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风闷着一股潮腥味儿,吹得人连毛孔都窒息，衣服黏着皮肤，热意闷滞不散,渐渐化为肌骨里的疲倦和懒散。
公寓就在眼前不到百米的地方，小杏却不愿走了，一步拖着一步,哈欠连天。
叶舒城看了眼表。都九点了。
之前听小杏说过，她以前都是八点睡觉。是他没有照顾到位。
小杏满足地窝进了爸爸怀里，脸趴在他肩上,入睡之时,嘴里喃喃喊着“妈妈”。
明明很舍不得妈妈,却选择了和他一起住。
还说自己喜欢虫子,要在他家里养很多虫子。那一刹，盛卉的表情简直不能更精彩,各种颜色过了一遍,最后停在微微发僵的白色,显然很害怕虫子,被宝宝的话吓得不轻。
一杯苏打水见底，绵密气泡在舌尖绽开，盛卉强压住怯意,断断续续说：
“我家也不是不能......养虫子。”
拒绝妈妈已经让小杏很难过了,现在更不知道该怎么回。
叶舒城接受到她求助的目光，温声对盛卉说：
“先让她住我这里吧。你刚来美国不久,学校和公寓那边应该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等你熟悉了这边的环境，我们再讨论怎么照顾小杏不迟。我在B市住了两年,你有任何问题都可以咨询我。”
这个理由显然更合理些。
无论盛卉多有钱,异国他乡终究是个全然陌生的环境,她连去学校的路都还没走熟，对周遭的社区和商业设施也毫不了解，自己暂且照顾不清楚自己，又怎么能照顾好小朋友？
盛卉点了点头，只能这么办了。
晚间，叶舒城抱小杏回到家，简单给她擦洗了一番，就将她转移到床上睡觉了。
然后来到客厅，朝南的落地窗前摆了一张硕大的冷灰色矩形长桌。因为一人独居，他习惯在客厅学习。面朝繁华旷阔的城市夜景，他从书包里掏出笔记本电脑，连上显示屏，开始争分夺秒地写作业。
VS软件填充全屏，新一轮的程序运行起始，叶舒城于代码跃动的黑色软件背景中窥见自己的脸，戴着一副斯文的近视眼镜，五官绝对算不上丑，他自己瞧着，还挺可靠，应该不至于吓到盛同学。
他又将眼镜摘下。刚才是这个样子的。
也不丑吧。
可她一得知小杏是他们共同的孩子之后，做出的第一个决定，竟然是带走孩子，和他撇清关系。
有一个词可以简要形容她的举动——留女去父。
软件跳出错误警告，叶舒城重新戴上眼镜，微眯着眼，一行一行debug。
如她所言，她把孩子带走，不需要他负责，他的生活会回到原轨——一个上进又忙碌的大三男生，生活中除了学习和玩，不存在其他值得上心的事。
两天之前的他一定会认为现在的他是个疯子。
可是叶舒城清楚地知道，自己不可能明知小杏是亲骨肉，还弃她与她的母亲于不顾。尽管他只有20岁，大学文凭都没拿到，但他从骨子里就是一个责任心很重的人，再苦再难也会尽力做到他应该做的。
这一夜忙到凌晨才歇，翌日早晨，熹微日光穿过窗帘缝隙照进主卧，叶舒城转身避开任何一点光线，然后感觉脑袋一沉，是女儿爬到了脸上，兴致勃勃将他唤醒。
“爸爸爸爸！快点起床！太阳照屁股了！”
小杏骑在他胸口，怀里抱着他的ipad，主界面是微信聊天框，登录的他的账号。
叶舒城睁开眼，声音沙哑问：“几点了？”
小杏答：“八点多了，爸爸今天不用上课吗？”
叶舒城：“最早的课十点开始。”
他仍旧平躺在床上，双臂展开，任由小杏坐在胸口一颠一颠地晃。
“妈妈刚才给你打视频了，既然你醒了，我就回一个给她吧~”
话音落下，叶舒城听到一阵熟悉的拨号音乐，忽然慢半拍地醒神过来：
“你说什么？”
不到十秒，微信视频接通，平板里传来盛卉清软的声音：“嗨......怎么这么黑啊？”
叶舒城的睡意一瞬间荡然无存。
“抱歉，刚醒，窗帘没拉开。”
他迅速撑坐起来，掀开被子下了床，走到窗边把窗帘扯开，然后径直走向洗手间，没再说话。
明晃晃的日光照射进来，室内一片透亮。
小杏捧着平板和妈妈说了没两句，又跳下床，蹲在洗手间门口等叶舒城出来。
“宝宝在干嘛呢？”盛卉笑问她，“吃早饭了没有？”
小杏：“还没有呢，等爸爸洗漱完点外卖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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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卉：“早饭也吃外卖啊？”
小杏：“是呀，你以前也经常笑话他什么菜都不会做。”
“我在学了。”
洗手间门突然由内打开，叶舒城刚擦干净脸，毛巾还挂在手上，冷白的肤色泛起些微红润，睫毛末端挂着晶莹水意，随着眨眼动作蒸发干净，年少的面颜透着光，双唇不自然地抿了抿，“等厨房电器买全了，就给她做早饭吃。”
盛卉有点想笑。买电器需要多久？还不是自己懒。
叶舒城从小杏身旁掠过，这娃立马抱着平板站起来，吭哧吭哧跟在她爸屁股后面。
停下脚步时，她把平板高高举起来：
“爸爸要看妈妈吗？”
叶舒城落下目光，正好对上盛卉迎来的视线。
她披着长发，从视频中看，容色更温婉些，五官依旧美艳动人，湖光潋滟的眼底闪过一抹无措的时候，叶舒城的心脏也跟着猛跳了一下。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耳朵渐渐发起了热，像被火舌舔了一口。
“.......早安。”
他佯装淡定地吐出两字。
“早安。”
盛卉不明白小杏干嘛执着于让她看他。但她也没有表现出不耐烦，毕竟叶舒城这张漂亮的脸蛋，大清早瞅两眼，实在叫人心情好。
叶舒城有些无奈地侧了侧脸，又觉得这样不礼貌，于是重新看向视频中的少女，左手落到颈后轻抓两下，问了一个非常无聊的问题：“你早上有课吗？”
盛卉答：“没有。”
有的话能在这儿和他视频？
“小杏在哪呢？”盛卉懒得看他，想女儿了。
“她......”
安静老实地托着平板，站得比石墩子还四平八稳。
叶舒城往旁边侧了一步，石墩子立刻亦步亦趋跟过来。
“小杏。”叶舒城手落到腰际，不太自然地卡着，“我要换衣服。”
小杏：“好吧。那我和妈妈在外面等你~”
叶舒城：“嗯......”
小杏离开叶舒城房间的时候，还贴心地帮他把房门关上了。
她独自来到客厅，平板放到支架上，捧着脸对盛卉说：
“爸爸现在还年轻，所以比较容易害羞。”
盛卉：......
这话从一个五岁的娃娃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怪。
“不聊爸爸了。”盛卉转移话题说，“小杏喜欢吃什么东西，饭菜、水果、糕点之类的，都告诉我好不好？”
小杏：“好的呀，我喜欢吃的东西可多了呢......”
叶舒城换了一套黑色T恤配灰色运动裤，想起昨晚没来得及剃胡须，他回到洗手间认真剃干净，又洗了一遍脸，这才趿着拖鞋悠悠走出来。
平板搁在客厅茶几上，娃娃却不见踪影。
叶舒城坐上沙发边角位置，看到平板熄了屏，视频已经结束，他暗暗松了一口气，却又感到一丝意犹未尽。
在手机上点好外卖，他起身去找小杏，很快在她房间里找到她，一个人呆坐在床边，两手抵着太阳穴，背影显得有些神神叨叨。
她正在努力回忆原来世界的爸爸是怎么追到妈妈的。
想了半天，记不起任何具体的事事情，只知道爸爸对妈妈永远温柔，不管妈妈怎么不在乎他，他都默默地守候在妈妈的身边。
小杏有点颓废，咚地一声倒到床上。
她的眼睛向上翻了翻，看到爸爸倒挂在天花板上，吓了一跳。
她连忙坐起来，视野翻转，爸爸落回地面，清亮的视线盯着她，一脸莫名其妙。
“一个人干什么呢？肚子饿了没？”叶舒城问。
小杏点头：“饿坏了。”
叶舒城有些惭愧：“明天，明天就给你煎面包片，配牛排和牛奶好不好？或者，你喜欢喝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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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杏从床边跳下来，跑过去抱住爸爸的腿，仰头看他：
“爸爸，你不要勉强自己，妈妈说过，你和厨房加在一起就是灾难，我们应该远离灾难。”
叶舒城：......
他牵起小杏的手往外走，边走边解释：“那可能是因为我学的比较晚。我从现在开始努力，功夫不负有心人，十年之后，一定能和厨房和谐相处。”
小杏咯咯笑起来：“妈妈听到一定会很高兴的。”
叶舒城将她抱放在沙发上，拿英文童话书给她看，然后伸手摸了摸她毛绒绒的脑袋，眼底蕴着不自知的笑意，忽而问：
“妈妈和爸爸的感情很好吗？”
小杏点头：“当然啦，妈妈和爸爸待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很开心。”
叶舒城想到盛卉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又问：“你知道爸爸和妈妈是怎么在一起的吗？”
话甫一说出口，叶舒城就意识到自己唐突了。怎么会问小孩这种问题，她不可能有印象的。
可他真的很好奇。
且不说盛卉长得美若天仙，属于每个少男见了都要悸动的女神级人物。就连她那冷淡自若的、仿佛视他如草芥的个性，都能让他心旌摇曳，难以忘怀。
他们才见过几面，说过几句话，他就已经这样了，叶舒城不禁产生忧思，未来的他该不会......
“爸爸追了妈妈很久很久。”
小杏有些同情地看着他，“非常非常努力才追到，爸爸好辛苦的。”
果然是这样。
叶舒城猜到了，又觉得难以想象。
在今天之前，他从不认为自己会成为感情中不断追逐的一方。准确的说，他根本不考虑感情。
可是今天，听到小杏这么说，他又觉得异常准确。好像对象是盛卉的话，他爱上她之后，什么都能做的出来。
小杏朝叶舒城眨巴两下眼睛：“爸爸，你现在要追妈妈吗？”
叶舒城：“不知道。”
现在他爱上她了吗？有好感是真的，才认识不到两天，这份感情已经快得超出他想象。
小杏：“我觉得可以追！不碍事！”
叶舒城笑道：“你才五岁，懂什么？”
小杏：“我有眼睛呀，我能看出现在的爸爸，比十年后的爸爸闲的多。”
叶舒城：......
他也有很多作业要做的好吗！大三对计算机专业的学生来说可是至关重要的一年。
早餐外卖在这时到了，叶舒城取进屋里，一件一件把菜品和餐具摆放好了，再叫小杏来餐厅吃饭。
为了显示自己一点也不闲，吃饭的时候，叶舒城特意提起：
“吃完饭你就要自己玩了，我十点开始上课，中午要开小组会，下午还有一节课必须去学校上，晚上.....”
“晚上妈妈要过来~”
小杏咬住牛奶吸管，乐滋滋地说，“她会给我和你带饭吃，是她亲手做哒。妈妈还说，她以后有空会经常来。”
小杏捕捉到叶舒城微怔的表情，又问：“爸爸，你刚才说你晚上要干什么？”
叶舒城喉结滚了滚，将嘴里的面包咽下去，沉声答：
“做作业，做一整晚的作业。”
顿了顿，他拿餐巾纸抹了抹唇角，问小杏：“她说几点来了吗？”
“没说呢。”
叶舒城想，盛卉刚开学，课程应该比较松，如果下午放学早，可能她到的时候，他还没回来。
思及此，他拿起手机，修长指尖点开和盛卉的聊天框。
既然以后要经常来，干脆把门锁密码告诉她吧。
再帮她办一张公寓的入户卡。
如果她有驾照的话，要不要给她备一辆车？这样来回会方便很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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