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在水深火热中。千里之外的北方却是难得的笑声。
如今正逢秋收,红门城周边的百姓刚刚交了税,把剩下的新粮收进粮仓。
院子里,皮肤黝黑的汉子抱起最小的女儿,叫上皮实的大儿子二儿子,“走了,爹带你们进城买糖。”
“嗷嗷,买糖吃了。”
“爹最好了,能再给我买俩肉包吗?”
“我也要我也要。”
男人的妻子听到对话跑出门,双手叉腰,眉毛倒竖,“不准买肉包,又贵又不好吃。”
两个儿子立刻躲到男人身后,妇人半点不惧,“你不准给他们买,听到没有。”
男人讪笑:“俞娘,家里才秋收,孩子们也帮着干活了…”他努力说好话。
两个小子连连点头:“娘,平时我们干活可勤快了。”
“不准买肉包。”妇人不松口,见两个儿子脸上失落,妇人道:“让你们爹买块肉回来,到时候我给你们做,做好了给你们爷奶也拿几个去。”
“好耶~~~”儿女们兴奋极了。
汉子也跟着笑:“俞娘真好。”
妇人翻了个白眼,她上前摸摸小女儿的脸:“给咱们小丫买两根红头绳。”
男人点头:“我晓得。”
“我买点糖块回来。我们一起吃。”他低声道。
妇人扭过头:“我又不是小孩儿。”
她推搡汉子:“快走了,早去早回。”
“好好好。”汉子带着儿女进城,两个儿子最大的才10岁,小点的8岁,正是猫嫌狗憎的年纪。路边的野草都要跑去揪一把。
大儿子忽然跑过来,“小丫,给你看个宝贝。”
小女儿不明所以,真的凑近去看,大儿子忽然手张开,一只蚱蜢飞到小女儿脸上。
小女儿愣了愣:“哇啊啊啊啊,啊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小丫是个哭哭鬼。”
汉子额头青筋直绷,一脚把大儿子踹草兜里。臭小子也不恼,就地滚了几圈,仿佛得了趣。
“你给我出来,你把身上弄那么脏,小心你娘揍你。”
提到亲娘,大儿子老实了。
二儿子揪了一把菊花送过来:“妹妹不哭,给。”
父子几人笑笑闹闹终于进了城。城里热闹极了,几个小孩儿眼睛都不够用。
汉子记得媳妇儿的叮嘱,直奔猪肉摊子,他咬咬牙,买了一块巴掌大的,肥瘦相间的五花肉。
几个孩子看着猪肉流口水。仿佛已经闻到肉包子的香味儿。
大儿子一脸期待:“爹,肉包子里能只放肉吗?”
汉子啐道:“你想得美。”
买了肉,几人又去买糖,汉子货比三家,才选了一家糖色好还不贵的。
“你们娘肯定会夸我买的好。”
“叩叩——”
俞娘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从屋里出来:“谁啊?”
她看了看天:孩子爹不能这么早就回来吧。
俞娘又问了一遍:“谁啊。”
还是没有人应声,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好像听到谁在惨叫。
俞娘心里一惊,刚转身想往家里躲,院门就被一脚踹开。
“是个女人。”他们说着俞娘听不懂的语言。
晌午过后,汉子看天色不早了,带着恋恋不舍的儿子回家。
他又瞅一眼怀里的小女儿,红头绳扎成歪歪扭扭的蝴蝶结。随着小女儿每次甩脑袋,蝴蝶结都一颤一颤的,像蝴蝶在飞一样。
二儿子凑过来,仰着小脸嘻嘻笑:“妹妹好看。”
小女儿也对二哥哥笑,大儿子醋了,跑过来手欠的扯妹妹头发,又逗得人哭。
汉子气得不行,平时两刻钟的路,今天愣是多走了一刻钟。
然而当他们走到村口的时候,地上的马蹄印和血滴让父子几人心里一颤。
两个儿子也不敢闹了,害怕的揪住父亲的衣摆。
汉子压着过快的心跳,从小路绕到自己家。
他小声喊:“俞娘,俞娘…”
孩子们也小声叫娘,可是没有回应。
“爹,娘怎么不应声啊。”
汉子压着恐惧进屋,最后在厢房找到自己的妻子。
她大睁着眼,浑身赤.裸,一动不动的趴在床上。
汉子心都揪紧了,轻轻唤:“…俞娘,俞娘…”
这一次不会有人再应他。
汉子红着眼给媳妇裹上衣服,然后去看家里的粮仓,果然空空如也。
地上还有散落的小麦粒。
汉子被怒火冲昏了头脑,顾不得其他,跑了出去。
然而偌大一个村庄,竟然没有丁点儿声响,平时的鸡鸣狗吠更是听不见。
整个村子都被屠了。
男子绝望的跪在地上,痛苦低吼,可什么都改变不了。
他带着孩子去报官,他要控诉北狄的恶行。然而县老爷只是不耐的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怎么可以这样,怎么能这样…
他们一个村子的人都没了。
县令将此事写信告诉了陈璜,没多久县令收到了五百两银票。
陈璜的心腹道:“将军,入夏以来,这已经是北狄屠的第五个村子了,再来几次,恐怕压不住。”
陈璜擦着自己的宝刀:“那就给北狄那边写信,让他们再配合本将军一次。”
只要有捷报,京城的天子和官老爷们可不会管边关死了多少老百姓。
可惜陈璜忘了,豺狼永远是贪心的。
当他带着军队按照双方说好的策略追击时,北狄的军队忽然停下了。
陈璜心头一跳,看着前面年轻的青年,喊道:“罕木儿王子。”
“陈将军。”强壮的王子悠闲的扯着马来回走动,手里的弯刀在太阳下闪着刺眼的光芒。
他笑了笑:“你们靖朝有句话,每次一点一点给,像打发要饭的。”
他的靖语说的磕磕绊绊,但话语里的嘲弄却让人听得分明。
陈璜脸色一黑,暗骂对方不知足,但是当着士兵的面,陈璜义正言辞:“罕木儿王子,你投降吧。”
罕木儿像是听到极为可笑的话,忍不住笑弯了腰,“陈将军,你看看周围。”
黄沙漫天,这里的风像一把热刀子刮着人的皮肉,拂过面的时候,像有人拿着针在刺刺的扎。
陈璜不明所以,但渐渐地,漫漫黄沙中出现了人影。
陈璜握着缰绳的手一紧,风势过去,黄沙落地,身穿北狄甲胄的士兵举着弯刀和宝盾,将陈璜一行人团团包围。
陈璜强忍心慌:“王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罕木儿调转马头,临走前幽幽道:“这是我送陈将军的大礼,全了你的忠义名。”
“不,等一下。”陈璜下意识想追,“罕木儿王子。”
一名大汉拦住陈璜:“陈将军,殿下让我好生招待你。”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是夜,陈璜被马蹄践踏成烂泥的尸体,扔到了靖朝军营前。
“什么情况?”
士兵们谨慎查看,没一会儿一位将领来了,仔细辨认后惊道:“是威武大将军!”
如此明显的挑衅飞快传遍了军营,边关只得上报。
朝堂震怒,文官们齐齐上谏,请求元乐帝派兵攻打北狄,然后众人又就派谁去争论起来。
宁侯将军主动请缨,元乐帝打量着
余首辅出列,拱手道:“圣上,宁侯将军颇有才干,又精通兵法,臣以为宁侯将军可以一试。”
余首辅派系的人跟着出列:“臣附议。”
“老臣也附议…”
宁侯将军被派往边关,他还不知道死去的陈璜给他留了多烂的摊子和多大的隐患。
而继颍州山匪屠了衙门之后,其他地方相继爆发起义。
有起义就有镇压。
但现在有一个新的问题,边关陷入战争,需要军饷。朝廷镇压起义,同样需要钱。
而国库已经没有钱了。
金碧辉煌的大殿上,周汖出列,“圣上,臣有话说。”
“周爱卿讲。”
周汖一脸严肃:“自古以来,君王皆奉行藏富于民,如今国家有难,是到了百姓出力的时候了。”
他跪下叩首:“臣以为,朝廷另外可再设立军饷和剿响两个税目,待朝廷度过难关,再取消这两个税目不迟。”
青阳尘不敢置信的抬起头。就算他平日不下田垄,也知道百姓并没有文人口中说的好过。
如今连旱两年,收成贫瘠,此时再添税目,岂不是把百姓往绝路上逼。
他刚要出列,却被身边人死死攥住,低喝:“别出头。”
圣上没有立刻反驳,分明就是心动了。
此刻青阳尘出面指出增添税目的不合理,就是打元乐帝的脸,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几位首辅交换了一个眼神,没吱声。
外敌肯定是要打的,这笔钱就少不了。内乱也得按下,同样要钱。
元乐帝不可能动私库,他们亦然。商人更精的跟什么似的,这笔钱谁出,只能最老实的百姓出。
然而一群文人里总有一个“愣头青”,新上任的年轻言官立刻反驳周汖的话。两人在朝堂上争吵不止。
“行了。”元乐帝不耐:“今日到此为止。”
太监适时唱道:“退朝。”
三日后,出面反驳周汖增添税目的年轻言官,被大奸宦汪忠义构陷下狱,之后再没出来过。
青阳尘收到风声后,朗朗白日竟出了一身冷汗。青阳尘也不知道是说服友人,还是想说服自己,“汪忠义那个狗贼,陷害忠良,鱼肉百姓,迟早遭报应。”
当日在朝堂拉住青阳尘的友人闻言,似笑非笑:“汪忠义他就是一个阉人。他哪有什么权势,不过是条狗罢了。”
真正操控这一切的是谁?
友人点到即止,喝了一杯茶就走了。
青阳尘枯坐许久,最后踉踉跄跄回了书房,他需要看书静静。没想到无意间拿了一本老子的书。
而新增的两税终究是推行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