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投湖

剩下几日,周窈窈过得分外舒坦。

膳食好了,陈婕妤不来寻她麻烦了,每日就是窝在榻上吃了睡睡了吃,听芽春讲讲宫中的八卦,简直是神仙般的生活。

不过再神仙的生活,也有结束的那刻。

这日吃过晚膳,芽春刚想续讲上次史庄嫔和梁惠妃的斗法,就被含笑的周窈窈挽住了胳膊:“芽春,咱们去御花园逛逛。”

芽春瞪大眼睛,分外吃惊:“才人,您怎么了?您能躺着绝不坐着的人,居然想出去逛。”

周窈窈佯装生气:“今日用了这么多吃食,总得出去走走消消食吧,如今御花园中的花也开了,咱们趁着夜色去瞧,还能比白日清净。”

芽春打量了周窈窈两眼,忽地笑开了,连声答应,还把周窈窈拉到梳妆台前坐下,要给她重新挽下发髻。

周窈窈莫名其妙:“不过是去趟御花园赏花,何必这么郑重其事。”

芽春手中动作不停,从铜镜中朝她眨了眨眼:“才人,您不用说了,奴婢明白的。”

她明白什么呀?自己想干什么也没同她透露过呀。

周窈窈更是奇怪,但见芽春满脸笑意,也懒得再问,任由侍女给她重新描绘妆容,还换了件崭新的褙子后,才出了芳霞殿。

夜幕沉沉,御花园四周挂着几盏宫灯,零星可见其中有大丛大丛的艳丽花朵绽放其间。

周窈窈快步行到那粉得发紫的花丛前,一边伸出手想去触摸,一边问身后的芽春:“这是什么花,开得倒艳。”

芽春吞吞吐吐道:“才人,这是紫茉莉。”说完便要拉周窈窈去另外一边:“咱们去瞧月见草吧,奴婢觉得月见草比紫茉莉好看多了。”

“不去。”周窈窈第一次瞧见紫茉莉,正上心呢:“你自己去吧,我再瞧瞧再去。”

芽春见拉不走她,低声劝道:“才人,这花低贱,迎风就长,加之花朵暮开朝谢,寓意不好,宫里贵人都避之不及,咱们也避讳着些。”

“暮开朝谢?还好养活?”周窈窈眼睛一亮,这不正符合她当下情况吗?

看来此次她必能成功脱身,安全回家!

正想着,身后猛然响起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你在此做甚?”

这声音?周窈窈吓了一跳,急忙回身跪下:“臣妾来此赏花,不想打扰了皇上清净。”

殷岃幽幽望了她一眼,见她妆容精致,发髻也别有巧思,心下清明一片。

又说谎,哪里有人夜里赏花的,必然是提前了解了他的行踪,特意在此候着。

刚想教训她诚实些,尚未来得及开口,就听面前女子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

那般响亮,若是白天,定能瞧见唾沫飞溅。

他有些匆忙地避开身子,忍不住训斥道:“又御前失仪!”

又?她什么时候御前失仪过?

周窈窈想了一会儿,难道说的是先前她衣衫不整那次?可那是为了侍寝,也不算失仪吧。

算了,皇上说是就是。

她小心翼翼解释道:“夜深露重,臣妾身娇体弱,想是染上了风寒。”

这是要装病留住自己?她身娇体弱?先前询问御膳房事务,御膳房说芳霞殿两人的膳食,比旁的五六人用的还多。这么能吃,怎么可能身娇体弱。

殷岃眉头紧蹙,沉声道:“老实......”

话还没说完,周窈窈又打了个喷嚏,比刚刚那个声音还大,殷岃险些躲闪不及。

瞧她似乎还想打,殷岃也没心思教训她了:“你赏花,朕先走了。”

说完也不停留,阔步朝前,身后的太监们急急跟上,不一会儿,整队人都不见了身影。

还好走得快,不然误她大事。

周窈窈站直身子,回头一看,芽春又用那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盯着她瞧了,比之上次还甚,仿佛要在她脸上盯出个洞来。

“你干嘛这么瞧我?”周窈窈随口问道。

新褙子是春衣,虽然能显曲线,但夜里穿还是有些凉,好在她狠狠打了两个喷嚏,现下鼻子舒服多了。

芽春气得跺脚:“您不就是知道皇上今日要去千姿殿看陈婕妤,心里不舒服吗?所以才大半夜不睡觉,拉着奴婢到御书房和千姿殿的必经之路上等着。结果呢,皇上倒是见到了,您干了什么?仪容如此不雅,把皇上都气走了!您就不能忍忍吗?”

今天皇上要去看陈婕妤啊?

周窈窈恍然大悟,难怪芽春一定要给她重新梳妆,原来是全然误解了她的意思!

她来御花园是有目的,不过芽春既然误解到别处去了,倒也正好。

“是我错了。”周窈窈拍了拍芽春肩膀:“哎呀,下次,下次我一定尽心些,努力留住皇上。”

话音刚落,宫里的更夫敲响了更鼓,一声重过一声。

周窈窈的精神瞬间紧张起来。午夜已过,如今,便是二十九日。

芽春自然不可能真生周窈窈的气,她嘟嘟囔囔道:“奴婢不是说您错了,但您自然有那个心思,咱们还是别犯这种小错误......”

无论芽春如今说什么,周窈窈都听不进去了。

为了方便灌溉,御花园是紧挨着东南角的太平池修建的,太平池虽然不大,但是足够深,周窈窈刚入宫时,就听说有宫人失足落入池中,没能救回来。

“我......我腹中疼痛,想去如厕。”

芽春正说在兴头上呢,见周窈窈捂住肚子,也着急起来:“啊?离芳霞殿还有些路要走,您能忍回去吗?”

周窈窈摇摇头,满脸痛苦:“来不及了。”

说着,她捂着肚子往御花园东南角冲:“你快去给我寻些草纸!快些快些!”

“知道了!”芽春忙应了一句,一边感慨一边往御花园外去:“您还好是这时候想如厕,若是适才皇上在的时候这样,这辈子咱们芳霞殿都出不了头了!”

不过片刻,芽春匆匆忙忙拿着草纸回来,低声唤道:“才人,才人您在哪儿呢。”

没人回答。

芽春又唤了两声,可御花园里还是一片寂静,毫无活人的动静。

“奇怪,才人去哪儿了。”她绕着御花园行了一圈,仍旧没有周窈窈的踪迹。

“坏了!”芽春忽地想起一事,忙朝御花园东南角去。

还是那盏汉中仙毫,还是那句“皇上用茶。”

殷岃接过来饮了一口,又饮了一口。

陈婕妤笑着道:“看来皇上喜欢这茶,臣妾此处还有上好的白毫银针,请皇上品鉴。”说着,便要亲自去斟茶。

殷岃顿觉无味,抬手示意:“不必了。”

陈婕妤疑惑回头,却见皇上已经直起身子:“陈侍郎身受重伤,朕担忧婕妤伤心太过。今日此来,见婕妤身体康健,也了却了朕的忧虑。”

陈婕妤闻言,忙谢恩道:“多谢皇上关心,臣妾无碍。”

话虽这么说,起身时却歪了歪身子,险些摔倒。

殷岃瞧着,忽然觉得,周窈窈的演技和手段都比陈婕妤高明些,至少他看了,还能觉得好笑。

陈婕妤见皇上没有伸手扶她,暗暗咬了咬唇,正要装作头晕往皇上那边时,外间冲进一个小太监来,猛地朝殷岃跪下:“启禀皇上!周才人殁了!”

顺德一直在旁伺候,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仿佛看见皇上那双狮子一般的琥珀色瞳仁,在一瞬间收紧了。

肯定是错觉,皇上见过多少大风大浪,怎么可能为一个小小才人的死震惊。

不过周才人可是险些侍寝的宫妃,她的死不算小事。

顺德厉声问道:“怎么没的?”

殷岃面上不见任何情绪,嘴唇却抿成了一条线。

小太监道:“回顺德公公的话,周才人失足掉进太平池中,淹死了。”

顺德呵斥道:“周才人的侍女是干什么吃的,那么大个活人掉池里都不知道吗?”

小太监瞧了一眼殷岃,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殷岃的视线直直地射向小太监:“讲。”

小太监支支吾吾道:“周才人想要如厕,侍女去给她拿草纸,两人分开了一会儿。想来周才人就是那时候落水里的。”

“噗嗤”一声,陈婕妤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

殷岃没笑,声音冷得像冰:“带朕去看看。”

不该让内务府的人去看吗?皇上怎么要亲自去?陈婕妤这下慌了,想要出言挽留,但殷岃已经大踏步出了殿门。

女子的身体被安放在灵座上,面容平静,要不是她的唇瓣过于苍白,完全没有活人的红润,任谁来看,只会觉得她睡着了。

不知道她上一次中毒而死时,是不是也是这般平静的模样。

这次他命人看住了御膳房,所以她没有死于中毒,但却死于溺水。

“你说,你和她分开了一段时间?”

殷岃望着泣不成声的芽春,沉声问道:“所以,你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是不是?”

芽春点点头,哽咽道:“奴婢寻出御花园,就看见太平池边散落了一只绣鞋,赶忙唤人来。可才人她已经......已经......”

殷岃没耐心再往下听,他盯着顺德:“朕不信什么失足落水,哪有这般巧的事。”

哪有这般巧,死的怎么总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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