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和母亲的通话,叶舒城身体里那股微末的疲惫感渐渐漫了上来。
他长指抵着额,大脑放空了一会儿,后又去洗手间洗了把脸,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点,准备给盛卉打视频电话。
手机方才拿起,盛卉的微信头像便跳了出来。
她主动发来的?
叶舒城在心里猜测,或许是小杏拿妈妈的微信给他打视频。
他很快接起,屏幕上赫然是盛卉娇美的脸蛋。
她似乎在看别的信息,手机拿得很近,前置摄像头拍摄角度倾斜,但丝毫不影响她的美貌。
发现视频接通时,她微微一愣,轻快地眨了两下眼。
叶舒城心跳失序了一拍,仿佛她那细密如蝶翼的睫毛,忽扇间产生的微风,隔着整个太平洋的距离扑到了他的脸上。
盛卉终于将手机拿远了些,瞭见他周围场景,问:“你现在在机场?”
“嗯,项目提前结束了。”
盛卉:“小杏前几天一直嚷嚷着要和你玩球,你记得后天或者大后天早点过来陪她。”
“好的。”
后天大后天是周一周二,明天是周末,而他们十分默契地避开了明天,都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
盛卉不急着带他去找小杏,漂亮的脸蛋仍旧怼在镜头前:“有个问题咨询你一下。”
叶舒城正色:“什么事?”
盛卉:“男人一般在什么情况下会花重金购置多个房产?”
奇怪的问题。
叶舒城思忖一番,反问:“时间段?”
盛卉:“近一年。”
叶舒城:“就我个人而言,只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投资。但是近一年房地产市场不景气,不是投资的好时机。所以,可以考虑是否出于家庭原因。”
“哦。”
盛卉应了声,眉间闪过一丝烦乱。
“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没什么。”她明显不愿解释,“随便问问。”
“好。”
万里之外的申城,夜幕悄然降临。
盛卉扫一眼桌上的电脑,心绪乱成一团。
今昨两天,各方的审查结果汇总到她手上,除了一些供应商回扣和友情合同,涉及金额很小,基本不足为道,集团的董事和高管团队并没有其他值得指摘的地方。
盛卉不知道该放心还是更忧心。
其中,唯一引人注意的一点,是董事长廖枫在一年内购置了多个豪宅,不知出于投资还是别的目的。
他买房子的钱是干净的,不能说明什么问题。
盛卉自己研究了一遍竞争对手这两年核心生产线的动向,心中越发肯定,集团内部的确存在漏风的蛀口。
所谓用人不疑,她对审查团队的能力是信任的。他们查不出来,可能这批人真的没问题。
如果问题不出在总部大楼里,那么,只可能出自于酒厂了。
盛卉感到莫名的焦虑,因为在酒厂工作的核心成员,都是她最信任的人。
最近市场部的工作太忙了,她已经很久没有去酒厂走一走。
或许,趁着这个节骨眼,她应该考虑把市场这边的工作托付出去
“想什么呢,那么出神?”男人低磁的嗓音自扬声器传出。
盛卉神思回笼,直言道:“在考虑换工作。”
叶舒城有些惊讶:“什么?”
盛卉开始胡说八道:“我中学的时候成绩很差,考不上好大学,只混了个国外的水文凭,现在很难再升职了。而我的员工一个个都是人中龙凤,我卡在这个位置上,对他们的晋升通路也会造成影响。所以,我有点想走人了,去见见外面的世界。当然,暂时只是想想而已。”
叶舒城闻言,中肯地评价道:“很有道理。”
盛卉心里笑他“有个屁道理”。
透过手机屏幕,她望着男人淡定温和的眼睛,忽然想起来,其实最开始,把她绑在这个市场部小主管职位上的最大因素,是这个工作比较方便她照顾小杏,而不是学历专业什么的。
而刚刚,她第一次想从这里飞走。
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呢?
盛卉恍然意识到,这和公司面临的危机无关,原因仍旧出在小杏身上。
现在她不是一个人在照顾小杏了。
这一项对她而言最重要的工作,开始有人和她分担。
那个人让她感受到了信任和放松,所以她才有心力畅想一种别的可能。
盛卉单手捧着脸,忽然朝视频里的人轻眨一下右眼。
叶舒城一脸莫名:“啊?”
盛卉:
平常瞧着那么聪明有情趣,现在连她一个媚眼都接不住。
“没事。”盛卉清了清嗓,从座位起身,“看你女儿学英语吧。”
说罢,她把手机安在支架上,摆在茶几中间,正对着一边看动画片一边跟着角色说英文的小杏。
小杏摇头晃脑地和爸爸打招呼:
“爸爸晚上好呀,你那边是不是很热?”
叶舒城:“没有呀。”
小杏:“好吧,你的脸有一点点红哦。”
叶舒城:
他抬手将领带扯松些,转头看见秘书拿了一杯现磨咖啡回来,恭敬放在他手边。
叶舒城正欲伸手取,却见秘书又将咖啡拿开。
叶舒城:?
“您是不是有点热?”秘书贴心道,“我去帮您换杯凉的吧。”
“不用。”
收起你那没用的眼力见。叶舒城心道。
“我一点也不热。”他取回咖啡,再次强调道。
-
翌日傍晚,申城西郊。
橘粉色的夕阳染红了半边天,一幢仅两层高,但占地面积十分广阔的别墅伫立在夕阳下。
别墅门前的花园草地上摆了几张圆桌,除此之外还有酒水吧台、甜品塔和烧烤架,留声机播放着轻缓的爵士乐,乍一眼看去,真不像一个花甲之年的老人举办的生日宴会。
瞿瑶身上的时尚天赋,多半遗传自她那时尚魔头老妈。
她妈妈周妍在女儿高中毕业后就带着老公定居法国了,盛卉高中的时候经常和瞿瑶一起坐她的车兜风,后来,只有当周妍每隔三四年回国旅游的时候,才能再见。
别墅客厅中,盛卉带着小杏去给寿星奶奶问好。
年过六十的周妍保养得宜,看上去只有四十来岁。
小杏喊了她一声“周奶奶”,又祝她生日快乐心想事成,然后就扑进母亲怀里,有点不好意思。
周妍:“上一次见小杏,她还裹在襁褓里,脸蛋就一个拳头那么大。没想到现在已经出落成漂漂亮亮的小姑娘了。”
盛卉笑着递上生日礼物。
人家家里什么也不缺,她就自己做了份不腻口的糕点,里面有串糯米揉的糖葫芦,是小杏的杰作。
盛卉当然不能告诉她们,小杏原本想做的是糖葫芦一样的毛毛虫,最后被她无情制止。
客厅里有小朋友在玩拼图,小杏被吸引过去,盛卉不得不暂时作别,跟着照顾她。
周妍轻叹道:“天底下竟然有小杏这么可爱的奶娃娃。”
这句话显然是说给旁边的瞿瑶听的。
“我光看她一眼,心就软得稀巴烂。我要是小杏的亲奶奶,让我现在闭眼咯噔,我也死而无憾。”
瞿瑶无语极了:“您就不能说点吉利的?”
“我怎么不吉利了?还是,你不喜欢小杏?”
“当然喜欢,那是我干女儿。”瞿瑶对母亲说,“我很喜欢小孩,但是养孩子太辛苦了,我没有卉卉那样的毅力,暂时承受不来。”
周妍:“行。我本来也没想催你生孩子,我和你爸没那么传统,但你能不能找一些靠谱的对象,谈一次超过一个月的恋爱?”
瞿瑶露出艰涩的表情:“我努努力。”
人来人往的客厅,靠北处有一个安静的角落,遮掩在沙发后面,地上坐了两个年纪相仿的小豆丁,正在齐心协力拼拼图玩。
盛卉倚着沙发背,手里端一盘五彩斑斓的鲜切水果,一边和面前的女人聊天,一边喂地上的小杏吃水果。
和她聊天的人是瞿瑶的表姐周媛。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育儿经,周媛的视线穿过客厅落地窗,落到室外的花园中,那儿坐了好几桌宾客,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不知看到什么,她忽地收回目光,低声问盛卉:“小卉呀,一个人带孩子辛苦吗?”
盛卉微愣了下。
恍惚间想起,瞿瑶曾和她说过,她表姐夫虽然会赚钱,但嗜赌还酗酒,家里和孩子有关的所有事,都由她表姐一人承担。
盛卉想了想,答:“带孩子没有不辛苦的。但是如果你问我,女人可不可以一个人带孩子,我想说,完全没问题。”
周媛点点头:“有的男人存在和不存在几乎没有区别。”
盛卉:“那为什么不能断舍离呢?因为还有感情?”
周媛笑起来:“哪还有感情,只能说还心存一点侥幸,希望他能帮我分担一些,不是作为夫妻,只是并肩带娃的战友。”
盛卉:“你这就是赌徒心态了,没必要拿自己的未来去赌一件希望渺茫的事。”
后面又拉扯了几句,盛卉不希冀她能一下子清醒过来,但和她聊了这么一会儿,她自己的头脑却越发清明。
周媛有一句话说的很在理。
不是作为夫妻,只是并肩带娃的战友。
叶舒城就是她的好战友。她已经越来越愿意接纳他的存在了。
这一辈子就这样过下去,想想似乎也不赖。
宴会开场近半小时,留声机的卡碟都换了好几张,有宾客直到这时才姗姗来迟。
“谁啊,这么大牌?”
周媛远远望过去,“好多人挤在门口迎接。”
盛卉随意扫了眼,人影层层叠叠,看不见众星捧月的对象:
“我猜是明星。记得周姨在圈子里挺有威望的。”
说罢,她漠不关心地弯下腰,叉了一块火龙果喂进小杏嘴里,同时温声对她说:
“宝宝,咱们拼完这个,要去桌子那边吃饭饭咯。”
“好的呀~”小杏乖乖答应。
一串杂乱的脚步声很快从花园飘进了别墅里。
盛卉蹲在小杏旁边帮她拼拼图,就听见脚步声分为两拨,一拨留在客厅外,一拨穿过客厅上了楼。想来应该是比较重要的宾客,所以周姨安排在楼上会面。
朝南的露台上,瞿瑶望见楼下花园小径中,似是有一抹熟悉的身影经过。
她本来一直跟着老妈迎来送往,就在几分钟前,刚分手不久的小奶狗对她进行了一番夺命连环call,她不得已找了个安静地方安抚一下这位哥的心情。
也就离开不到十分钟,她妈的电话又拨进来了。
“快来二楼会客室。”
一句话简明扼要,匆匆说完便挂断。
瞿瑶大概猜到了是什么事。
这已经是今天晚上第三位青年才俊了。她那open的老妈似乎想把自己的生日宴会和女儿的选妃仪式结合在一起。相亲当然要一口气相很多个,否则效率太低。
从和青年才俊相看的场地就可以推断出那些人在她老妈心中的地位高低。
第一位哥,花园草地上匆匆会面,联系方式都没交换。
第二位哥,客厅里喝口热茶,顺便坐到沙发上聊聊天。
第三位哥,她还没见到,不过人家现在已经被她老妈请进会客室了,显然是一位重量级人物。
终于哄好缠人的前男友,瞿瑶离开露台,边走边抓乱自己的头发,想让自己显得放荡不羁爱自由一些。
设计师嘛,多少都有点常人欣赏不来的个性,客人应该不会介意。
来到会客室门前,瞿瑶门都不敲,大喇喇地旋转把手,推开门走进去。
仅一步,视线往里一瞭。
她倏地僵在门扉中间,放荡不羁爱自由的身体一时间动弹不得。
茶桌旁,一身银灰西服,优雅矜贵的男人对上她目光,亦是双眸怔然,难以置信。
瞿瑶深吸一口气,忽然退出房间,关上门,口中学道士念诀,然后再打开一次。
门内的场景未变。
竟!然!是!真!的!
她老妈前不久才夸小杏真可爱,现在就把小杏她亲爸领来和她相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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