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绮月?”
“绮月!”
身体被猛地一晃,将绮月一下子从仇恨的情绪漩涡中惊醒。
“……嗯?”眼神空茫茫地看过去。
理莎正紧锁着眉头,问她:“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少女仍然没完全回过神来。
典礼还没结束,台上的学校领导在进行最后的总结发言,樱井理莎只能压着声音,攥着绮月湿漉漉的手问:“可是你出了好多虚汗,是不舒服吗?”
“……”绮月这才发觉自己后背一片湿濡,额前颈间也全是冷汗,礼堂开着通风设施,此时被风一吹,激得她顿时打了个哆嗦。
见状,樱井理莎更紧张了:“不行,我这就带你去医务室。”
“等等!”绮月反应过来,连忙摁住她的胳膊,不让她起身,“我没事,就是……就是有些低血糖,现在缓过来已经没事了。而且典礼都快结束了,不差这点时间。”
“真的吗?”
“真的真的,放心。”
樱井理莎不放心,但见绮月坚持,只好作罢,等入学仪式一结束就拉着绮月站了起来,大步离开。
萩原研二叫都没叫住。
他和小阵平就坐在两位女警后排,刚才绵星绮月的样子他也看到了,还想着问一问呢。
“走啦hagi,”松田阵平站起身拍拍衣服的褶皱,“我觉得她没什么问题,你不放心的话,等会看见人再问就好了。”
“也只能这样了。”萩原研二耸耸肩,又调笑回去,“还以为你全程都在睡觉,没注意发生什么事呢。”
“啧。”卷发青年烦躁地揉揉头发,“这个发言那个发言啰里啰唆的,吵得我根本没睡着。还有那个金发的,什么维护警察荣誉……看着就让人不爽!”
“别这样说嘛,你现在也是警察……”
走出礼堂的那一刻,明媚的阳光驱散了周身的阴冷,绮月有种重返人间的错觉。
“真的不用去医务室吗?”
“不用啦,”绮月歪头对理莎笑笑,随手指向礼堂后面的樱花林,“我去那里坐会儿好了,等人少了再走。”
“那我去给你买点糖吧,低血糖要补充糖分的。”这么想着,热心的女警先一步跑开,“不能拒绝!我很快回来!”
“欸?不用……”绮月伸手抓了个空,无奈应下,“好吧。”
理莎离开,樱花林隔绝了外界的喧闹,身边安静下来后,绮月又不可控制地想起波本就是警察的事。
唔,若是她把波本、或者所有警校同学的照片发给琴酒,想必日后会很有意思吧……
绮月望着头顶树枝上的灿烂花瓣,想到波本的双重身份,想到自己现在的双重身份,心情莫名恶劣起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人不经念叨,她正想着波本,忽然就听见了波本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
“……很棒……zero……被吸引住了。”
“哪有……hiro说得……别夸了……”
波本似乎在和什么人说话?
声音离她越来越近,似乎是冲她这个方向走来,绮月不想跟他们碰上,准备先行离开。
离开前,她透过层层叠叠的树枝望了眼对方的来向。
本是无意义的一眼,绮月也不觉得能看见什么,但就是这么巧,或许是一阵风吹开了层叠的树枝,或许是树枝间的空隙恰到好处。
绮月看到了跟波本说话的青年。
黑色的垂耳短发,清俊的侧脸,温柔的神情,还有那双明亮圆润的猫眼……
绮月看得愣了一下,随后慢慢睁大了双眼,大脑受到了二次冲击,记忆如潮水般席卷而来,心脏像受到重击一样骤然发紧,她瞳孔紧缩——
这张脸……这张脸!
虽然有些年龄上的容貌差异,神情也与她见过的不同……但这张脸——她不会认错!
绮月突然觉得自己头好疼,那些不想回忆的过去强行挤进她的脑海,血色的画面不停地在她眼前放大、放大,耳鸣和眩晕越来越强烈。
好想吐……呼吸不上来……
可她不会认错,一定是他……
一个人怎么可能会认错枪杀自己的人呢!那一定是!
苏格兰威士忌——
*
夕阳下的废弃大楼像是沉默的殉道者,浑身沐浴着血色光辉。
“Scotch……”
女人捂着腰间不停流血的地方,靠在墙边,在猎人的枪口下艰难地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她已经逃了三天了,从组织下达处决令后,密集的追杀紧随而至,让她连处理伤口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被叫代号,追杀者微微移开枪口,神色复杂地盯着已是强弩之末的女人,“能在组织的全力捕杀下逃了三天,看来真是大家小看你了。”
“咳咳……”女人冷哼一声,每次呼吸都牵扯一片疼痛,沙哑的嗓音完全失去了原声,“这不还是……被你追到了吗。琴酒只把你……当狙击手用,真是……真是屈才了咳咳咳!”
对这番讽刺,苏格兰只平静地继续道:“体术、射击能力,还有对组织的了解程度,这些,你平日里可没表现出来。”
“你管我。”都快死了,女人也懒得装了,缓了口气,她现在只想知道,“谁下的命令?为什么杀我?还有……Gin呢?”
“其他问题我都能理解,”苏格兰似是很好奇,“但为什么问琴酒?”
一边问,他的枪口又指了回来,冲着女人的大腿开了一枪。
”唔!“子弹精准地擦破大腿的肌肤,女人痛哼一声,失去平衡,身体不受控制地跌落在地上,藏在手里的麻醉针也滚进了血泥尘堆里。
“不要做小动作激怒我,我目前还不想杀你……”苏格兰缓缓露出一个笑容,线条柔软的猫眼里冰冷无比。
“咳,咳咳!”女人捂着伤口,嘲讽他,“玩猫抓老鼠吗?真是跟Gin学坏了。”
“你总是提他让我有些不开心。”苏格兰走过来,步伐不急不徐,最后停在女人身前蹲下,枪口轻轻抵在她的心脏位置摩挲,像是某种天性残忍的大型猫科动物,在戏谑着拨弄爪下的猎物。
“你听话一点好吗?现在,我问你答。”他温柔地道。
*
“真好。”诸伏景光侧头看向自己的幼驯染,猫眼中闪着柔软的光,充满了对未来的期许,他重复感叹道,“成为警察,能够和zero继续同行,真好啊。”
“我也是。”降谷零心情也很好,玩笑般得用了敬语,“日后请继续多指教,hiro桑。”
正是樱花开放得最绚烂的时候,沉甸甸地压弯了枝,两人说着话,时不时要微微低头避开枝桠,只是从树下经过便沾染了一身花瓣,风一吹,便迷卷了眼,看不清前路。
他们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发现了绵星绮月。
明明上一步还什么都没发现,下一步就看到一位少女倒伏在铺了一地的花瓣中,她安静得似乎也要融进这粉色的樱花林里,又像是从樱花中诞生的妖,不经意间显露了身形,让人看到的第一眼还以为是幻觉。
但很快,少女身上的警察制服就提醒了他们她的身份。
“zero……”诸伏景光示意同伴,眼中下意识地流露出对同学的担忧。
降谷零也觉得情况不对,“啊,去看看。”
“同学!同学!你还好吗?”
等降谷零和诸伏景光走近后才发现,少女并没有如他们所想的陷入昏迷,只是挣扎的动静太小,从远处根本看不到,但状况也没有比昏迷好到哪儿去。
“糟了,是过呼吸!”
降谷零将人扶抱起来,见少女紧闭双眼,双手紧紧揪着胸口的衣服,明明没有外力束缚,却像是喘不上气要窒息了一样,拼命大口吸气,指尖也泛出青紫的颜色,就立马意识到这是典型的过度通气综合征。
在警方办案中,这种情况一般出现在受害者、受害者的亲属,或是目睹现场的发现者身上,通常是由于焦虑、惊恐,或是精神上受到刺激,情绪波动下引起的心理、生理反应,患者会因为感受不到呼吸而加快呼吸,导致二氧化碳不断从体内排出而浓度降低,最后引发呼吸性碱中毒。
所以一线警察都要熟悉掌握它的临床表现,以及急救办法。
不仅降谷零能辨别,诸伏景光也可以,但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救。
缓解症状的办法倒是很简单,只要找个塑料袋或者纸袋扣在少女的口前,控制她呼吸范围,减少她体内二氧化碳流失就可以。
但他俩身上没有啊!
降谷零在大脑中迅速翻开警校的地图,判断他们的位置:“这里离医务室太远了。总之,先把人带出去,看看谁身上或许能有类似(纸袋)的东西吧。”
少女苍白无血的脸颊靠在他的颈侧,因为急促呼吸,整个身体都在颤抖,降谷零很清晰地听到她胸腔里传来的沉闷而快速的心跳声,甚至越来越快,像是生命最后的挣扎。
时间紧迫,然而就在他准备将少女抱起来百米冲刺的时候,诸伏景光压了压他的肩膀让他别动。
“hiro?”
猫眼青年低头轻声道了句:“失礼了,绵星桑。”
随后在降谷零的疑惑目光中,手心微拢,直接用手掌捂住了少女的下半张脸。
降谷零:“………………”
但抛开这个不怎么像好人的动作,降谷零反应过来,结巴道:“倒、倒也是个好法子。”
诸伏景光无奈地笑笑,事发突然,他只能想到这个办法。
然而绵软的呼吸不停喷洒在敏感的手心上,带来的潮热感让他也有些不自在,加上这姿势……他眼神微微避开少女。
“咦?”解决了急救问题,降谷零后知后觉,“hiro你刚叫她……你认识她?”
“嗯,是咱们班的女警之一,绵星绮月。”诸伏景光解释道。
他并不是会刻意关注异性的人,但他们班里就两个女生,班上男生讨论得热烈,入学仪式上他们又坐在同一座区,他就算不想知道也很难。而零之前一直在准备发言稿,所以并不清楚这些。
“是这样。”降谷零听着也没想太多,顺势低头,好奇地看了眼“数量稀少的女警之一”。
景光的手还盖在绵星绮月的脸上,他只能看到她紧闭的双眼。
睫毛很长,又长又翘,还挂着湿漉漉的泪珠,不知道睁开眼时是什么样……等等——
想到这儿,降谷零猛然惊醒,之前光顾着救人,细枝末节的问题没关注,现在才发现,他们的距离……好像有点太近了!
可他又不能把人扔了……这这这!
诸伏景光只看降谷零的脸色变化就知道他在别扭什么,看着发小身体僵硬、耳根泛红,跟捧着烫手山芋似的样子,顿时想大笑又不敢笑,连刚才自己的那点不自在也没了。
然而降谷零的变化瞒不过诸伏景光,反过来也是一样的。
发现猫眼青年眼里藏不住的笑意,降谷零气恼:“hiro——”
“抱歉抱歉,”诸伏景光弯弯眼,调侃道,“因为难得看见zero这副样子嘛。”
然而老天似乎也不想让他看热闹。
突然响起的“噼里啪啦”声打断了两人的笑闹,诸伏景光和降谷零下意识看去。
只见闯进樱花林的女警满目震惊,脚边散落了一地的各色糖果,见他们注意到她,女警伸出手指颤巍巍地指着他们俩,气得马尾辫都抖出虚影了。
“你、你你你们!”
樱井理莎要气死了,先是买糖果的时候赶上人流高峰期,排队结账废了不少时间,好不容易百米冲刺跑回来,却看见这一幕!!!
她新结交的好朋友神志不清地倒在金发男人的怀里,另一个长得一脸无辜,却死死捂着她的嘴!
“你们在干什么?!”樱井理莎瞳孔震惊,气得声音都变了调,尖锐的女声响彻樱花林,“光天化日之下——你们、你们还知道自己是警察吗?!”
降谷零:“……”
诸伏景光:“……”
他们也很想知道,你都知道他们是警察了,为什么还能误会成这个样子?虽然……他们的姿势好像是有点糟糕咳咳咳。
绵星绮月还没醒,诸伏景光便没松手,但也不能不解释,想了想,他偏头看向自己的幼驯染,貌似冷静地介绍道:“这是咱们班另一位女警,樱井理莎。”
言下之意:交给你了,zero!
“……”降谷零沉默了几秒,还是对樱井理莎说出了那句经典的话,“樱井桑,你误会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绮月意识逐渐转醒的时候,就听见理莎的声音,她好像很愤怒,连音调都变了,另两个声音听着陌生,又有些耳熟……
苏格兰的审讯好像没有尽头,血液流失带来的冰冷感始终挥之不去,他精准地控制着她的失血量,让她虚弱、头晕、不能深度思考,却又不会造成生命危险,同时不停地问她那些重复的问题。
太可怕了,这个男人……做着让她心理底线崩溃的事,却用着那样温和的语气,简直让人寒颤。
所以当她睁开眼,以为终于能摆脱噩梦,却又模模糊糊看到苏格兰时,她想都不想便条件反射地伸手——
“啪!”
便也是一件能被理解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