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 49 章

第四十九章

御街在上京的中轴线上,最是宽阔气派,但平日车马走得多,并不是个逛街的好去处。

而朱雀街分南北两街,平行而建,中间是不算宽的龙游河,水源自从金水河延伸而出,两条长街绵延二十里,百步一桥,商铺如织,繁华似锦,桥头桥尾各种叫卖声接连不断。

齐家的马车一直停在了月衣阁外,临下车前,齐甄递给齐毓一顶她自己的帷帽,尽管齐毓表示自己已经成亲无所谓,但小古板齐甄坚持为她戴上。

下车后,两人一起走入月衣阁,丫鬟已经先进店与掌柜的报上家门,掌柜是位中年妇人,衣着得体,言谈客气:

“二位小姐里边请。”

掌柜的亲自领着她们上到二楼雅间,这是专为达官显要家的千金小姐和夫人们准备的,绝对隐秘稳妥。

齐毓隐约知道,宋氏很喜欢这家成衣店,因为记忆中逢年过节到家里裁衣服的就是这店里的裁缝,齐毓出嫁前穿的衣裳也大多出自这里。

齐甄问掌柜衣裳可做好了,若是做好便拿出来瞧瞧,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可以当场要求修改。

面对大主顾的要求,掌柜的当然连连应声,很快就命人用衣架子取来几套素雅明净的衣裳,接下来往夏日里过,因此这些衣裳的用料基本都是细纱之类的,轻薄透气。

齐毓对衣料花色没什么兴趣,便坐在一旁看齐甄点评挑选,好不容易送走一批,齐甄坐下喝了口茶说:

“你和齐彤定然以为你们每回的衣裳都是母亲做主挑的吧?其实不然,两年前母亲就把这些事交给我做了,一针一线都是我给你们查看清楚的。”

齐甄对闺阁中的细碎繁琐之事十分在行,她能一眼看出每个人适合什么样的穿着打扮。

齐彤生得浓艳炽热,亮眼明媚的颜色简直为她而生,而齐毓性子淡然,对人的态度和她的眉眼一样冷,显然清雅柔和的衣裳更配她。

“你要没别的想法,衣裳就这样了。”齐甄说。

齐毓没意见,齐甄跟女掌柜又交代了些细节,然后两人就离开了月衣阁。

齐毓想送齐甄订婚礼,便拉着她往月衣阁斜对面的金玉斋去。

金玉斋京城老字号,专卖珠宝首饰,款式新颖,设计精巧,完全不输内造。

齐毓进殿后便将帷帽除下,递给身后的金莱拿着,她在柜台上巡梭一圈,目光落在柜台后面高架的琉璃盒上,一条金镶宝石的项圈折射出于其他金银珠宝不一样的光泽。

齐甄也在掀开帷帽后看到那项圈,由衷赞了声:

“那是什么,好闪亮啊。”

齐毓回道:“应该是皓石吧。宝石的一种。”

齐甄似懂非懂,目光落在齐毓头上的蓝宝石上,问她:“就像你头上这种宝石吗?”

齐毓头上戴的是稀有蓝宝石,按照道理说是比皓石值钱很多很多的,但想着古代人可能对这些没什么概念,于是齐毓点了点头,模棱两可的回了句:

“呃,差不多吧。”

谁知话音落下,就听一道声音从她们身后传来:

“还是夫人头上戴蓝宝石更贵重些。”

齐毓和齐甄循声回望,就见一个掌柜模样的中年男子向她们走来,目光仍停留在齐毓的蓝宝石发簪上,而他也是从齐毓束起的发髻上判断她已成亲。

这位掌柜姓吴,是金玉斋的老板兼掌柜,对两人拱手打招呼后,对戴着帷帽的齐毓问:

“这种品相的蓝宝石在大周还不常见,不知可否冒昧问一句,夫人是从何处得来?”

齐毓并未隐瞒,直言道:

“哦,我家相公有位善出海的朋友,他从海上带回来的。”

吴掌柜点头:

“是了,这蓝宝石是锡兰国的名物,须得出海三千里方能寻回。”

说完,他转身将琉璃盒中的皓石黄金项圈取下,放在一只红绒布的托盘中,呈送到齐毓和齐甄面前,让她们近处观看。

“这皓石虽不如蓝宝石珍贵,但在京城中也算独一份儿,并且是由关先生亲手打造而成,项圈上的镂空雕花也是特色。”

像这种放在琉璃盒中的东西,一般都是金玉斋这阶段最贵重的,不用特地强调也知道是好东西。

“二位若有兴趣的话,可以去楼上雅间,由内子服侍试戴如何?”吴掌柜殷勤建议道。

齐毓见齐甄好像还挺喜欢这个,便应道:

“好,那便有劳尊夫人。”

说完,吴掌柜便叫来店中的女伙计带她们上楼,齐甄开始还有点不好意思,但齐毓坚持后便也没有拒绝,两人往楼上去。

谁知刚上楼没几步,就听见楼下店铺中传来一道娇蛮的声音:

“你手上那项圈不错,拿过来给我们小姐瞧瞧。”

吴掌柜说:

“抱歉,这项圈是要给楼上两位贵客试戴的,小姐可以先看看别的。”

齐毓好齐甄对望一眼,相视一笑,心道好在来的早些,这吴掌柜还是挺讲先来后到的。

“混账!你知道我家小姐是谁吗?敢让她等,你们活得不耐烦了?”那丫鬟口气冲天,一听便知平日里仗势欺人惯了的。

而她之所以敢这么嚣张,原因是知道真正达官显贵家的夫人小姐是不会抛头露面,亲自到店中选购首饰的,一般都是各大首饰店的老板娘,亲自带着当季的新货奔走到各家后院,主动拿去给贵客挑选的。

这丫鬟判断会在门店中亲自选购的‘贵客’估计也‘贵’不到哪里去,再者她家小姐估计确实有点地位。

但吴掌柜能在京城这地界把金玉斋做成京城第一店,又岂会被一个丫鬟吓到,只听他保持客气,有礼有节的委婉拒绝:

“不好意思,本店从来都是先来后到,这项圈是楼上二位贵客先看中的,自然也该由楼上二位贵客先试戴才是,还请尊小姐稍事等待。”

话都说到这份上,但凡有点礼貌的人都不会再继续纠缠,然而这个道理只针对那些有礼貌懂规矩的人,今天来的这个显然不在其列。

楼下传来另一道平缓些的声音:

“哼,本郡主倒要看看,楼上是哪两位贵客敢叫本郡主等她们!”

郡主?

齐毓和齐甄也是没想到,来的会是个郡主。

“你认识吗?”齐毓问齐甄。

她婚前在京城的时候不常出门,也不常赴宴,对于京中勋贵小姐不太熟悉。

齐甄从那女子开口时便觉得声音有点耳熟,想了想,便干脆下楼去。

无双郡主冷着一张脸,听见楼梯处传来下楼的脚步声,楼下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向楼梯口。

齐甄下楼看见人,才确定了心中猜想,对为首那名华服红衣少女福了福身,唤道:

“原来是无双郡主。”

那郡主见楼上下来的人竟认识她,不过却戴着帷帽,狐疑的将人上下打量,语气稍加收敛,问道:

“你是何人?”

齐甄将帷帽掀开一角,露|出真颜,只见那郡主眉心一蹙,冷声认道:

“齐大小姐。你不好好在闺房里待着,怎的还学会抛头露面了?你不怕你未来夫家恼了你吗?”

齐甄面皮薄,待人素来端庄有礼,也不善吵架,被无双郡主奚落了也不知如何应对。

齐毓从齐甄身后走出,对那郡主斥都道:

“怎么,这朱雀街是你家开的?你这种人都能出来抛头露面,贻笑大方,还不许别人出门逛逛了?”

无双郡主面色一黑,目光落在齐毓身上,拧眉怒斥:

“你说谁贻笑大方?齐甄,她是谁啊,敢这般与本郡主说话,想被掌嘴吗?”

“齐毓。”不等齐甄开口,齐毓便自报家门,又说:“这才说到哪儿到哪儿,更难听的话还有的是呢,郡主要听吗?”

“岭南王妃齐毓?”无双郡主疑惑的上下打量齐毓。

这阵子亏得周敬在京城搅风搅雨风生水起,连带他王妃的知名度也水涨船高,连无双郡主都能立刻说出齐毓的来历。

“是我。郡主还要掌我的嘴吗?”齐毓问。

无双郡主面上闪过一丝难堪,毕竟她只是个郡主,齐毓是正儿八经的王妃,就算岭南王是所有成年皇子中最没用的那个,但他的身份摆在那儿,谁都不能不承认。

所以尽管心中有气,但无双郡主还是咬着后槽牙说了句:

“不敢。”

“既如此,那我姐姐先试戴那项圈,郡主没意见吧?”齐毓又说。

无双郡主目光在那项圈上转了转,语气生硬的对不善言辞的齐甄说:

“君子不夺人所好,本郡主看上那项圈了,齐大小姐就非得要跟我争吗?”

齐甄无端被扣上‘夺人所好’的帽子,有些委屈,小声辩解:

“我,没有……这本来就是我和毓姐儿先来的。”

“先来的又如何?你们又没买下,如今本郡主比你们先决定要买,你若不愿,不正是夺人所好,齐大小姐莫不是惯犯了吧?还是你天生就喜欢抢别人的东西?”

无双郡主话里有话,把齐甄说得面红耳赤,秀眉颦蹙,心急如焚,尤其最后一句‘惯犯’,更是说的人莫名其妙。

齐毓看出这无双郡主似乎就是在针对齐甄,那项圈兴许刚才她只是想看一下,但现在倒有点非要弄到手的意思,为此她不惜当众出言诋毁。

果然,讲规矩的齐甄受不了与人在人前争执,便主动退下阵来,对齐毓说:

“咱们走吧。”

齐毓还想说话,被齐甄摇头暗示,她知道只要自己坚持,毓姐儿一定会据理力争到底,可今日之后,不知会造出多少流言,凭的让齐毓添个‘仗势欺人’的名声是齐甄所不愿的。

“掌柜的,这项圈我们不看了,多谢。”

齐甄对吴掌柜说完,便拉着齐毓离开。

从无双郡主身边经过时,齐毓明显看到她嘴角勾起一抹得意洋洋的笑。

齐毓忽的止步,无双郡主一愣,就在她以为齐毓要改变主意的时候,就见齐毓忽的转身,对吴掌柜笑着提醒:

“吴掌柜,先前没来得及问,您家这项圈卖价几何?”

吴掌柜回道:“这项圈做工精巧,用料讲究,少于八千两,小店是不卖的。”

这价格齐毓比较满意,目光看着无双郡主,话却是跟吴掌柜说的:

“好,那掌柜可得把这位客人抓牢了,毕竟是八千两的大生意,可别被某些买不起的人糊弄过去。”

无双郡主听出齐毓指桑骂槐,暗示自己买不起,当即对丫鬟怒道:

“还等什么,一个破项圈难道本郡主会买不起?”

丫鬟却是不动,有点欲言又止,只是碍于齐毓仍好整以暇的站在原地,她才不好对自家郡主说出实情。

“你盯着我作甚?倒是去啊!”

无双郡主被气糊涂了,没看出丫鬟的示意眼神,大声催促道。

丫鬟没办法,只能在齐毓的目光注视下,凑到无双郡主耳边说了句什么,声音很低,除了贴耳说的无双郡主之外,其他人都没听见。

但从无双郡主骤变的脸色不难看出那丫鬟说了什么。

齐毓丝毫没给她留面子,似笑非笑的问:

“怎么,是嫌贵还是钱没带够?要不要借你们一点?”

齐毓今日有心来为齐甄买贵重些的订婚礼,所以出门前特地揣足了银票,寻常人若不是特地过来买东西,又怎会带那么多银票在身上?

当然了,凭无双郡主的身份,她就算没带够钱,也是能从金玉斋赊账回去的,反正郡王府在那儿又跑不掉,这钱总不会少了金玉斋就是。

怀就坏在,齐甄和齐毓在场。

无双郡主刚才那么嚣张的说要买,如今却拿不出钱,又不好意思当着齐毓齐甄的面对金玉斋说赊账,顿觉颜面尽失,恨得直咬后槽牙。

齐毓和周敬的性子一模一样,都比较挑食,像‘亏’和‘瘪’之类的都不爱吃。

若无双郡主的态度不那么恶劣,诚心诚意的过来说,就算齐毓她们试过,也可能看在她诚心要的份上让给她。

可这郡主鼻孔朝天,大放厥词,甚至不惜污名他人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这种卑劣行径,齐毓说什么也不惯着。

倒是齐甄,深知无双郡主刁蛮任性的脾气,不想让齐毓把人得罪到底,于是拉着齐毓往外走:

“好了,咱们走吧。”

齐毓觉得差不多了,才随齐甄跨出金玉斋的大门。

经过这么一闹,两人也没了逛街的兴致,齐甄说想回府,齐毓便陪她过桥,回到斜对面的月衣阁,她们的马车停靠在月衣阁旁边的巷子。

谁知她们刚走出门,就有一群家丁样的人扭送着一个人气冲冲的走过来,丫鬟们赶紧拦在齐毓和齐甄身前,防止自家主子被人冲撞。

只听齐甄忽的‘呀’了一声,齐毓不解,扭头看她,只见齐甄的目光落在那群家丁后面的几名华服公子身上。

为首那华服器宇轩昂,剑眉星目,正昂首阔步的向她们走来,一眼看见没来得及把帽帘放下的齐毓,他也微微一愣,眼中闪过些许疑惑。

无双郡主家的奴仆见此情形,赶忙跑入金玉斋中报信:

“郡主,秦世子找来了。咱们派去盯梢的人给他扣住了。”

无双郡主闻言,心中一慌,赶忙从金玉斋走出,往还没走远的齐甄齐毓看了一眼,然后便笑吟吟的向那冷面公子走去。

“元平哥哥,你不是在与有人饮茶,怎的这么快就出来了?”无双郡主仿佛换了一副面孔,对秦元平说话时温婉娇柔,哪里有先前半分的刁蛮。

听了她的称呼,齐毓才明白来的这位就是齐甄马上就要订婚的未婚夫婿,镇国公世子秦元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