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家丁好不容易撑着回来汇报,正好顾澈也在,旁听了此事。
“混蛋!”
文大郎怒不可遏,“应澜斐简直无法无天了。”
顾澈出声提醒:“公子,他们看起来脸色不好。”
文大郎这才看向两名家丁,他扯下腰间的钱袋扔给二人:“你们回去好生休息半个月。”
这事伤不在身,在心神。
文大郎不是苛刻手下之人,两名家丁闻言,终于有了点精神:“多谢大公子。”
他们搀扶而出。
文大郎来回踱步,最后还是气不顺,猛灌了一盏茶。
“真的是疯了。”
然而应家是江南有名的豪强,文家在对方面前,弱小如蝼蚁。除了私底下骂骂,文大郎也做不了什么。
只是他不明白,晋童怎么跟应澜斐认识的。
顾澈轻声道:“他们那些纨绔公子,约摸是有自己的圈子。”
互相介绍,引荐,基本就混到一起去了。
文大郎沉默不语,忽而笑了,“总觉得我不出手,罗茵茵和晋童就会自取灭亡了。”
但话是这么说,文大郎还是没收手,仇要自己报才有意义。
文大郎心里烦,挥手让顾澈退下。
晚上顾澈回家,无事人一样跟众人言谈。
饭后顾澈道:“我出去走走。”
他前脚走了,后脚叶音跟上。
他们住的地段多是平头百姓,暮色来临后,家家户户基本都关上门,少有出来溜达的。
冰凉的夜风吹在身上,让他格外清醒。
“在想什么?”
顾澈指尖颤了一下,而后如常:“你怎么来了?”
叶音上前几步,跟他并行:“看你有心事。”
顾澈微愣,随后慢慢放松。他将白日里听来的事说给叶音听。
然而意料之外的,叶音并没有大怒。她很平静。但是这种平静却更像情绪被压抑到极致。
“可惜坏人杀不尽。”她轻飘飘的叹息,在昏暗的夜晚有种难言的恐怖。
她能杀一个应澜斐,可她能杀十个张澜斐,一百个周澜斐吗?
不能。
顾澈感受到她身上传来的阴郁,开口:“我有一个想法。”
叶音倏地抬头,眸光都亮了。
顾澈垂下眼,避开她的目光:“应家的产业里,糖类占三成。”
叶音瞬间明悟:“白糖。”
顾澈颔首:“将白糖制作之法公布,能给予应家痛击。”虽然动摇不了应家根本,但也够应家难受好久了。
“届时我再给他们发一个似是而非的警告信。”叶音眸光越来越亮:“总要他们寝食难安。”
顾澈:“应家知道这场祸是应澜斐带来的,定然会对其强加管制。”
虽然说堵不如疏,但也要依情况而定。
应澜斐就是杀鸡儆猴的鸡。还能震慑其他纨绔。尽管这是有时效性的,但也能给底层人一点喘息的机会了。
叶音心情转好,感觉夜风都不再寒冷。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僵在原地。
“阿九。”
顾澈:“嗯?”
叶音小声问:“我是不是打乱了你的计划。”
顾澈睫毛扇动:“没有。”他很干脆的否认了。
“阿音,太晚了,我们回吧。”
叶音:“我…”
顾澈:“回吧。”
对于白糖制法,顾澈的确另有用处,他原是想等待时机再将其法公布,他好浑水摸鱼从中得利。
但是现在明知有人受难,他有法子却不施以援手,岂非与元乐帝之流无异。
顾澈心里想着事,忽然感觉手被握住了。
“你手有点凉,我给你暖暖。”叶音悄声道:“现在没人看见。”
顾澈耳朵微热,他该把手抽出来,可手却不听使唤了。
直到回到院门,叶音才收了手,手中的温热退去,顾澈说不上的一股失落。
制糖之法明显侵害豪强利益,由谁传播就需要仔细考究。
最后叶音根据方白他们提供的线索,找了一群混子和他们点心铺面开张那天捣乱的成人乞丐。
这些人没少糟践妇孺,甚至还有两个采生折割,犯了人命,只不过用钱疏通了事。
叶音再三核对后就出手了。
对方本就贪婪,有了白糖制法就迫不及待售卖,他们还想靠方子赚钱,哪知方子已经飞快传遍整个江南,还在继续扩散。
整个江南为之震动,豪强们联手想要阻止,然而为时已晚。
就在应家恼火时,夜空中飞来一支“箭”狠狠射在了牌匾上。
门房:“?!!”
“老爷,不好了,出大事了!”
应老爷看着手下呈上的纸条,那是绑在箭头钉入了牌匾里,但仍然可辨。
应老爷飞快扫过,怒不可遏:“那个混账现在在哪里!把他给我逮回来,老夫今日要打死他。”
应澜斐躺在温柔乡里,忽然门被推开,他来不及生气就被架走了。
应家遭受如此大的损失,应家族亲也知此祸由应澜斐遭致。于公于私,应老爷都不能轻放。
宗祠内,应老爷将鞭子舞得虎虎生风:“孽子,混账东西。”
鞭子破开皮肉,应澜斐痛得嗷嗷叫,涕泗横流,哪还有当日在青楼蔑视众人的高傲劲儿。
三十鞭子下去,应澜斐昏倒在地,应老爷扔了鞭子,喝道:“把这个逆子拖下去,半年内不准他出门。”
“是。”
观刑的应氏族亲讪讪离去,应老爷没了在外人面前装出来的怒火,他低声吩咐随侍:“用最好的外伤药给斐儿上药。”
“是。”
其后应老爷叫来心腹,眸光阴翳:“去查查谁传出来的,斐儿受过的罪,千百倍还回去。”
“是,老爷。”
应家的事慢慢止住了,百姓们还是更关心身边的事,比如,糖价终于暴跌了。
大街上随处可见卖糖买糖的人,豪强想遏制,但木已成舟,众怒难犯。
还有人跑到王氏这里,半开玩笑半认真道:“王大娘,现在糖价跌了,你们这点心价格也跌点吧。”
说话的男人眼巴巴地看着铺面上的荷花酥,他和家里人都可喜欢吃了,但价格实在不便宜,他也就半个月买一回。
方白看向王氏,他觉得男人说的有道理,可是做点心很累。
他们一群人轮流揉面都累得不行,幸好有模具,省了雕花那一部。
但也不轻松。
而且点心里为了酥脆,都掺了猪油,那可是实打实的油脂。
面对年轻男人期待的目光,王氏笑了笑:“那就打九折吧。我们做点心也不容易。”
年轻男人有点失望,但总比不打折好。最后他发现往日同样的价钱,今日多买了一个荷花酥,又立刻高兴了。
“谢谢王大娘。”
王氏笑应:“不客气。”
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个奶娃娃牵着阿娘的手走来,小手指着点心,话都说不清呢,就急急道:“要要,买。”
妇人抱起他:“好好好,阿娘给买。”
点心铺子忙到酉时,王氏准时关铺。剩下没卖完的点心,她就分给小子们吃了。
“谢谢王婶婶,王婶婶真好,我们最喜欢您了。”
然而嘴里说着讨喜话,几个小子却在抢点心,一点都没诚意。
王氏给气笑了。
方白抢到了一块百合糕和一个天鹅酥就退了,他把两样糕点摆妹妹面前:“你先挑。”
方小妹拿了百合糕,“我喜欢吃清淡的。”
“那我就吃天鹅酥了。”方白美滋滋道。
王氏旁观看了个分明,方小妹看出哥哥更喜欢天鹅酥,才那样说的。
王氏心里一软,“小妹,过来。”
方家以前就是普通农户,方白好歹取了个名字,方小妹是女儿就随便糊弄了。村里好多姑娘还叫大丫,二丫。
王大娘变戏法一样,给了方小妹一块荷花酥。
其他小子哀嚎:“婶婶偏心。”
王氏笑骂:“小妹哪抢得过你们。”
她带着小子们回家,半路一辆马车奔来,他们险险避开。年糕直接摔了个大跟头。
方白扶起年糕,对着马车破口大骂:“赶着投胎啊。”
话落,马车上丢下一物什,众人细看才发现是个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人群顿时骚乱,王氏立刻蒙住方小妹的眼睛。
那已经被折磨的不像人了,四肢皆被砍断,挖眼挖舌,身上布满刀伤烙印。
年糕哇的一声吐了。
王氏赶紧带着一群小子绕远路回家。
顾庭思发现今日这群小孩儿意外的安静。她询问王氏发生了何事,王氏简单提了提。
顾庭思眸光一颤。好歹毒的手段。
幸好阿音姐姐有先见之明,特意挑了恶人传播。这番是恶人自磨。
因为撞见血腥场面,顾庭思今日本打算给几个小子放假,没想到方白坚持要继续习武。
铺子不能缺人,方白他们也不愿吃白饭。
于是白日干活,酉时关铺了,他们就到院子里跟顾庭思学武。晚上挑灯认字念书。
因为院子小,等到夜深了,他们中大半人回铺子睡觉。
傍晚时候受了刺激,这会儿年糕也不躲懒了。他不求自己能打过坏人,只希望自己遇到危险跑快点就好。
太吓人了,真的太吓人了。
对于闹市惨案,官府承诺会给出一个结果,但没两天就没声了。
叶音和顾澈也不意外。
文大郎的酒楼蒸蒸日上,他将事情大部分管了去,顾澈就空了,但不料顾澈反而更忙了。
这次应家受挫,虽然没有彻底把水搅混,但也不那么清明。顾澈拿着之前倒卖海胆的钱,悄悄盘了一座经营不善的茶楼。
据说茶楼原东家之前不小心得罪了应公子,才被整的这么惨。如今有人接手,对方立刻套现离开。
顾澈精挑细选了一个穷书生,“刚好”对方跟应家也有怨,充当茶楼明面的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