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子府的府邸极大,一路走来,各种名花异卉尽情盛开,院子里的银杏树苍茂翠绿,在阳光下舒展着每一片叶子,几乎看不到枯萎泛黄的丁点儿痕迹。
周同笑着恭维:“如今入秋,百花逐渐凋零,小臣便也以为此。没想到今日进了殿下府中,才算是开了眼了,可见天佑我朝,天佑皇室。”
“小臣何等荣幸,才能踏此人杰地灵之地。”
五皇子爽朗一笑,“既然如此,周大人今日可要玩的尽兴。”
周同连忙拱手:“小臣多谢殿下。”
花花轿子众人抬,几人聊的好不热闹。衬的后面的顾澈越发落寞。
好在众人终于穿过前院,进入厅堂。
三皇子身份尊贵,心里算着到达五皇子府的时间,是以厅堂里已经坐了不少人。
见到三皇子,众人起身相迎,“见过三殿下。”
三皇子摆摆手:“今日宴会,不讲俗礼。”
他没有去上首落座,而是偏头问五皇子:“五弟把我们一群人请来,不会就是让我们在厅堂里闲聊吧。”他面露不满:“那未免也太无趣。”
别说皇室中人,便是世家子弟在很小的时候,家里就教着喜怒不形于色。
此时三皇子明晃晃的表达意见,并非他真的心直口快,不过是另有所指。
若他真是坦率之人,也不会公然在大街上晾着顾澈足足一刻钟。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甚至有人提出建议。
“臣下听闻五殿下府中修有一汪湖泊,湖水清澈见底,养各色锦鲤,臣下一直闻其名却未得见,实在是心痒痒,还望五殿下今日圆了臣下的念想罢。”
叶音耳朵一动,感觉这道声音有些耳熟,她飞快抬眸,青阳尘那张夺目的脸在一干世家子中也似鹤立鸡群。
“是啊五殿下,小臣也好奇得紧。”旁边人笑道。
三皇子嗤了一声:“一汪湖泊有什么好看的,本殿在宫里都看腻了。”
五皇子无奈:“皇兄,那你待如何?”
三皇子瞥了周同一眼,周同立刻会意。
“五殿下,是这样的。虽说咱们是文人,可两位殿下天纵之才,自然是文武双全,一直吟诗作对对殿下来说恐怕也是司空见惯了,所以小臣想着,不如今日玩些特别的。”
五皇子眸光微动:“喔?”
周同笑道:“靖朝以文治天下,况且如今太平盛世,无用武之地…”
他意味深长地斜了顾澈一眼,随后才道:“不过震慑之用还是要的,靖朝人才辈出,小臣便想着各位兄台不妨展示一番。”
话音落地,当即有人不悦:“莫不是让我们比武?那岂不是与莽夫无异。”
周同笑容更深:“只是举个例子,除了莽夫之为,不是还有骑射吗。”
“这…”众人互相对视一眼。
五皇子抚掌:“有意思。难得聚会,自然要有些不同。”
他道:“前院的地方到底是窄了,各位随本殿往玉青园去。”
五皇子弯眉:“诸位想瞧的湖泊就在玉青园内。”
众人一阵欢呼。
叶音眉头紧蹙,忽然她的小臂感到一阵轻柔的触碰。
她看去时,又什么都没有。叶音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前方的顾澈。不知道是不是叶音的错觉,她感觉顾澈的耳根有些红。
顾澈,是在安抚她吗?
一行人从前院过去,虽然一路说说笑笑,也因为避暑之故,特意绕了远路,但到达玉青园时也走了近两刻钟。可见皇子府占地之广。
玉青园不愧对它的名字,园内绿树成荫。湖水清澈,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仿若世外桃源。
众人既要比试,自然需要有一个裁判长,一般这种角色都是由侍卫充当,再不济也是府上小厮。
没想到周同看向顾澈:“我知顾兄素来体弱,今日又是不请自来,想来顾兄也是难为情。”
他句句带刺,分明是记恨上次问月山庄他不请自去一事。他落了脸,于是捡着机会便要从顾澈身上讨回来。
青阳尘面现不忿,刚要开口却被身边人拽住。
对方眼神示意三皇子和五皇子二人。
今日是五皇子宴会,周同却频频开口,若无两位皇子的纵容,早就被打发出去了。
青阳尘隐晦地瞪了周同一眼,担忧的望向人群对面的顾澈。
周同抬脚走到顾澈面前:“但我与顾兄情谊,实在不忍顾兄受冷落。不如这裁判长一角由顾兄担任好了。”
阳光将周同眼里的恶意照的分明,嘴唇开合间,吐出刻薄之语:“顾兄出身将军府,见惯了舞枪弄棒,想来对这种事定不陌生。”
“不知顾兄以为何?”
青阳尘忍无可忍:“五殿下,臣下…”
五皇子颔首:“倒是个好主意。”
有林木遮挡,偶尔散落的阳光倒不显得炙热了。众人分散开来,仆人趁机呈上弓箭和靶子。
三皇子和五皇子率先上场,五皇子力有不足,箭矢射在了靶子外围,三皇子好一些,不过也只是虚虚射中靶心,明显看得出后劲不足。
顾澈做一个合格的背景板,宣布:“第一场,三殿下胜。”
其他人装瞎,大肆恭维:“三殿下好箭法。”
五皇子也道:“数日不见,三皇兄又精进许多。”
三皇子矜持:“是皇弟让着为兄呢。”
一句话保全五皇子面子。
周同谄媚进言:“三殿下和五殿下兄弟情深,臣下真是好生羡慕。”
其他人暗骂周同狗腿,不甘落于其后:“臣下以为,圣贤书里说的兄友弟恭也不外如是了。”
“三殿下和五殿下的情谊,实乃我辈楷模。”
青阳尘混在人群里,只张嘴不出声,可他容貌太盛,还是被三皇子注意到。
三皇子冲他招手,青阳尘垂首而出,拱手行礼:“不知三殿下有何吩咐?”
三皇子直接把弓扔给他:“你来试试。”
青阳尘苦了脸:“殿下,臣下自幼习文,这弯弓搭箭实在是为难臣下。”
三皇子:“无妨,随便玩玩。”
青阳尘无法拒绝,小厮递来弓箭,青阳尘借着摆弄的功夫,看了一眼顾澈。
明明不过几步之遥,两位皇子这边人声鼎沸,热闹极了,而顾澈主仆被排挤在外,无视了个彻底。
怎么说也是将军府的嫡幼子。
青阳尘心里不舒服,面上看不出什么。他费了老大的劲,额头青筋乍现才勉强拉开弓。
手指一松,箭矢颤巍巍射出去。别说射中靶心了,连靶子都没碰到。
人群一静,随后爆发出一阵大笑。
“天呐阳尘兄,我原以为你是谦虚来着。没想到阳尘兄是实话实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没看到刚才阳尘兄拉弓时,额头的青筋都蹦出来了吗。”
“青兄的脸今天没地儿搁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五皇子的眼里也浮现笑意,他还上前拍了拍青阳尘的肩:“别气馁,本殿可是很欣赏阳尘的文章。”
不得不说,有了青阳尘更糟糕的表现,五皇子这下彻底舒坦了。
大靖以文治天下,武夫海了去了。弓马只是小道尔。
周同跟着上前,讨了一把弓箭,他也不擅长此道,但比青阳尘还是好些。
顾澈淡淡宣布结果。
周同轻蔑的扫了顾澈一眼。
现场气氛炒热,众宾客玩的不亦乐乎。
顾澈站在人群外,也不知是皇子府的下人没有眼力见,还是别的原因,许久都未有人给他上茶水。
仿佛顾澈就是一个地位低微的裁判长罢了。
日头越来越烈,众人却无所觉。忽然,不知道是谁提出,要用弓箭射湖泊里的鱼,还要射天上的鸟。
叶音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还未让她细想,一支利箭直冲顾澈而来。
身体快于脑子,叶音回过神来后,感觉怀里多了一具温热的身体,没有过多的旖旎心思,她回头一看,那支箭矢狠狠扎进树干中。
而之前,顾澈就站在那棵树前面。
这是冲着顾澈来的。
难怪好端端的比试,变成射鱼射鸟。
短暂的寂静后,一道浑厚的声音传来:“公子恕罪,是卑职失手。”
来人身材魁梧,肌肉喷张,薄薄的侍卫服被撑得鼓鼓的,在顾澈面前抱拳赔罪。
叶音扶着顾澈起身,三皇子意味深长道:“看不出顾府一个小小丫鬟,也这般厉害。”
顾澈垂下眼:“愧对殿下称赞,刚才也是这丫鬟侥幸。”
闻言,青阳尘刚才一瞬间紧绷的身体,这才缓缓放松。
他终于将注意力挪到叶音身上,刚才那支箭破风而来,出其不意且又快又猛。躲开已是不易,更何况叶音还要带着顾澈一同避开。
这等上佳的反应力,实在少见。
周同几乎控制不住脸色,刚才差一点就能收拾顾澈,这丫鬟真是坏事。
他上前几步,扬声道:“顾兄真是谦虚了。”
“在下久仰顾府威名,看这丫鬟也是会武,不知可否露两手。”
顾澈倏地抬眸,周同挑衅一笑:“不过是个丫鬟而已,贱命一条,如今主子们想看她拳脚,是她的荣幸。”
五皇子笑道:“本殿这侍卫刚才险伤了顾公子,是他的不是。”
五皇子对侍卫哼道:“只是嘴上道歉就够了?”
侍卫膝盖一弯,跪下磕头。
五皇子道:“今日惊扰顾公子,是这奴才之过,顾公子要打要罚都可以。”
五皇子真想处罚,不过一句话的事,何必假惺惺相问。
眼下顾澈毫发无损,若他不依不饶,恐怕明日大街小巷都会传出顾家小公子张狂无礼,藐视皇子的流言了。
顾澈敛目:“起来吧。”
然而侍卫却未离去,而是看向叶音:“姑娘好身手,不知可否切磋一二。”
其他人都在看好戏。
顾澈开口婉拒:“贵人面前,不宜动武。”
“顾公子多虑了。”三皇子眯了眯眼:“本殿也想瞧瞧顾府的丫鬟有多大本事。”
皇子的命令,顾澈不能不顾。
叶音福身行礼,从顾澈身后走出。
人群自动空出一大片场地,少女穿着一身青色的衫裙,梳着丫鬟中常见的垂挂髻,不着头饰,腰间亦未悬香囊、丝绦,素朴极了,哪里像个大丫鬟。
若非顾澈带着她,旁人见了恐怕得以为这丫头是个最低等的洒扫丫鬟。
烈日无风。
两人对立,木侍卫的强壮衬的叶音分外娇小柔弱。
“姑娘得罪。”砂锅大的拳头瞬间逼近眼前,青阳尘骇的闭上眼,不忍见那惨状,然而身边传来惊呼,没有预料中的叹息声。
青阳尘:嗯?
他犹豫着睁开眼,场中哪有什么惨状,瘦弱的少女灵活极了,他们甚至看不清叶音的动作。两人打的难舍难分。
周同的脸绿了,大声嚷嚷:“木侍卫,你们可是正经切磋,你有怜花惜玉之心,也得想想你代表的是五皇子府的面子。”
木侍卫和五皇子同时在心里骂娘,若没有周同这番话,木侍卫是输是赢都可。
但周同却挑明木侍卫代表五皇子府面子,如此木侍卫只能赢,不能输。
叶音也懂这个道理,她原本还想着打平手,皆全了顾澈和五皇子的脸面,但现在怕是不行了。她只能输。
于是场中两人从势均力敌,渐渐变成叶音落了下风,估摸着再有几个回合,就能分出输赢。
然而木侍卫跟五皇子对上视线,五皇子眼神冷漠地垂下眼。
木侍卫会意,怜悯地看了叶音一眼,随后一拳狠狠打中叶音的腹部。
疼痛传递全身,叶音与木侍卫目光交接,对方眼里的狠意毫不掩饰。
对方想要打死她。叶音此刻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
场外的顾澈心中一颤,忙道:“殿下,是臣下输了。”
五皇子扇着扇,皮笑肉不笑道:“顾公子真会玩笑,本殿瞧着双方不分伯仲。”
顾澈身边的人不动声色挡住他,劝道:“顾兄,不过是个丫鬟而已,别坏了殿下兴致。”
“是啊顾兄,你不会这么拎不清吧。”
叶音且战且退,她如果还要退让,就只剩被活活打死一条路。
木侍卫感觉面前的女子有了变化,但一时又说不上来,他一个猛冲,直击对方面门。
五殿下要他必须赢,压倒性的赢,叶音被打的越惨,五皇子才会越高兴。
他不是喜欢虐杀之人,只怪这丫鬟运气不好。
然而挥出去的拳头落了空,木侍卫片刻茫然,人呢?
倏地一记拳头自下而上,木侍卫只觉得下巴剧痛,一张嘴吐出两口血,泛黄的牙齿骨碌碌滚出老远。
场中情势瞬间变换。
青阳尘眼睁睁看着被木侍卫打的节节败退的丫鬟,以暴风骤雨之力强势扭转战局。
两人双腿相击时,青阳尘作为一个旁观者看着都疼。
又一次躲过木侍卫的拳头,叶音闪身至其身后,对方还没反应过来,便察觉身体一轻。
刹那后,木侍卫脸色爆红,他、他竟然被一个贱婢举在了空中。
叶音原地转了一圈,随后用力一掷,强壮的男人划过空中,重重摔到地上,厚重的身躯溅起尘土无数。
万籁俱寂。
场中的少女眉眼淡漠,笔直的站着,不张扬,不卑微,是林中木,非室中花。
顾澈藏在袖中的指尖几乎控制不住的轻颤,他感觉一阵阵眩晕,应该是被太阳晒昏了头,他想。
“怎么可能!!!”一片静默中,周同的质疑几乎是歇斯底里。
他恶狠狠瞪着木侍卫:“你好大的胆子,五殿下和三殿
木侍卫又恼又怕,他不敢抬头看五皇子的脸。少顷,他手一拍地,整个人爬起来直冲叶音而去。
当众丢了面子的愤怒和被五皇子怪罪的恐惧交织,让他慢慢失去了理智。他只想打死叶音,越暴力越好,期待挽回局面。
可惜事与愿违,被情绪裹挟让他没了章法,众人便瞧见,场中木侍卫像头疯牛一样乱窜,对比之下,叶音举重若轻将他戏耍于手下。
五皇子胸膛剧烈起伏:“够了!”
叶音一个四两拨千斤,把木侍卫的冲击改了个方向,直朝周同。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周同就飞出去摔在地上晕死了,全程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
青阳尘牙关咬紧了,才忍住没笑出声。
五皇子看着晕死的周同,又看了一眼同样晕头转向的木侍卫,脸色青青白白,最后黑成了锅底。
“…好啊。”他从牙缝里挤出话,一字一顿:“真是太精彩了。”
五皇子用力抚掌,每次落下的沉闷声音,都叫木侍卫心颤。
其他人讪讪,三三两两跟着鼓掌。
木侍卫十指扣着地面,指尖泛血也无所觉。
叶音扫了他一眼,收回目光,转身向顾澈行去。
谁知异变陡生,叶音只感觉身后一道劲风,本能抵挡。
锋利的匕首在阳光下寒光熠熠,两人僵持着,木侍卫倏地逼近,双目充血:“今日你胜我一筹,不过运气使然。”
叶音不置可否。
随后男人持匕首的手一松,匕首自空中落下,另一只手拿了去,叶音下意识退开,谁知木侍卫手腕一翻,竟是抹了脖子。
迸发的鲜血洒在叶音的脸上,身上。味道有点腥,皮肤感知到是温热的,粘稠的,像雨后的黄泥路,像草原里的沼泽地,更像蛛丝上的小虫子。
她茫然地站在那里,轻轻眨了下眼,睫毛上的血珠顺势而落,仿佛她流下的血泪。
三皇子语声凉薄:“老五这个侍卫虽然武艺稍逊,不过气节可表,也不算堕了你五皇子府的威名。”
五皇子冷冷吩咐:“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把尸体处理了。”
小厮们如梦初醒。刚上前,忽然“咚—”地一声。
众人寻声看去,顾澈直挺挺倒在地上,脸色苍白,双眼无光,好似下一刻就要断气了。
叶音飞快上前,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慌:“公子,公子您怎么了,您是不是又犯病了?”
三皇子和五皇子对视一眼。
五皇子忙道:“来人,宣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