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酒局对林净宁来说,毫无疑问是一个鸿门宴。这一点上,江桥说的没错。如果说金融街的应总真是铁了心想弄他,单凭张晓这点理由没什么意义,无非就是商人唯利是图,想从中再拿点好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所谓生意场上今天并肩作战的伙伴,可能就是明天的敌人,林净宁怎么会不知道这个道理。
酒桌上这个应总全然不似当初合作的样子,点了拢翠园的几瓶烈酒,道:“净宁啊,这个事你扪心自问,哥哥我吃大亏了吧,但咱俩什么关系,一切都好说。”
林净宁目光从那几瓶烈酒上慢慢移开。
“想当初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出了事儿,虽说他有错,但毕竟林家那个孟春林先出的手吧,我们要点补偿也不为过,要不是你从中凯旋,我哪知道林家让了两个点?净宁,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
这是兴师问罪来了。
林净宁淡淡一笑,说:“您这是说的哪里话,我得去开封府喊冤。当初我们谈好的可是不到一个点,至于其他,那是我的私事。”
应总慢慢收了笑,往椅子后面一靠。
林净宁:“您说是这道理吗?”
应总很快又一副笑意,喝了口酒,有意无意道:“不过是随口说说,别放在心上。我听说杨慎的夜总会有几个新来的,模样倒是比晓晓差了不少,怎么这眼力见儿越混越回去了,我这去一趟,挺丢面儿。”
提到张晓,话里有话。
林净宁径自倒了一杯酒,说:“我想这是个误会。”
应总故作疑惑:“什么误会?”
要真是有事儿,自证清白不难,但偏偏过往不留痕迹,金融街纵横商界多少年,这点把戏不会看不出来,要回面子是假,借此捞金是真。
林净宁笑而不语。
包厢的门这时被人推开,江桥走了进来,俯身到林净宁耳侧说了句什么,林净宁眉头轻皱,再一抬眼,门口站着陈清然。
应总低头看了一眼手机,脸色极为难看。
陈清然穿着白衬衫牛仔裤,头发束在脑后,目光很是清亮,抬脚一步一步走进来,先是和应总打了一声招呼。
应总挤出一丝牵强的笑:“陈检查官,好久不见。”
陈清然笑的风情万种:“上一周才查过您那个金融一条街,怎么能是好久不见,别是我长得太普通,应总把我忘了。”
江桥悄声退出去,林净宁不动声色看戏。
应总陪着笑:“岂敢岂敢。”
陈清然这才看向林净宁,笑意里有一些狡黠,找了个位子坐了下来,说:“看来二位今天有事要谈,我没扫兴吧?”
林净宁扯了一下嘴角:“蓬荜生辉。”
陈清然:“呦,这么抬举我啊林总?”
林净宁没说话,神色不明,低头倒了一杯酒,朝着陈清然的方向举起,浅酌了一杯。喉结滚动,烈酒席卷全身。他下意识地咬了咬牙,转而脸色又缓和起来。
陈清然:“林总酒量不错。”
林净宁沉默了一会儿,拿了三个大玻璃杯,倒满了烈酒,看向应总,说:“不过一些小事,不足挂齿,今日自当赔罪,敬您三杯。”
应总摆摆手:“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事,过了。”
林净宁动作却没停下,端起玻璃杯仰头喝下,三杯烈酒下肚,脸色一片苍白,头晕眼热,只能用手强撑着酒桌,淡淡一笑。
应总叹了口气,敬了一杯酒便走了。那晚的事后来以林净宁给了一块地而结束,刚好是宜城大学要盖的那栋楼的地皮。
包厢里顿时安静下来。
陈清然说:“你还好吧?”
林净宁笑笑。
就在十分钟前,网络近乎瘫痪,原因是有人上传了那晚张晓进入林净宁包厢的视频,证实被人恶意篡改了时间,其实不过几分钟就出来了,还是张晓灰头土脸被拒绝的画面。
陈清然:“其实那块地,你可以不给的。”
林净宁从烟盒里拿出一支烟,叼在嘴角,打火机按了好几下都没火,他随意甩了甩,火才出来。只是偏头点了烟,淡淡吸了两口,黯声道:“他是来要面子的,总得给点儿。”
陈清然歪头一笑:“还卖了个人情。”
这话没说完。
林净宁抬眼,双眼朦胧,声音低了:“你做的?”
没有前因后果的话,陈清然却听的明白,说的是张晓那个事。其实凭借林净宁的手段,这种事还不至于到现在这地步,至多是他毫不在意自己的风评,懒得解释,任由事态发展,结果事实出来,金融街一把手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反倒林净宁退一步卖个人情,可谓是一举两得。
陈清然多聪明啊,早该想到这一层,也不得不佩服林净宁这个男人了,看着云淡风轻的样子,手段温和却也致命,由着兔子往里钻。
“早知道你有法子,我就不帮你了。”陈清然嗔道,“倒是我多此一举了。”
林净宁一笑:“怎么会呢,时间把握的刚好。”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色煞白,却还在漫不经心地抽着烟,看了陈清然一眼,目光落在手机上,静了一会儿。
陈清然道:“你不会早就知道吧。”
林净宁问:“什么?”
“你就装吧。”陈清然说,“这个张晓怎么舍得给自己身上喷脏水呢,最多是拿了钱要弄你,当然也得给自己留一手,所以我猜视频原件肯定在她那儿,既然拿钱办的事,自然也能拿钱解决。谁真正想弄你我不知道,但是我很好奇,林总和扬州温府的关系。”
林净宁抬头。
陈清然:“不会也是想要联姻吧?我们也不过是最近才见面,那在之前,我可不可以猜一猜林家最初想要联姻的是扬州。”
林净宁沉思半晌,笑了:“陈检真是巾帼不让须眉,那你还真是猜错了,想要联姻的不是我。”
陈清然目光一敛,耸了耸肩,想起两个小时之前,少年恩师李碧琦来了一个电话,拜托她处理一件事,没想到居然就是最近林净宁的这件风流韵事。其实李碧琦不说,陈清然也会想办法,就是有些意外,李碧琦常年在国外,怎么会管的上林净宁的事?
林净宁抽了一般的烟,便开始咳嗽。他刚喝了三大杯烈酒,包厢的冷空调吹着,此刻硬撑着坐了一会儿,现在头痛剧烈,整个胃翻江倒海。
陈清然给他拍了拍背,叫了江桥进来。
宜城的晚风又开始吹起来,一连多日的晴天瞬间风云变幻,有些地方先落了雨,路况不好,去医院的路一直堵着,林净宁坐在车里,半睡半醒。
陈清然坐在旁边,给他盖上毯子,问江桥道:“你们老板一直都这样吗?喝酒跟拼命一样,还一声不吭。”
江桥不好意思笑笑:“现在还好。”
陈清然叹气:“真想不通图什么。”
前面的路一直都不了,车里的气氛也挺奇怪,闷热又平静,江桥便多说了句:“我跟着老板刚创业的时候,那会儿才叫喝的狠,一个月跑好几趟医院。现在可能有温小姐管了,老板喝的不多——”
江桥说到这,意识到说错了。
陈清然却听出话茬:“温小姐?”
江桥清清嗓子,想打马虎眼,只是笑了笑,刚好前面的路通了,便将话题转移到路况上来,没再多说什么。
陈清然低头看了一眼林净宁。
他睡得不太踏实,身上的酒味浓淡适宜,倒是烟味儿清清淡淡,薄唇紧抿,领口的扣子半开着,喉结轻滚,闭着眼睛的样子依然沉稳淡然。
后半夜雨势渐大,有几条街有塌方,宜城的消防队都出来了,医院附近也是一片杂乱。陈清然索性留在医院照顾他,在病床边坐了一会儿,视线落在他的手机上,好奇驱使拿过来看了一眼,通讯录里没有温小姐。
倒是有个温渝,陈清然一愣。
电话是无意识拨出去的,那边响了两声没人接,陈清然很快就挂了,删除了通讯记录,将手机放回原位,再看向沉睡中的林净宁,也不知道是想起什么,改变了主意,转身离开了医院。
等到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
林净宁靠在病床上,一只手打着点滴,一只手在看翻阅江桥送过来的文件。杨慎得知消息,忙完夜场的事情很快赶了过来。
其实杨慎就是单纯好奇:“这个陈清然真是有点本事。”
林净宁淡淡一笑。
杨慎说:“你也不够意思啊少爷,心里明明有谱也不告诉我,让我担心的那叫一个着急,你瞧瞧我这嘴,都上火了。”
林净宁:“你这不是活该。”
杨慎又叹气道:“但现在银行那边还是不行,就算金融街不追究,但也不会好到哪儿去,我有个小道消息,听说姑姑来宜城了。”
林净宁:“我该猜到了。”
杨慎:“她想干吗?”
这么一连串事件出来,林玉珍也藏不住了。如果不是孟春林的车祸挡了些日子,给林净宁创造了机会,现在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先是张晓的风波,让他和金融街反目成仇,那边既然知道他从中弄了一个点,说明已经和林玉珍搭上了桥,但他昨晚卖了个人情,想必金融街那边最多不会落井下石,但也不太会施以援手。如今银行又断了资金流转,林玉珍必然是给了天大的好处。
林净宁合上文件,揉了揉眼窝。
他冷笑道:“她只是想搞垮致远。”
杨慎不解:“致远毁了,对她有什么好处,而且这样你不就顺理成章回林家了吗,她这不是给你铺路——”
林净宁淡淡道:“你以为她会让我回林家?”
杨慎瞳孔一震。
林净宁将手里的文件丢到桌上,拿了一支烟咬在嘴里,只是轻轻的吸了一口,由着烟圈缭绕在眼前,就像一层拨不开的雾。
杨慎慢慢瘫坐在椅子上:“这么明目张胆。”
说罢忽然站了起来。
林净宁目光偏过来。
视线在空中对视的一刹那,杨慎感觉脊背都麻了。他们同时想起了林净宁的亲生母亲,那个消失的许诗雅。杨慎知道,这是林净宁的心结。
林净宁别过脸,看向窗外,天空阴沉,雨水降落,他的脸色也沉了几分,艰难启齿:“她手里一定还有一个,我不能还手的理由。”
昨天晚上。
后来李湘走了,办公室就剩温渝一个人,她又待了很久,想通了点事儿,拨了一个电话,那是李碧琦的私人号码,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温渝?”
“妈,你帮我个忙。”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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