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古怪的汤

夜已深,宫道上寂静无声,宫人们放慢脚步,生怕惊动了殿内的主人。

然而此时景福宫里,却依旧亮着灯,贴身伺候的婢女小心翼翼,动作轻轻为端坐在镜子前的女子卸下发鬓。

她半阖着眼,像是在闭目养神。

忽然一声:“母妃,您明明知道那小贱人欺辱女儿,为甚还拦着我,不让女儿去父皇面前告御状?”

声音带着撒娇,还有些嗔怒,瞬间打破殿内的宁静。

那声母妃唤出,镜前的女子缓缓睁开眼。

铜镜里倒映出来的脸,早已是过了花信之年,看上去有三十多岁,可因保养得宜,岁月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多少痕迹。

说话之人不是旁人,正是憋了一肚子气的凌筝,从承德殿回来,她已经忍得够久了。

被她唤作母妃的人,正是她的生母,也是四妃之一的淑妃。

凌筝脸上气得通红,一想到方才宫宴上的画面,不待淑妃开口,她又愤愤道:“明明女儿才是父皇的骨肉,那小贱人她算什么东西,父皇当真是偏心,女儿不服…”

一旁伺候淑妃的婢女闻言,恨不得把自个当作聋子哑巴,什么也听不到才好。

毕竟这番话从公主嘴里说出,多少有些大逆不道。

果不其然,久不出声的淑妃,对公主的满腹牢骚,微微蹙眉。

“筝儿!”语气里已有些不悦。

“母妃平日里是怎么教导你?你看看你如今像什么样?一口一个小贱人,还有半分公主的样么?”

她到底在深宫里待了十多年,能做到四妃的位置,哪会是一个冲动无脑的人?

可偏偏这个女儿,性子倔得像头牛,连她一星半点的忍耐,也学不到。

淑妃扶了扶额,不欲多说。

便对凌筝摆了摆手:“回你的凤悟宫,好好静静心。”

“明日把心经抄五十遍,哪日抄完你再过来见母妃,便这么说了罢。”

淑妃这番说辞,不过是为了磨磨凌筝的耐性,看似在罚她,实则是良苦用心。

可凌筝自幼娇生惯养,今日在华林园受辱也就算了,让她没想到的是,就连疼爱她的母妃,也不愿帮她?

还为了那个小贱人,要惩罚她?

她气性那样高,又怎么受得了?

不由脱口而出道:“母妃,您怎么也和父皇一样,宁愿帮一个外人,也不帮我?”

说着过来挽淑妃的袖子,一脸不甘心:“您睁大眼睛看看,我才是您的女儿啊?”

若是平日里,淑妃少不得会心软,好好安抚凌筝一番。

可眼看着晋元帝为了那宁安郡主,对她的筝儿越发不喜,她作为一个母亲,哪有不恨的道理?

可再如何,那宁安郡主也是个外人,任由晋元帝宠着,也不会威胁到储君的位子。

倒是她的斐儿,万万不能再因这个,让斐儿的前程也断送了去。

作为一个母亲,她只能权衡轻重,也只能继续忍下去。

更何况这么些年,在这些嫔妃之中,她便是凭着这份忍耐,善解人意,在晋元帝心里占据一席之地,这个时候可万万不能出来差子。

念及此,面对凌筝的胡搅蛮缠,淑妃脸色更冷了。

“筝儿,不许胡闹!”

又唤了一旁的婢女:“红杏,本宫乏了,还不送公主回去!”

那语气冷淡得像冰,让凌筝听了心也凉了一截。

***

凤悟宫里,碎片声划破夜的宁静,让殿内伺候的宫人骇得大气也不敢出。

凌筝像疯了一样,将手边能砸的瓷器,全都扔到了地上。

她边砸边发脾气:“那个贱人!母妃竟为了那个贱人责罚我!”

“本宫何错之有?!”

“宁安!你这个小贱人!”

“总有一天本宫要叫你生不如死!”

就在刚刚一个宫女进来给公主送茶水,便被她一个杯子砸到脑门上,顿时血流如注。

这个时候哪个不长眼的,还敢往她跟前凑?生怕被殃及池鱼。

“公主…”贴身伺候在一旁的香苓,眼看这样下去不是个事,于是忙走上前来,劝了句:“您消消气,这样下去对您身子无益啊!”

“您听奴婢一句。”她皱眉想了想,又道:“奴婢倒是有个法子…虽不能用来对付宁安郡主,但恶心那个贱人,或许还是可行的。”

凌筝听了这话,果然止了手里的动作。

香苓这个法子虽不算高明,但也是古往今来,用在后宫争宠里,最直接有效的法子。

这件事虽和争宠不同,可有异曲同工之处,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香苓想以宁安郡主那样好胜的性子,若心心念念的东西,不再属于她一个人,甚至被一个貌若无盐的贱婢染指。

香苓就不信了,那宁安郡主还能笑得出来?

如此想着,香苓道:“公主,奴婢的法子虽鄙陋,但包管有用,便是…”

凌筝斜靠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听着,脸上的怒与恨,很快慢慢缓和下来。

她撩起额前的碎发,用小手指往耳后带了下,看样子心情还不错,听到最后,连嘴角的笑也浓了。

“如此说来,倒是有趣。”

“去!”

她摸了手边的茶,抿了一口入喉,然后对身侧的宫人扬首:“还不快去把春红唤来。”

不多时,一个太监领了个宫女进来,那宫女看上去畏畏缩缩,背脊弯起来像虾米。

待走到凌筝跟前,她屈膝行了个礼:“奴婢见过公主。”

显然她怕极了眼前的人,说罢这话,她头垂得更低了,就连声音听上去,也有些发抖。

毕竟大半夜的召得那样急,她一个小小的宫婢,不胡思乱想才怪?

很快容不得她多想,一道不容置疑的口吻,在当头响起,从她耳边凉凉划过。

“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夜虽深,殿内的烛火却亮堂得很。

春红闻言身子一抖,“怎么?聋了不成?公主的话听不到么?”

还不等她动作,香苓皱眉催促了声。

春红避无可避,这才颤着声应是,缓缓抬头。

烛火下的一张脸,可以说是相当精彩。

她的五官不算突出,普普通通,可离得近的人瞧了,还是免不得被她右边脸上的胎记,吓得退避三舍。

那块胎记很大,是深褐色的,几乎遮住了她半张脸,是从娘胎里便带出来的。

为了遮丑她一直用粉掩盖,哪知一次下雨的时候,立马原形毕露。

便因为此,她只能被打发出去,做粗使宫女。

所以春红很害怕在人前露出自己的脸,特别是看到那些人指指点点的目光,那对她而言,就像是凌迟一样。

凌筝见了这张脸,笑得妩媚动人,似乎很是满意,随即她勾了勾唇,吐出两个字:“很好。”

春红:“……”

雎鸠宫,院落里满是杂草。

突然听到一声敲门声,从外面传来,谢玧从地上支起身子,他漆黑的眸落在门那头,却没有去起身开门的意思。

“谁?”嗓音很是沙哑,就像是没睡醒一样。

外头的人听到回应,连忙道:“是…奴婢是来给质子您送汤的。”

声音很是耳生,还带着点胆怯。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春红,她手里捧着汤盅,手心都紧张得冒出汗来。

这话落,里头似乎听到一丝动静,是有人起身走过来。

那低沉的嗓音透过门缝,一下下敲打春红的心尖:“不必了,拿回去罢。”

被这么生硬的拒绝,春红早有心理准备,她来时记得公主交代的话。

“不管你用什么法子,都要让质子喝下这碗汤,事成之后,本宫少不了你的好处。”

“若办不成的话,你该知道的?”

虽她不知这碗汤里有什么?可她想到公主的手段,还有说那番话时眼里的狠辣,她哪能说走便走?

“质子,是公主让奴婢来的…公主她说昨日不该那样对质子您,所以特让奴婢过来,向质子聊表歉意,若奴婢连这样的小事也做不好,公主一定会责罚奴婢的,还望质子您大人有大量,可怜可怜奴婢罢?”

屋外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到只有一门之隔的谢玧耳中。

公主?竟是公主?

他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春红原以为这样说了,会让里头的人起怜悯之心,可换来的,只有屋里人厌恶的情绪。

那躁动不安的血液,好似在身体里沸腾,谢玧攥紧手心,指尖被他捏到发白。

就在春红浑然不知,危险向她靠近之时,有人唤了一声:“阿玧,你起来了吗?”

那声音清甜悦耳,一下子冲淡了闷热的暑气。

谢玧一怔,眸里的浓黑也很快消散。

与此同时,一只黑猫从凌楚楚怀里钻出来,它似嗅到了什么香味,竟喵呜一声,在她怀里蹬了两下,便跳下了地。

春红从小怕猫,显然那猫还是朝着她扑过来,大概是被她手里的汤盅吸引了。

“喵呜”又是一声猫叫,尖锐刺耳,吓得春红一个脚步不稳,竟尖叫一声,将手里的汤盅啪的摔到地上。

春红眼看着地上的碎片,骇得脸色惨白。

那猫冲过来,就要去吃地上的食物。

凌楚楚赶忙上来阻止:“你这小淘气,这么贪嘴的?不许吃。”

说着把猫抱在怀里,正要向春红道歉,哪知一抬眼,撞见春红脸上骇人的胎记,她愣了下。

春红赶忙捂着脸,又羞又急,不待凌楚楚开口,便扭头跑了。

“诶,你…”

怀里的猫仍旧不安分,喵呜怪叫着,试图想要挣脱凌楚楚,对地上的吃食贼心不死。

凌楚楚见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可那鼻子里的异香,好似一下子吸入肺腑,她也不禁被地上的食物吸引。

很快的,她脸有些微微发热,感觉怪怪的。

殊不知这汤里的药,可是最烈性的媚药,唤作醉人香。

便是闻上一闻,都可以令人脸红心跳,所以当年在宫里,这样禁药早就快失传了,也不知凌筝又从哪里弄到?

谢玧拉开门,便看到了这一幕,少女脸颊红红,就像喝醉了酒。

阿玧,怎么回事?我…”

她一句话没说完,就觉得晕晕乎乎,差点栽倒在地。

就在她倒地之时,一个长臂探过来,将她揽入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