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寺庙香火疲颓,庙里的僧人摸不着头脑。
不但妇孺少了,读书人更是锐减。于是住持派人去打探,带回来的消息差点没把僧人们的鼻子气歪了。
“污蔑!这是天大的污蔑。”
“更是荒谬!”
换脸是何等可怖的事,岂能因人力而改,背后之人其心歹毒。
“住持,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必须要个说法。”
“没错住持,否则江南谁还瞧得起我们。”
住持拨弄着佛珠,敛目不语。
半日后,顾澈的茶楼被围了,一群武僧手持木棍立于茶楼前。
名义上的东家沈寅,立刻让人从后门出去通知顾澈。
顾庭思着急又生气。
虽然阿音姐姐编的《换生》情节离谱,但对僧人并非全然抹黑。
时下的僧人并不像叶音后世认知的那样慈悲为怀,济世安民。
在靖朝,有度牒的才是正式僧人,他们不用服徭役,不交税,名下有土地,甚至私养妻儿。清规戒律,常年苦修都是哄贫苦百姓的。
是以常人都想进入寺庙,然而寺庙有寺庙的规矩:身残者不收,富裕者不收,目不识丁者不收。
但却对过往是否犯罪与否,只字不提。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好的僧人,好的寺庙少之又少。
昔日顾澈还在京,顾府也尚存,他们倒是有相熟的庙宇。顾澈接触过真正的高僧,精通奇妙佛法,怀有慈悲之心。常感怀人力有限,做不了太多。
天子脚下世家齐聚,容不下水货。但江南之地不同,天高皇帝远,再被一些蠢货士绅捧一捧,他们就得意忘了形。
叶音和顾澈建造的慈恩堂,就收留过一户被寺庙哄走所有土地的农户。若不是遇到顾澈,农户一家就自卖为奴了。
顾庭思道:“兄长,我可以帮你把僧人赶走。”
顾澈:“你赶不走。”
顾庭思噎了一下。
顾庭思:“可是…”
那是哥哥和阿音姐姐的心血,就让人这么糟蹋吗。
顾澈:“让他们围,跟他们耗着。”
正好顾澈现在不着急用钱。
“对了。”顾澈问传话的小厮:“茶楼里是不是有一对卖唱的姐妹。”
当时两丫头差点被家里人卖去青楼,是沈寅中途截下。随后就让人跟着学小曲儿,在茶楼卖唱,也算份营生了。
小厮连连点头:“是的。”
顾澈:“明日打开茶楼大门,让两姐妹上午和下午分别啼哭吟唱。注意保护她们的安…算了,庭思也跟着去。”
顾庭思重振精神:“兄长放心,我一定保护好她们。”
沈寅看到顾庭思和心腹回来,有些意外,待听过心腹解释,沈寅有些忐忑:“能行吗?”
顾庭思沉默。
领头的僧人盯着茶楼大门,估算这座茶楼的价值。在他心中,这座茶楼已经是他们的了。
损害僧人名誉,必须赔偿。
这般耗了一夜,次日天光大亮,大门终于从里面打开。
僧人刚要拿乔,两个娇娇俏俏的小姑娘就坐在大门后,泪盈盈的唱小调儿。
开始僧人还没觉出什么,等到太阳高升,围观百姓更多,对他们指指点点。
领头的僧人脸色黑了。
“闭嘴,不许唱了。”
姐妹俩被吓到哭得更凶。领头的僧人恼羞成怒,举起木棍就打,却被一物挡住。
顾庭思眉眼冷厉:“以大欺小,恃强凌弱,好一个修佛之人。”
“臭丫头你找死。”外面的僧人正要群攻,忽然一队官兵跑来。
“干什么!”
僧人顿时收了势,开始诉苦:“官爷,这间茶楼污蔑我寺清白。”
“非也非也。”沈寅手持折扇,翩翩而来。
他朝官兵拱手:“官爷明鉴,小民经营茶楼编些故事,从未指名道姓,竟不知洪山寺的僧人为何上赶着认领。”
“莫不是无意说中”沈寅话音戛然而止,捂着嘴一脸惊讶,让人联想颇多。
对面的僧人怒不可遏。
沈寅不给他机会,继续道:“茶楼编了那么多书生名妓,可从来没人当真。如今在下的茶楼编了个故事,其他僧人都没反应,怎的就你洪山寺率先跳出来。”
“巧言令色,我打碎你的牙。”
沈寅闪身一躲,僧人的拳头还是击上牙口。
牙掉了,血流了,不过遭罪的换了人。
僧人也傻了:“官爷,我不是,我…”
官差吐出口血沫,从喉咙里发出怒吼:“把他们给我抓起来。”
“还有他也带走。”官兵指向沈寅。
他娘的,居然敢拿他挡揍,刁民。
姐妹俩急了,这次真情实意哭了出来:“东家,东家。”
沈寅:“没事,回去。”
他莫名信任顾澈,总觉得一切难题,顾澈都能摆平。
事实也差不多,当天黄昏沈寅就被放了。他以为是顾澈找人保他,后来才知道是流言愈演愈烈。
官府压着他跟洪山寺和解,沈寅拒绝给钱赔偿,但答应以后不在说《换生》的故事。
反正该传播的早传播了,听客也腻了,他们茶楼早换新故事了。
沈寅和僧人的梁子就此结下,不欢而散。
顾澈却从此事中看出更深的问题,他们还是太势单力薄了。若不是官差来的及时,僧人们真动起手来,庭思一个人还是吃亏。
晚上时候,顾澈和叶音在湖边游走。
两人谈着白日种种,顾澈忽然道:“阿音,我想多揽些人。”
叶音眨了眨眼:“好啊。我有什么能帮忙的?”
顾澈怔住。随后道:“你不觉得我在异想天开吗?”
茶楼虽然能够重新开张,但一年赚的钱也有限。用来供一支队伍肯定不够。
理智告诉顾澈应该再缓缓。但是顾澈自来江南后接触的事,都让他有种隐隐的不安。
顾澈相信自己的直觉。
叶音认真道:“与其踌躇不前,不如做了再说。”
“阿九,有的事需要三思,但有的事需要冲动。”
近六月的夜风凉爽又宜人,顾澈闭上眼,再睁开时眼里没有半分迟疑。
顾澈如今还在文大郎身边挂职,走不开。于是叶音接手此事。
她的想法转变,不单单是帮助可怜人,还要挑选合适的人为他们所用。
城外像方白他们那个年岁的乞儿不少,叶音剔除两三个恶名远扬的,剩下的人都带回慈恩堂。
人员增加,慈恩堂住不下,叶音就让那群小子在慈恩堂周围搭草棚,反正现在气温升高,冻不着。
叶音新捡回来的孩子一共有16人,最大的15岁,叫邵和。最小的8岁。
邵和是个例外,叶音犹豫过要不要带他走,但邵和很讲义气,有四个孩子都被他罩过。叶音想了想,还是把人带回来了。
这些孩子中,有一个口哑,有一个因为高热耳聋,还有一个女孩没了一条腿,叶音瞧过,发现对方是天生残缺。
这三个孩子很明显是因为身体原因被弃养,沦落为乞儿。剩下的一半则是天灾和人祸。
邵和就是家里遇上人祸,听说是亲爹染上赌瘾,把妻子卖了,气死了家里老人,债主找上门时,邵和没有帮他爹直接跑了。
最后邵和的爹被打死,邵和不敢回村,也回不了村,就成了乞丐。
他个子少见的高大,也是一群人中戾气最大的。听说他们只能住草棚,邵和不满:“凭什么那群人能住堂里,而我们只能住草棚。”
叶音:“因为先来后到。”
“去他爹的先来后到。”邵和冲进慈恩堂大门就驱赶众人。
叶音眼神冷了,没人看清她是怎么出手的,邵和就被扔在门外。
叶音横眉冷目:“这里还轮不到你撒野。”
“我跟你拼了。”
15岁的少年有一股天生的莽劲,又不要命的打,换了其他人可能就成功了,可惜他遇上了叶音。
叶音手腕一翻擒住他,拧过身,随后脚一踢。
邵和只觉得天旋地转,仰面摔了个结实。
“这是最后一次。”叶音眼神平静,连语气都是平静的,但邵和本能的感到不妙,眼前的女人是来真的。
“…对不起。”他低头了。
邵和老老实实跟其他人去搭草棚,叶音让他们做什么就做什么。
直到第二天,叶音不知道又从哪里带回来十几个人,有少年有成年,但统一的衣衫褴褛,看着随时都要倒下了。
叶音抬手指了个大概方向,让他们建造草棚。
“谢谢姑娘,谢谢姑娘。”
“邵和哥,你在看什么。”一个流着鼻涕的男娃好奇道。
邵和摸着下巴:“那个女人把自己当菩萨吗?烂好心。”
“啊。”男娃挠头:“可是音姑娘早说了,她给我们吃穿,我们以后帮她做事。”
邵和翻了个白眼:“那她等着吧。”永远都不会有那一天。
他身上流着他那个烂赌鬼爹的血,连亲爹都见死不救,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报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