的老人适时将用叶子包着炒咸菜递给来人。
汉子接过的时候,忽然感觉这饭有千金重,他嘴唇微动很想说句谢谢,但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口。
他离开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妇人和老人都一副饱经风霜的模样,可他们的脸上却露着淡淡的笑,平静祥和。
汉子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天空格外的清澈,很蓝很漂亮,阳光洒在身上很温暖。
汉子找了个地方坐下,先喝了两口粥,米饭的香味很浓,一看就是今年的新米。
他忍不住多喝了两口,然后才把叶子打开,用油炒过的咸菜格外香,汉子看着咸菜油亮亮的色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旁边的人直接把咸菜倒进粥里,用细细的木棍子搅一搅,然后大口喝下,畅快极了。
汉子也照做,一大碗粥下肚,他肚子也热乎了,看到手边的叶子,他背过身舔去叶子上的油珠。还有人直接把叶子吃了。
吃饱喝足,他靠在树根休息,树上的叶子都掉光了,只剩枝干,但汉子莫名觉得等到来年开春,这棵树一定会长出更多更茂盛的绿叶。
他想的入神,忽然听到旁边传来抽泣声,一个十七八的男子一边喝粥一边哭。
汉子知道他为什么哭,他刚才其实也想哭,但没好意思。
他闭上眼,睡着前想:以后若日日如此,舍出一条命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