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同何止是春风得意,十几年来他都没有这么痛快过。顾家倒台,昔日清风朗月的顾澈如今像条丧家之犬到处躲藏。
听闻对方已经中了毒,可惜没落在他手里,否则他一堆手段等着。
“周公子来了,今日要点哪位花娘伺候呢?”小二殷勤极了,谁不知道如今周家崛起,想要巴结周同的人海了去了。
话音刚落,管事忙道:“您常点的拂柳如何?”
周同用力踩着木质楼梯,撇嘴:“腻了。”
“那冷香姑娘呢,她弹琴是一绝。”
周同想了想:“就那个总是端架子的女支子。”
管事应道:“是呢,以前还是个官家小姐,后来家里出了事,她就沦落到这里了。”
“她拿乔,一直是卖艺不卖身,妈妈想卖个好价钱,便由着她。”顿了顿,管事暗示道:“但周公子何许人物,什么样的规矩在您面前都不作数。”
这通暗搓搓的恭维让周同通体舒畅,他仰头大笑:“成,就让那个冷香过来伺候。本公子要好好教她,一个女人是什么样子。”
“公子威武。”
管事将周同带去了天字一号厢房,屋内摆设讲究,点着馥郁的熏香,让人意乱情迷。
没多久,外面传来脚步声,周同以为是他要的冷美人到了。
然而房门被暴力踹开,却是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周同瞳孔猛缩,堪堪躲过飞来的暗器,这里的动静引来了旁人,对方还想再动手,但不知为何犹豫了,转身就跑。
周同等了一会儿才敢上前,门口倒着他的家丁,还有几滴新鲜的血液。
周同捻起血揉了揉,狞笑:“天堂你不去,地狱偏来闯。”
“周公子,发生何事了。”
周同不理会他们,径直下楼,刚吩咐人去城防司报信,便入了马车。
他犹豫着要不要追,毕竟那个丫鬟明显重伤了,只是刚才大意,又让人跑了。
忽然,清居楼的后巷传来动静,周同心里一动。
富贵险中求,他就不信他这边两个成人还拿不下一个臭丫头。
“立刻去后巷。”
车把式忙应道:“是。”
马车轮子骨碌碌滚过青石板,车把式疑惑:奇怪,今天怎么慢了。
马车驶入后巷,借着清居楼的灯火,勉强能看清后巷的情形。一个人影踉踉跄跄,随时都要倒下。
周同兴奋不已:“就是她,她受了重伤。”
“快,追上去。”
给城防司报信抓到犯人,和他亲自抓到犯人可大大不一样。
再说那丫头是顾澈的身边人,抓到她,还愁问不出顾澈的下落?若是不肯开口,牢里的十八种酷刑可不是吃素的。
周同已经畅想自己抓住顾澈,百般□□对方的场景了。
神奇的是,前面的女子始终跟他们保持一段距离,可惜当局者迷,没人发现不对。
直到女子消失在药铺附近。
周同大怒,亲自下车把药铺翻了个底朝天,然而什么都没有。
“不可能,本公子亲眼看到她进的药铺。”
他抓着药铺掌柜的领子:“说,是不是你窝藏犯人。”
掌柜都快吓死了:“公子冤枉,公子冤枉,草民世代清白,不敢犯事啊。”
城防司的人终于来了,他们听到周同和掌柜二人的对话,互相使了个眼色,一群彪形大汉在药铺里翻箱倒柜,恨不得掘地三尺。
周同立在一旁,面黑如锅底,如果他没有看到叶音也就罢了,明明人就在眼前,对方还半死不活,他马上就能立功了,可是现在人追丢了。
要他如何甘心。
他脑内畅想的折磨顾澈,不就成了笑话。
周同脸上青青白白,像个调料盘子。他压着脾气询问:“还没找到吗?”
“……没有。”
周同怒气上涌,刚要开骂,外面突然传来暴喝:“犯人往东南方跑了!”
周同想都没想就奔了出去,上了马车就走,一群人急吼吼赶到城门。
被砸的乱七八糟的药铺,自然也没人注意里面少了治外伤和风寒的药材。
周同率先喝道:“捉拿要犯,开城门。”
城防司统领隐隐觉出不对,但周同一马当先出城,城防司统领无法,只能跟上。
夜晚的郊外伸手不见五指,只有侍卫们手持的火把在风中燃烧,不时发出爆裂声。
夜风拂面,刺骨的冷,仿佛在嘲笑众人的无能。
城防司统领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周公子,您当真看到犯人了?”
周同瞬间跳脚:“你在质疑我!”
他伸出手:“你看我指尖的血,就是那个贱.人的。”
“分明是尔等无用,连个女人都抓不住。”
“你说什么!”副统领勃然大怒。
周同毫不示弱:“我说你们城防司没用!”
“够了。”大统领强压怒火,“既然周公子瞧不上城防司,某也不讨人嫌。”
他调转马头:“回城。”
周同的马车留在原地,显得孤零零。
夜里寒冷,车把式小心翼翼询问:“公子,那我们?”
“回城!”周同怒冲冲丢下一句,就重新钻进了马车。
车把式求之不得,外面黑漆漆的,叫人心里不安。
大约是回城的心急切,车把式感觉马车的速度都快了。
夜色中,叶音扶起顾庭思,她身上还穿着城防司卫的甲胄,怀里抱着顾朗。
“怎么样?”
“我没事。”顾庭思还往前走,可她走了几步就失去重心,之前逃出顾府,顾庭思已是伤痕累累,之后又到处逃命,不但没有时间治疗,甚至还累的伤口感染,今晚又抱着顾朗一直躲在周同的马车
别说她一个女子,就是一个壮汉这么折腾也受不住。
叶音抱住她,“别逞强。”
她将顾庭思扛在肩头,抱着顾朗,直奔落脚的农家。
顾庭思感觉天旋地转,浑身难受。
她藏在周同车底的时候,有好几次都想出来杀了周同,顾家覆灭,周家就是推力之一,可是一旦她那么做了,朗哥儿怎么办,还连累了叶音。
她必须忍。
仇人近在眼前,她不能动手,心中悲愤谁能懂。还好,她还存了一丝理智。
顾庭思费力抬眸,看着扛起她的背影,一直飘忽的心忽然有了一点踏实感。心神一松,她彻底晕死了过去。
顾庭思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她伤的太重了,若非顾庭思底子好,求生意志强,还有药物加持,怕是神仙难救。
顾庭思睫毛抖动,好一会儿眼睛才聚焦,看到眼前的顾澈,泪水瞬涌。
顾澈抬手擦掉她的泪:“没事了庭思,现在安全了。”
“可是顾家没了…”顾庭思嘴唇剧烈颤动,几乎是气音。
顾澈顿住了,他低着头不语。
顾庭思刚开始还在小声抽泣,到后面已是嚎啕大哭,但她怕暴露,先拿过被子塞进口中,呜咽声悲怆压抑。
顾澈静静听着,他知道妹妹需要发泄。
等到顾庭思哭够了,哭泪了,她整个人都虚脱了,双眼无神。
叶音端着一碗粥过来:“吃点东西吧。”
顾庭思有了反应,她转动眼珠,几乎是气若游丝:“叶音姐姐…”
叶音看着跟雕塑一样坐在床边的顾澈,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顾庭思。
她心里叹了口气,将粥交给顾澈,她把顾庭思扶起来,让小姑娘靠在她肩头,随后接过粥,一勺子一勺子喂她。
“你想报仇就先养好身体,不吃东西身体怎么会好。对不对。”
顾庭思鼻子一酸,本以为流干了的眼泪再度涌出,砸落在碗里,混在粥中,一口一口吃下。
吃完了粥,她恢复些气力:“叶音姐姐,朗哥儿呢?”
顾澈:“他已经退了热,在上面养着。”
“上面?”顾庭思这才发现她在一个狭小封闭的地方:“这是…”
“这是地窖。”叶音摸摸她的额头,温度正常:“青阳尘救了我们,将我们安置在这里。”
其实昨晚周同落单时,叶音同样有想过要不要结果了周同,与顾家恩怨有关,但更因为周同是一个祸害。
但最后叶音没那么做,她故意引着周同出城,就是因为他们落脚处在附近。
如果她在那里杀了周同,势必会引起官府警觉,定然会在附近地毯式搜索,他们暴露不说,恐怕也会把青阳尘扯进来,得不偿失。
顾庭思又养了半日,能够下地了,坚持要去看看顾朗。
遭逢剧变,又颠沛流离,圆乎乎的小孩瘦了一圈,好在身上不再发热,只是睡梦中两条小细眉毛都还不安的扭在一起。
顾庭思心疼坏了,犹豫着伸出手,最后还是落下,试图抚平顾朗的眉心。
“你还那么小…”她轻声呢喃着。
或许是感觉到了亲人在身边,又或许是已经昏睡了几日,瘦弱的小孩儿呜咽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漂亮漆黑的眼睛里是明显的茫然,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什么,打了个哆嗦。
顾庭思怜惜地抱住他,“朗哥儿不怕,四姑姑在这里。”
顾朗呆呆地看着周围,没有言语,有些过分沉默了。
刚开始众人还以为他没回神,耐心安慰他,但顾朗没有反应,只是不管顾庭思去哪儿,他都跟着。
那样沉默寡言的样子,与之前的天真烂漫判若两人。
叶音也愁,像顾朗这种情况,在末世初很常见,但不幸的是,那些受过巨大创伤的孩子,最后十不存一。
他们在为顾朗的情况焦急时,青阳尘那边再度传来消息,之前跟顾府交好的张家,陆家被抄家流放了。
元乐帝铁了心要清除心腹大患,凡是跟顾家相关的都不会放过。
众人沉默。
顾庭思他们为张陆两家伤怀,叶音看着头顶的天空,却在想未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