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太子府的人赶到芙蓉园时,正在拍最后一品花木,也就是最后一张御花竞拍会的邀请帖。
初始价格就是六千,是个姓郭的西北富商应的价,太子府的人跟着叫了两轮,价格就涨到了八千。
眼看两边快急眼,周敬命人安排中场休息。
太子府的人见势不妙,便私下以太子的名义找上周敬。
“王爷,我家太子对竞拍会十分感兴趣,不知您可否通融一下?”太子府管事说。
周敬奇怪问他:“我前几日不是特地送了一张邀请帖给太子哥哥了,你们今日做什么要来凑热闹,明儿让太子哥哥直接来就是。”
太子府管事有苦难言。
邀请帖……邀请帖……三天前不是被太子给撕掉了嘛。可这又不能直说,只能另外找借口搪塞:
“是奴才的错。那日奴才在回府的路上,把王爷给太子的邀请帖弄丢了,我家太子得知此事,气得当场抽了奴才几十个嘴巴子,牙都快打掉了,还请王爷看在我家太子的面子上,再赏一张邀请帖。”
周敬将那管事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说:
“挨了几十个嘴巴子还能说话,你这脸皮挺厚实啊。”
太子府管事努力赔笑:“是是,奴才皮厚,王爷您莫要怪罪。邀请帖的事儿……”
周敬干咳一声,回归正题:
“邀请帖是特制的,数量有限,实在拿不出多余的份,就剩外面那张了。”
太子府管事为难道:
“可外面那张的价格……”
周敬直言问他:“怎么,嫌贵啊?”
太子府管事被周敬眼中的天真无邪弄得很无语,暗自腹诽:贵不贵你心里没数?
“不,不是嫌贵,只是……”
‘只是’了半天也没‘只是’出个所以然来。
周敬说:
“别只是了。我跟你交个实底,献王府的那张邀请帖是花六千两买的,但架不住人家来的早,太子府最后一个来,就剩最后一张了,价格既然叫到了八千,那也没有再往下降的道理,不然不好交代。”
“你看这样好不好,待会儿你出去,抢先报价八千五,我命人不等那西北富商应价就把最后一品花木拍给你,这很够意思了吧?你回去可得在太子哥哥面前替我多美言几句。”
太子府管事听得糊里糊涂。
岭南王满口他‘够意思’,可他的‘意思’究竟是什么意思?
进来商量了半天,好话说尽,他价格是一点没降,反而还加了五百两……这意思可真够意思的!
不过话说到这份上,太子府管事也看出了岭南王是个认钱不认人的,跟他打感情牌,他能直接把拍桌都掀了的那种人。
尽管心里憋着气,但为了不再继续被抬价,太子府管事只能含泪喊出了八千五百两的高价,把最后一张邀请帖给买了回去。
回去之后,太子拿着这张价值八千五百两的帖子,再一次萌生了想把它撕碎的冲动,被眼明手快的管事拦住了。
管事按住太子的手,苦口婆心的说了句:
“殿下别,这个贵啊。”
太子:……
**
御赐牡丹竞拍会的邀请帖拢共卖出去一百二十张,而十株牡丹在当日全部拍出,其中献王府拍下了两株,太子府拍下了两株,凉国公府拍下两株,宣平侯府、武安侯府、昌平伯府,承恩伯府各拍下一株。
平均一株三万八千两,总计拍出了三十八万两的价格。
竞拍会后第三日,周敬携款入宫分账。
周敬为了分账,特地带了一把小算盘入宫来,当着顺宁帝的面噼里啪啦打了一通,清脆的算盘打击声在勤政殿内回响。
这还是顺宁帝第一次在勤政殿里听见算盘声……
不知怎的,他竟然能从这些算盘声中听出老六的欢快心情。
人都说琴音通心,也是没想到,算盘声竟然也能,看来只要是发自内心的感悟,都容易让人产生共鸣。
“算好啦!三十八万两,按约定一九分账,父皇分得三十四万两千两,儿臣分得三万八千两。”周敬把算盘一合,腆着笑脸对顺宁帝说:
“父皇,您富有四海,两千两于您而言不过九牛一毛,依儿臣看,不如就把这两千两的零头抹掉,儿臣给您个整数,也省得找了。”
周敬说完就想数银票,只听顺宁帝说:
“凑整挺好,那就给朕三十五万吧。”
“好好好。”周敬连声说,然而数了几张以后才反应过来不对,赶忙纠正:“父皇,是三十四万。”
“不是三十四万两千吗?你要给朕凑个整数,那就三十五万。”顺宁帝说。
周敬愣了愣,不过很快回神:
“父皇,您富有四……”
话没说完就被顺宁帝打断:“谁告诉你朕富有?这天下最不富有的人就是朕。”
周敬:……
半晌后,周敬确定他的老父亲没开玩笑,当即做出痛苦决定:
“那还是给父皇三十四万两千吧。”
顺宁帝挑眉说:“找钱不麻烦啊?”
周敬果断摇头:“不麻烦啊。我最喜欢找钱了。”
“哼。”顺宁帝冷哼一声,一锤定音:“就三十五万,少一两你今儿都别想走!”
周敬:……
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
周敬现在就后悔,后悔不该贪那两千两的小便宜,早知道一开始就跟老父亲公事公办,也省得现在贴进去八千两,关键是他也想不到,堂堂皇帝陛下,竟然连两千两都要跟他计较。
低头看着手里薄薄的三张银票,周敬感觉失去了很多。
顺宁帝见他这副表情,故意放缓了数钱的动作,明知故问道:
“怎么,不高兴了?”
周敬闷闷不乐的回:“没有,高兴着呢。”
顺宁帝良心发现,决定不逗他了,把数完的银票和没数完的银票统统放到一边,对周敬说:
“要不,朕跟你说个高兴的事儿?”
周敬异想天开的指着龙案上那堆银票问:
“父皇要把那些全都赏赐给儿臣吗?”
顺宁帝差点起身抽他,没好气白了他一眼,平复心情后对外唤了一声:
“刘盛,把人带进来。”
不一会儿,两个脸色惨白的太监被押到勤政殿外,顺宁帝对周敬说:
“你年少时,朕对你关心甚少,皇子所中的种种不公朕并不知晓,命暗卫调查过后,知你所言非虚,如今那两个腌臜货朕替你捉了来,你想怎么处置都随你。”
周敬万万没想到竟是这事,他那天只是随口卖惨,没想到老父亲还当真了。
走到殿门口往外看了一眼,只见两个脸色惨白,浑身颤抖的老太监被押在门外,看见他们的脸,周敬想起小时候受他们谩骂欺负的画面。
那俩老太监看见周敬,吓得连连磕头求饶: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周敬心情有点复杂,重新回到龙案前,靠着龙案犹豫好一阵后,对顺宁帝说:
“放了吧。”
顺宁帝问:“放了?不是他们欺负的你?”
周敬摊手说:“是他们。不过我都长大了,他们也老了,就算要他们的命又能怎样。”
这个回答显然出乎了顺宁帝的预料,只听他蹙眉说:“假意仁慈可并非好事。”
周敬说:
“无关仁慈与否,若非有人授意,他们怎敢苛待于我,不过是两条狗而已,难道我被狗咬了,还得再咬回去才叫好吗?”
顺宁帝当然知道那两个老太监背后有人指使,只是没想到老六会直接当面说出来。
一般的皇子,这个时候就该感激涕零的谢恩了,不管真心还是假意,心服还是不服,表面上都会表现得很懂事很大度。
可这小子不仅没谢恩,还直言两个狗奴才背后有人指使,他是真心想就这么算了,还是想让顺宁帝继续追查下去?
但正如周敬所言,他已经平安长大了,这个时候就算追查到当年是谁下令苛待于他,其实意义并不大,因为这种没有酿成实际伤害的罪名,就算查出来顶多也就是责备反省思过,根本没法将下令之人彻底惩处。
所以,就算周敬不说,顺宁帝也会让人继续查下去,但查出结果后只能暂时按下不表,看那人今后会不会再做出其他恶事,累加起来一并发作才能有效果。
顺宁帝对刘盛挥了挥手,刘盛立刻领回圣意,将那两个不断求饶的老太监拖了下去。
周敬有点好奇刘总管会把那俩老太监怎么样,目光不由得追着他们看了一会儿,等回过神把头扭回来的时候,发现老父亲正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目光盯着自己。
“父皇这么看儿臣,是不是突然觉得儿臣挺大智若愚的?”周敬讨嫌的自夸起来。
顺宁帝气结,冷哼回道:
“朕看你是大愚若智吧。为了点黄白之物,你算是彻底把京城那些王公贵族得罪干净了,还有空在朕这里美呢,朕要是你,现在就回去多找几个护卫,别什么时候出去给人套麻袋打了都不知道谁干的。”
周敬给劈头盖脸训了一通,目光落在老父亲案上的一叠黄白之物上,他拼着得罪全京城的王公贵族的风险,为老父亲赚了这么多钱回来,一句夸奖没听到,还得了个‘大愚若智’的评价。
没意思,太没意思了。
周敬垮起一张脸,对顺宁帝行了个告退礼,气呼呼的走了。
走出殿门的时候,正好遇见处置老太监回来复命的刘盛,周敬对他点了点头,而后不多言直接离开。
刘盛见他离去时神情不对,进殿回禀完正事后,顺嘴问了一句:
“陛下,岭南王走的时候怎的像是不高兴?”
顺宁帝哼声说:
“他不高兴?朕还不高兴呢!”说着,从案角把那叠‘黄白之物’重新拿回来数了数。
虽说那小子的招是损了点,也是胆大包天借着顺宁帝的名义敛财,不过也正因为他那么做了,才让顺宁帝得了这三十五万两,有这笔钱,边关吃紧的燃眉之急便可迎刃而解。
想到这里,顺宁帝又觉得那小子虽然气人,但多少还有点用处,到底是不忍心让他被人半路套麻袋,于是对刘盛吩咐道:
“让于启莲来见朕。”
片刻后,大内侍卫统领于启莲被传召入殿,行礼过后,躬身静待顺宁帝的口谕。
“挑五百个侍卫,武艺高强,人机灵些的,编入岭南王府,做岭南王麾下第一批亲卫。”
于启莲惊讶这个命令,皇帝从大内侍卫中挑选侍卫给王爷这种事古往今来并非特例,但人选很意外,要是太子或献王得此殊荣对待很正常,但是岭南王……
尽管心中存疑,但于启莲没敢多问,直接领命去办了。
于启莲退下后,顺宁帝从龙案后走出,手里仍拿着那叠能为他解忧的银票,心里盘算着这笔钱该怎么花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刘盛奉上热茶,见顺宁帝嘴角含笑,心情很不错的样子,大着胆子问道:
“陛下,您给岭南王送护卫是为了保护他,可会不会也因此让岭南王成为众矢之的?”
顺宁帝明白刘盛的意思,帝王的恩宠能叫人一步登天,也能叫人千夫所指,树大招风的道理人人都懂。
皇帝对一个人最好的保护应该是润物细无声的,将他仔细的藏起来,不叫人察觉到威胁。
但那小子回京后全身上下,从头到脚都写着一行字:
【老子回来干一票就走。】
仔细现象,这心思就跟他第一次离京时是一样的。
因为确确实实没想着留下,所以就算把京城的人都得罪干净他也无所谓,因为无所谓,所以做起事来全然不讲规矩,不顾后果。
这样一个高调又欠揍的人,润物细无声的保护显然不适用。
现阶段顺宁帝只有不断叠加恩宠,告诉那些对周敬虎视眈眈的人:【这小子他老子罩着呢】,才能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