绷带小妖怪在老人的呵斥声中不甘心地停下了动作。他张嘴喊了声“爷爷奶奶”,可是嘴巴蒙在绷带下边,发出的声音特别含糊,视频那头的人根本听不清。
小杏即将涌出眼眶的眼泪莫名止住了,盛卉换一只手抓手机,回头望了眼叶聿洲和裴含,这两人根本不敢冒头认孩子,最后只能由盛卉代劳,手忙脚乱地把哲希拉出视频画面,交还给他的父母。
叶正钦气还没消,一门心思给他的宝贝孙女出头:“刚才那个小孩是从哪跑来的?他家长都不管他的吗?”
盛卉只能将镜头转过来对准自己,她的妆容虽然艳丽了些,但已经是所有人中最正常的一个。
她朝两位长辈浅笑了笑,解释说:
“刚才那个小男孩已经被他爸爸妈妈领走了,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不过,他肯定没有恶意的,小杏现在也不害怕了,你们别担心。”
叶聿洲和裴含站在她斜前方,拼命朝她挥手让她不要暴露他们的存在,听到盛卉这样说,他们终于松了一口气。
叶正钦也松弛下来,又问:“聿洲和小含呢?还有哲希,他们没和你们在一块吗?”
盛卉唇边的笑意僵了僵:“他们刚刚还在,突然有事走了,好像是老师在喊小朋友们集合小杏也要过去,爸,妈,先不和你们聊了。”
通话结束时,叶聿洲和裴含如蒙大赦,总算能活动活动筋骨。他们身边的哲希被爷爷莫名其妙训了一通,蔫得像霜打了的茄子,扑在爸爸妈妈怀里,哄了许久都哄不开心。
“爷爷是不是不爱我了?”他哭丧着一张脸,虽然现在没有人能看见他的脸,但是大家都能感受到他的悲伤。
叶聿洲温柔地摸摸他脑袋:“爷爷怎么会不爱你呢?明天爸爸就带你去爷爷奶奶家,他们老想你了。”
哲希埋着小脸蛋,心里不太相信爸爸的话。
爷爷奶奶现在只爱小杏了,他看得清清楚楚的。
如果小杏没有那么可爱,他一定会给她好看,让她知道做妹妹的不能抢哥哥的风头。
可是小杏太讨人喜欢了,他自己都不舍得欺负她。
唉,做哥哥太难了!
深秋的天黑得很快,下午的时间一晃而过,万圣节舞会在太阳彻底落山时结束,家长们带着小朋友各回各家。
盛卉和裴含合计好,今晚要把老公看严实了,不让他们去把头发染回来。
倒不是故意想让他俩出糗,主要是,盛卉和裴含都很喜欢他们现在酷酷的发色。以后再想见到他俩染头发,估计难了。
回到周园别苑,叶舒城卸了妆,换上轻便衣服,想要悄无声息地溜出家门染头发。
盛卉及时拦下他,煞有介事道:“我都和妈说了,你做了新潮发型,她还等着看呢。”
叶舒城:“妈倒无所谓,就怕爸看了不开心。”
盛卉:“可我觉得很帅。”
黑发显得稳重高贵,金发则多了几分张扬,配上他深邃的五官和偏浅的茶棕色眼瞳,平添了几分迷人的异域感。
是和之前截然不同的帅气,多看几眼就能让她心生荡漾。
叶舒城看着她,忽然走近两步,伸手搂她的腰:“你应该早说。那我就不染了。”
老婆喜欢最重要。就算她喜欢粉红色的头发,他也愿意硬着头皮试一试。
时间来到第二天中午,恰好是周末。
叶聿洲开车载着妻儿来到父母家门外,花园里的露天停车位停得满满的,他看到此情此景,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车停进地库,一家三口乘室内电梯到达一楼客厅。
一如他猜测,母亲不仅邀请了他和舒城两家,还有叶家和顾家的七大姑八大姨,二十几号亲戚汇聚一堂,偌大的客厅摆了三章圆桌,比起听评弹,家族聚会可能更恰当些。
裴含搂着他的胳膊,憋笑安慰道:“淡定点,白色头发而已,你姑奶奶也是这个发色。”
叶聿洲:
那能一样吗!
叶正钦在主桌给他们仨留了位置。
抬眼瞧见长子的发型,尽管已经做了些心里准备,他还是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五分钟前,次子一家到场的时候,他还能勉强劝解自己,现在的年轻人喜欢赶潮流,金色头发很洋气,尽管孩子做了总裁,也不能扼杀他的爱美之心。
至于长子这头纯白泛银的头发——
恕他年纪大了,真的欣赏不来。
他和顾夕,两个六十几岁的老头老太,头上都没几根白头发。叶聿洲这小子倒好,直接奔他姑奶奶那辈去了。
在众多亲戚震惊的目光之下,叶聿洲带着妻子孩子在父亲身边安静落座。
叶正钦有点嫌弃地收了收袖子:“你脑袋掉面粉堆里了?”
叶舒城朝他哥一笑:“我刚来的时候,爸也问我,往头上插麦穗干什么。”
顾夕替孩子解围道:“你爸老山顶洞人了,欣赏不来年轻人的时尚,妈就觉得挺酷的。”
叶正钦不服:“我怎么就山顶洞人了?”
顾夕:“你太老了呗。实话说吧,孩子年轻染什么头发都好看,你是不是嫉妒了?”
“我?嫉妒?”叶正钦冷笑了下,抬手摸了摸自己依然浓密的黑发,“我要是染一个,指不定比他俩都帅。”
一桌人都笑起来,盛卉手落到桌子底下,轻轻捏了捏叶舒城放在她腿上的大手。
她很喜欢围观叶家两位老人互相斗嘴、打情骂俏,每当看到他们相伴几十年后依然甜蜜如初,她心里就像涨潮,漫上来一层又一层温暖又略带酸涩的潮水。
以后的她也会这样吗?
她掌心覆在叶舒城手背,忍不住收紧手指,缓缓扣进他的指缝。
客厅东侧,临时搭建的舞台上,评弹老师抱一只琵琶,用动听的吴侬软语,轻柔地唱起了曲。
台下渐渐安静,众人认真听曲,偶尔交头接耳,声音都很低。
叶正钦让厨房做了甜点拿到他的孙子孙女面前。
小杏吃得很欢,哲希却没什么胃口。他今天一天都不太得劲,叶正钦看在眼里,便让长子把哲希抱到自己身边。
祖孙俩窃窃私语了不一会儿,叶正钦忽然抬高音量:
“你就是昨天那个绷带怪?”
哲希还期待着爷爷像夸小杏可爱一样夸他两句,没想到爷爷没控制好表情,叫他看出了眼底流露出的一抹嫌弃。
哲希更伤心了,眼眶一红,眼瞅着就要掉金豆豆。
“别哭别哭。”叶正钦回想昨天,批评的好像确实有点过分,孩子那么小,心里肯定很难过,他于是放软声音,把哲希抱在怀里哄,“爷爷错了,你别生气,只要你原谅爷爷,爷爷就帮你完成一个心愿,好不好?”
哲希果然止了哭:“什么心愿都可以吗?”
叶正钦大言不惭道:“当然了。”
哲希很快破涕而笑:“爷爷,我快过生日了,打算把生日派对弄成鬼屋,到时候你来我生日派对上扮鬼好不好哇?”
叶正钦:
这孙子不能要了,直接扔了吧,他有孙女就足够了。
叶正钦平生第一次想要反口自己许下的承诺,含含糊糊应了声,丢烫手山芋似的把哲希丢回他父母那儿。
苏州评弹轻言软语的,只有顾夕爱听,叶正钦觉得没劲,坐不住,总得给自己找点事儿做。
孙子不好玩,他还有宝贝孙女。
转眼看向盛卉怀里的小杏,叶正钦还来不及叫他们把小杏抱过来,忽然又想起一事。
他碰了碰妻子的胳膊,把她的注意力勾回来,然后再问叶舒城和盛卉:
“孩子们,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办婚礼?”
盛卉闻言,整个人都愣了下,缓声答:“我和舒城最近比较忙,暂时还没有计划过。”
顾夕对这个事情非常上心,她早就想问了,只不过一直没机会起这个话头:
“没关系,你们工作忙,妈可以帮你们筹划。小卉呀,你有任何想法都可以告诉妈。”
盛卉看向她,勉强笑了笑:“如果有的话,会告诉您的。”
顾夕是学心理学的,怎么看不出她生硬的表情。
她回以微笑,心底大概明白了,儿媳妇不止是对婚礼毫无想法,她可能根本没想过要办。
顾夕生怕丈夫追问下去,会让气氛变得糟糕,她连忙岔开这个话题,挽着叶正钦的胳膊,逼他陪她认真听曲儿。
盛卉的手仍在桌底下牵着叶舒城。她忍不住抬眸偷瞄他,见他神色如常,笑眼弯弯地在给小杏喂水果吃,仿佛对刚才那个话题并不在意。
直到回程路上,小杏没坐一会儿就睡着了,盛卉在她身旁,帮她紧了紧安全带,忽然听坐在前排的叶舒城低声说了句:
“卉卉,如果你不想办婚礼,咱们也可以不办。”
盛卉坐正些,垂着眼睛,慢吞吞地回答:
“没有不想办。爸和妈喜欢的话,咱们就办呗。”
叶舒城摇了摇头:
“和他们关系不大。婚礼这回事,主要看我和你的意愿,你不要在意我们家这边,虽然亲戚多,但是大家都很好说话,即使不办也不会说三道四的。”
盛卉叹了一口气,终于吐露心声:“好吧,我确实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婚礼和领证不一样,涉及的人事物太多了,她的家族和叶家比起来就是一团糟,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料理好,甚至不确定,这场婚礼仪式能不能带来幸福和快乐。
但是话也不能说得太绝,她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只是暂时,暂时没有办婚礼的想法,不代表以后没有。”
她看见叶舒城那头漂亮的金发轻缓地抖动了一下,是他抬手在梳。
过了片刻,又听他温柔的声音传来:
“你慢慢想,我都听你的,无条件支持。”
盛卉冲他的背影努了努嘴:“你刚才说,婚礼这回事,主要看我和你的意愿。我的想法已经告诉你了,那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叶舒城答得很快:“我是真的无所谓。”
盛卉才不放过他:“别想甩锅。”
“好吧。”叶舒城轻笑了声,“你别怪我奢求太多就好。我觉得婚礼就是走走形式,办和不办差别不大,但是我真的非常想度蜜月。”
话音落下,盛卉张了张嘴,像听不懂人话似的,呆呆“啊”了一声。
男人低磁悦耳的声音像微风淌过耳边:“提前规划好行程,然后没命地忙一阵,空出充足的时间,我想带着你和小杏去欧洲转一圈,除了疯玩之外,其他什么事情都不管。”
这个想法诞生得有多早呢?早在他们刚认识的时候,盛卉说想和他找个地方昏天黑地地造几天人,那时,他脑袋里蹦出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带她去欧洲旅行,哪里浪漫就去哪里,不浪漫的地方怎么配得上他眼前这个迷人的仙女。
这个念想,在当时破灭得很彻底,不过,现在或许有机会重新拾起。
盛卉忍不住攥住了衣摆,心情因为他轻快的话语雀跃起来:
“我觉得很好。”
“真的?”
“嗯,我非常喜欢。”她小声应答,因为对方背对着她,她便放肆地让唇角上扬,”其实有些时候,我也想什么都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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