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音蹲在王氏面前:“怎么样,还痛吗?”
王氏憔悴的脸色不是假的,叶音猜测王氏应该是受伤了,但王氏故意把大夫气走,估摸着是伤势不严重,而且还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她伤势不严重。
叶音心里转了几个来回,撩起王氏右脚的裤腿,小腿乌青发肿,叶音见状,眉头拧在了一起。
王氏安慰她:“娘没事,这伤就看着吓人,养养就好了,娘聪明着呢。”
叶音仰头,“当时发生了什么。”
王氏与女儿四目相对,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还是那张脸,以前她觉得女儿内向不扛事,容易受欺负。但现在她居然诡异地从女儿身上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心安感。
她仔细盯着女儿瞅了瞅,然后发现造成这种感觉的原因——眼神,叶音的目光很沉稳。
“娘?”叶音唤她。
王氏收回跑偏的思绪,给女儿讲述她受伤时的大致过程。
表面上看,仿佛就是王氏点背,遇到几个混子斗殴,殃及了无辜的她。
但王氏先后经历过落难,逃生,在流民中混日子,警惕性和观察力远胜普通妇人。
“他们只是互相推搡,样子做的凶,但手上根本没用力。借着斗殴的掩饰把我摊子砸了。”发现女儿脸色不好,王氏宽慰道:“放心,娘不是等吃亏的人,发现他们情况不对,娘故意顺着他们推搡的力道倒下,假装被隔壁摊子的桌子砸到腿。”
“你不知道当时娘捂着腿叫的可惨了,脸上汗水淋漓,还不忘嚷嚷腿断了。把所有人都哄了去。”想到自己当时的表现,王氏得意的笑出声。
叶音笑不出来,她用指尖碰了碰王氏的腿。
王氏慢慢收敛了笑,不太自在道:“这不是…装也要装的像样点嘛。”
叶音没吭声,沉默地给王氏处理腿伤,做戏也要三分力,王氏的右腿虽然没断,但肯定也伤到了骨头,只是不严重。
伤势处理的差不多,叶音徒手掰断木板,给王氏的腿上绑夹板。
她动作干脆利落,十分娴熟,王氏看着她,不知道怎么的,心突然跳的极快。
等到一切完毕,叶音进厨房给她做饭,王氏才在这个狭小破旧的屋子感到松快一点。
母女俩囊中羞涩,租的地方自然好不到哪去,别看带了个小院子,然而院子大小只能容纳一套桌凳,然后是一间屋子和一个小厨房。
排泄靠恭桶,每天一早趁没什么人时去外面处理。
但母女俩好歹也是单独租住,不像有的人家还要合租,听说之前有一户人家跟一个男人合租,那家的女儿就吃了亏,只能匆匆嫁人。王氏经过那家人时,十次有六七次都听到里面传来哭声和怒骂声。
每每次,胆大泼辣的王氏都会惊出一身汗。她绝不能让自己的女儿也落到那样的境地。
两刻钟后,叶音端着热腾腾的疙瘩汤出来,上面还卧了煎鸡蛋。
王氏看着女儿碗里清汤寡水,不满道:“你又不是猫,那点东西哪吃的饱。”
叶音:“不饿。”
王氏刚要把煎鸡蛋夹给叶音,叶音道:“应该是我连累了娘。”
王氏不赞同:“你不要乱想。”
尽管王氏心里猜测,是女儿那边惹了什么人的可能性更大。
叶音认真道:“之前我是三等丫鬟,娘卖豆糕基本没出过什么事。现在我升上二等丫鬟,娘的摊子就被砸了。”
王氏惊喜非常,“你升上二等丫鬟了。”
叶音点头,把找佛珠的事简单带过。
“可能是我挡了其他人的道。但我在别庄,对方不敢下手,自然找娘的麻烦。”
对方还有点小聪明,知道迂回着来,可恶心人的程度同样不减。
若非王氏机敏,先弄伤自己,不然还不知道结果会怎样。
王氏脸色变来变去,喜忧交杂,最后只郁闷道:“怎么别庄里的人,心性也这么小。”
叶音搅着面汤:“都是人,又哪里不同。”
说是这么说,王氏还是难受,憋屈还是其次,她更多的焦虑以后。
她看着女儿,喃喃道:“…那以后…还能卖豆糕吗?”
有人捣乱的话,她的豆糕生意就做不了。或者叶音离开别庄,背后之人见没了威胁,或许就放过她们了。
可叶音离开别庄,更难说上好人家了。
快速权衡利弊,王氏果断道:“暂时不卖豆糕了。正好娘在家里养伤。”
叶音垂眸,盯着面汤里的倒影:“我们退让,对方就会罢手吗?”
王氏悚然一惊:“音音,你想干什么?”
叶音抬头,冲她安抚性的笑笑:“不干什么,我跟庄里一位小管事攀上了交情,回头我求求他去。”
“娘放心,我一个弱女子,不会莽撞。”
得到叶音保证,王氏刚刚提起的心才放下,紧跟着问道:“那小管事今年多大?”
叶音默了默:“……十五。”
“嗨呀!那好啊。”王氏都忘了腿上的痛:“你们刚好同龄,他长的俊不俊?”
“不不不,男子太俊了也不好。”王氏跟女儿分析:“嫁汉嫁汉穿衣吃饭,重要的是有本事,对你好。”
“他是京城人吗?家里有几个兄弟姐妹?你们现在是什么情况?”
灵魂三连问,直接问的叶音哑声。
王氏不耐烦了,“问你话呢,你这丫头怎么又不吭声。”
叶音磕巴:“我…不知道。”
王氏:“……”
知道女儿的性子,王氏摆摆手:“算了算了,先不急。”
晚上母女俩挤在一张床上,王氏看着黑黝黝的上空:“音音。”
叶音:“嗯。”
王氏:“那小管事不错,你要上心。”
叶音:“……”
王氏没听到动静,又唤:“音音?”
这次没人应她,王氏撇了撇嘴:“笨丫头。”
这个世道,找个好婆家比什么都好。
之后几天,叶音照顾王氏洗漱、用饭后就出了门,酉时才回来。
王氏在屋里缝衣服,终于得见人,气道:“你一天都干什么去了?”
叶音拿出草药:“城外采的,对你腿好。”
王氏肃着脸:“谁让你去的,你一个姑娘家出城,不怕被拐了去。”
“就这几天。”叶音哄着她,次日又出门。
那几个混混砸了王氏摊子,逼的王氏自伤,结果在牢里待了两个时辰就出来了,什么事都没有。估摸着是牢狱常客。
这种人不可能只犯一件事。
叶音这几天都在打听,对方比她想的更不堪。她低着头迅速穿过人群。
晌午后,叶音没入一条小巷。在吵闹声最大的一户人家停下来。
今日太阳猛烈,这会儿巷子里几乎无人,叶音一脚蹬在墙上就翻了进去。
马勇跟兄弟们正在打马吊,他今日运气好,连着赢了三回了。眼看这一把也要赢,马勇喜形于色,“兄弟们,这把…”
他话还没说完,脑袋剧痛,只来得及看到一角褐色布衣,就失去了意识。
其他人也没比马勇好到哪里去,有些离得远的,迎面飞来泥沙,一闭眼的功夫人就晕了。
叶音看着躺地的人,按照信息所得,奸.淫.者,废三条腿,作恶者,废两条腿。
期间有人痛醒了,又被叶音一棍子敲晕。
她立在屋中央,脚边是砸人的碎石,横七倒八的混子。眼里没有一丝波澜。
少顷,她俯身从这些人身上摸走银钱,利落地翻墙出去。
她饿了。
黄昏时候回家,王氏气汹汹地等着她:“你又去哪里了?”
叶音一本正经胡说:“我给人洗了一天碗,这是报酬。”她递上一个油纸包。
王氏打开,发现是两个包子和一个烧饼,捂的太久,整个包子都软塌了。
王氏鼻子一酸,差点没掉下泪,她怒瞪着叶音:“谁让你去干这些!”
叶音眉心一跳,糟,戏演过头了。
她还没想出新借口,忽然被王氏拽住:“我问你,这些天你都跑出去,是不是找活干了。”
叶音一梗:她是找了点活,但跟王氏想的可能不一样。
王氏见她沉默,又气又心疼:“你这个死丫头,我把你送进别庄奔好日子,你就这么作践自己。”
“你要气死我是不是!”
王氏咬着牙:“明天你就给我回别庄,我又不是瘫了,不用你照顾。”
叶音试探辩解:“娘,我…”
王氏:“闭嘴!”
次日清晨,叶音就被王氏往外赶,她在外面晃了一圈,吃饱喝足才去别庄。结果刚进后院,就被顾澈身边的小厮唤去。
叶音进入书房,福了福身:“公子。”
顾澈观察叶音的神色:“吾听闻你家里出了事。”
叶音面色如常:“回公子话,只是个意外,现在没事了。”
顾澈半信半疑,“你…”
叶音疑惑脸打断他:“公子还有别的吩咐吗?”
顾澈抿唇:“你才回来,今日先歇着罢。”
叶音:“是。”
叶音从书房出来,跟门外的琴玉打了个照面,对方看到她,脸上没了以往的倨傲,反而有种隐隐的怜悯。
叶音:?
琴玉端着茶点进屋,刚要劝顾澈用些点心,却听顾澈吩咐小厮:“等会儿你带上东西去看看王氏。”
听话听音,都去叶音家里了,总要多看顾两分,添物什的添物什,给银钱的也不落下。
托盘里的茶盏发出轻微的碰撞,琴玉才恍然回神,抠紧托盘的手指,一根一根强行放松,她悄悄将点心放下,而后退了出去。
耀眼的日光激的她阖目:没关系,叶音待不了几天了。
一夜好眠,叶音用了早食就去干活,没想到干到一半又被人叫走了。
下人房里,白管家带着人把叶音的被褥,柜子翻了个稀巴烂。
屋中间的六仙桌上摆着一个珐琅彩云纹笔洗,一方端溪砚,还有一匹巴掌大的琉璃飞马。
叶音进来时,白管家斥问:“叶音,你解释一下?”
叶音扫了一眼凌乱的被褥,眉头微蹙:“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白管家大喝:“翠屏指认你偷窃公子之物。叶音,你好大的胆子。”
叶音:“我没有。”
“你有!”一直旁观的翠屏声色俱厉:“你娘断了腿,你需要钱给你娘看伤,但你没有那么多钱,所以才狗胆包天偷到公子身上了。”
“枉公子待你那般好,你却做出这等背主之事,简直畜生不如。”
叶音扬眉,难怪昨日在书房外琴玉怜悯地看着她。
伤她娘在前,栽赃她在后,对付她一个丫鬟,居然还用上了连环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