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渝捯饬了很大一会儿才出的门。事实上也就是换了一件白色衬衫牛仔裤,头发披散在肩膀上,发尾刚好在肩头向后卷起,多了些青春调皮。
她故意收拾了一个小时才出的门。
林净宁坐在后座,低头玩手机,夹着烟的手伸出窗外,弹了弹烟灰,一抬眼就看到温渝走了过来。
温渝斜挎着个小包,微微倾斜身子:“等久了吧?”
问的很无辜,还挺记仇。
林净宁笑了笑:“还可以再等一会儿。”
温渝很轻的哼了一声:“比起昨天的话,我觉得自己人品还不错,今天太阳又这么好,就当日光浴了呗,你该感谢我。”
林净宁闭了下眼:“你说的是。”
他这样照单全收,温渝心情大好,绕到另一边上了车。林净宁收回了手,又吸了几口烟,沉在茶杯里。
车子缓缓开起来。
温渝看着那浸透的烟,问他:“那你打算怎么感谢我啊?”
林净宁说:“看你想要什么。”
温渝往后一靠,抿抿唇,特别郑重其事的看着他说:“这个算愿望吗,我真的说什么都行,你不会反悔吧?”
“我像反悔的人吗?”
温渝:“看着——还行。”
林净宁皱眉:“怎么说也认识这么久了,原来我在你这也不过只是个‘还行?’,看来以后我得好好做人了,争取宽大处理。”
温渝被他逗笑了:“什么叫宽大处理?”
“只能努力在你这留个好印象。”林净宁说,“要是做的不够好,你看着给个面子就行,怎么样?”
温渝笑开。
他们去的地方是京阳二环的一个私人场子,往里开像是走山路一样,两边都是僻静的小树林,进去之后映入一大片原野,再往里面开,还有打高尔夫的小球场,旁边是一个类似苏格兰风格的农场。这挥金如土的地方,一草一木都让人咂舌。
温渝半摇车窗,感慨道:“我都不知道京阳有这么一个地方。”
林净宁换了个坐姿,抬手搭在她身后的靠背上面,斜倚着身子,说:“这地儿不对外开,以后想来给你办张卡。”
温渝扭头看林净宁,差点碰到他的脸。
林净宁明知故问:“怎么还脸红了?”
“谁脸红了。”温渝羞道,试图转移话题,“每天待这跟养老一样也挺好的,风景又漂亮,肯定心里很健康。”
林净宁嗤笑了一声:“这的一花一草都是国家一级园林师亲自打理,别小看一棵树,能买京阳一套房。”
温渝吃惊:“这么贵?”
林净宁笑而不语。
车子一路九拐十八弯,停在一个庭院门口。温渝跟在林净宁后面下车,全然不愿意想他带她来这做什么,只是想呼吸新鲜空气看风景。他们去的是一个楼阁包厢,里面大的超乎温渝想象,什么玩乐设施都有。
林净宁问她:“想吃点什么?”
温渝:“你随便点吧。”
话音刚落,门口进来两个人。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男人,穿着一身西装,身侧走着一个女人,抹胸短裙高跟红唇,笑起来像一汪池水。
一进门就喊林净宁:“就知道你今天会来。”
这个男人叫陈砚纶,那是温渝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在后来她与林净宁在一起的时光里,这个男人出现的并不多。再听到这名字便是在京阳的二十二条传说里。听说掌管多个企业,低调成谜。那时候温渝还不知道,陈砚纶这个人和林净宁之间的纠葛,只是看得出来两个人关系不浅。
林净宁:“心情不错啊。”
“投资了一个大项目,成效还算不错,要是眼红了,就把宜城那摊子扔了过来。”陈砚纶笑着在藤椅上坐下来,看了一眼温渝,“介绍一下?”
“林总,半年不见,眼光都不一样了。”一旁的女人倒是主动,目光在温渝身上转了个身,伸出手对温渝道,“林洒言,林净宁的林,洒家的洒,言不由衷的言。”
这名字介绍的别有一番风味。
不知道为什么,温渝一眼就喜欢上这个女人,给人很大方随和的样子,她也轻轻伸过手握住:“我叫温渝。”
林洒言调侃道:“哪个渝?”
“矢志不渝的渝。”
林洒言从温渝眼里看到一丝女人之间的意蕴,笑了笑说:“我看应该是温香软玉的温,思君不见下渝州的渝。”
这话就有意思了。
林净宁翘着个二郎腿,喝了口茶:“这么久不见,洒姐的口才还是如此了得,风姿也不减当年,我们可不敢当。”
这话又在护着了。
陈砚纶说:“那是你不知道这几年洒姐在京阳的地位,可是高了又高,咱这种小喽啰也只能远观不可亵玩。”
“扯犊子吧你俩。”林洒言笑了出来,“别吓着人家姑娘。”
温渝原本是沉默的,听到谈话里提起自己,抬眼礼貌的回了个笑,低头琢磨起茶道,自己和自己玩起来。他们在一边说话,她也听不懂,逮着个机会去洗手间,没想到林洒言也跟着她一块去,俩人顺便借此出去看山去了。
等她们离开,陈砚纶道:“真喜欢啊?”
林净宁没说话。
陈砚纶:“别说,有点当年雅姨的味道。我说这么多年了你放不下是怎么着啊?我可是远在千里之外就听见你看上了个小姑娘,大张旗鼓带着玩,什么意思啊?”
林净宁:“没什么意思。”
“老爷子还不松口?”
林净宁摸了支烟,拿捏在手里玩来玩去,也不点燃,只是淡淡道:“不松口不代表不能做,只是找了这么多年一点踪迹都没有。”
陈砚纶:“李恪严不是回国了,没打听到点什么消息?当年可是他送雅姨出的国。还是说你那个前女友给你找茬了怎么着啊,保不齐还有杨慎给你守着宜城那边的烂摊子,担心什么?”
林净宁乐了:“你这消息挺灵通啊。”
陈砚纶:“这圈子就这么点大。”
或许林家只有老爷子一个人知道,林净宁还在找自己的亲生母亲许诗雅。但这事儿在林家是秘闻,林净宁在祠堂发过誓,老爷子在世的时候,这件事永远不允许对簿公堂。现在嘉兴催着联姻,老爷子一天不如一天,他要是应了这门婚事,往后就别想清净了。
林净宁:“还他妈挺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陈砚纶看着窗外的原野,笑哼了一声,“你还有个大哥,我可是孤身一人,联姻这事迟早得来。”
“这就怂了?”
陈砚纶轻薄一笑:“那还能怎么着,沈家的事儿你也多少知道,那老太太可真是腥风血雨的一生,周家都快气炸了,我看你啊,还是要小心点你那个精明能干的大嫂和姑姑。”
林净宁:“我心里有数。”
他们在这边说着,视野里出现了两个女人。林洒言人如其名,也不见外,看着温渝像个邻家妹妹,带着她往山坡那边走。
不远处还有零星的人在玩,她们走去小路。
林洒言问她:“还在读书吗?”
温渝摇头:“应该算是教书的。”
“这工作好,假期又多。”林洒言说,“有事没事让林净宁带你去玩,挣钱不就是给女人花的吗,别给他省。”
温渝笑笑:“我工资够花。”
林洒言目光抬了一抬,意蕴不明的看向别处,有意无意说了句:“这圈子还真是小,相似的人太多,从前我就遇到过一个,差点没了半条命。”
这话有些深意,温渝只是听,半晌扯开话题道:“这边的风景很好,不像南方都是古屋和桥,还有点潮湿。”
“南方人啊?”
温渝说:“扬州人。”
林洒言“哦”了长长一声:“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啊,听说地地道道的南方女孩子都温柔似水,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还真是‘林’妹妹。”
温渝捋了捋头发,不好意思笑笑。
说了几句,两人又往回走。回去的时候,林净宁和陈砚纶在打台球,菜还没上桌。陈砚纶打着趣问林洒言说:“等你们回来黄花菜都凉了,洒姐先玩一把?”
林洒言:“那我和温渝一块吧。”
温渝反射性地摇手:“我不会。”
林洒言:“林净宁在这,怕什么,他当年玩这个可是一流,放眼天南海北没一个人是对手,让他教你。”
陈砚纶“啧”了一声:“我没面子吗?”
林洒言耸肩:“没看出来。”
真正玩起来的时候,温渝才知道林净宁玩的有多好。他这人对你好不会表现的太明显,但都是实实在在的给。那天他教了她很久,温渝上手快,一会儿就可以和陈砚纶打几个回合。
林净宁退居幕后,在一边喝酒,偶尔过去指导。
温渝记得他俯身贴过来的温度,是那天的太阳温度。他很克制的弯着腰,气息游离在她的耳边,手把手的扶着她的腕子,告诉她怎么样玩更有胜算,得什么姿势,打出的球才能回传,有时候得用脑子。温渝一时间出神,会被他敲脑袋提醒:“专心一点。”
她吐吐舌头,又进一球。
那天玩的挺久,久到陈砚纶因为一个不得不去的饭局才散伙。温渝觉得他们不像是偶遇,像是事先商量好的来这玩,顺便谈谈事儿。
这方面她听不懂,好在学会了台球。后来林净宁教了她很多东西,以至于很多年后她接了李碧琦的班,和别人谈生意,阴差阳错打了场台球才谈成,还是从林净宁手里抢走的,温渝知道,他故意放的水。
但那些事已经是后话了。
现在这个苏格兰式农场好像起风了,只剩下林净宁和她。温渝问他是不是该走了,林净宁笑笑说,不急。他亲自开着车,带她去了山坡。温渝以为他是过来吹风散心的,也只顾着看风景了。
山坡上是一片小树林,浓稠茂密。
林净宁说:“下去看看?”
温渝已经迫不及待了,她推开车门就往山坡上走。风从后面吹起头发,束在裤子里的白色衬衫也被风吹得鼓起来,她不知道那一刻,林净宁眼神微微变化。
他轻步走在她后面,给她指了一个方向:“看那儿。”
温渝细瞧:“什么呀?”
温渝又往坡上走了几步,眼睛眯起来,放的长远,好像是几只大象,她以为自己眼花了,又定睛看了一会儿,不可思议的回过头看林净宁。
他两手抄兜,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温渝磕磕绊绊的问:“这怎么会有大象?”
林净宁淡淡笑了:“你再仔细瞧瞧。”
温渝又看了会儿,那几只大象有的睡着,有的醒着,旁边都是丛林,附近好像还有围栏和牌子,像是京阳动物园。这农场居然在动物园的后边,真是叹为观止。温渝知道有钱人怎么玩,见识过很多,实在没有想到还能玩的这么寸土寸金。
温渝看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大象走进丛林消失不见,才渐渐回过神来。林净宁这人和其他人不一样,他不是那种会陪你去动物园的人,却会换一种更有意思的法子让你开心。
那天之于温渝的意义不太一样。
他们动身回去已是傍晚,车子驱使在山坡上,刚好夕阳西下,天空上有飞机飞过。温渝看得入神,全然没有发觉到林净宁停下了车。
夕阳像是要钻进眼里去,温渝不由得放松下来,只顾着贪恋天边的晚霞,扭过头去,看着林净宁说:“怎么不走了?”
林净宁:“歇会儿。”
温渝歪过头:“累了吗?”
她身后就是晚霞,眼睛明亮干净,问这话的时候透漏着几许担心,看在林净宁眼里,总觉得有那么点一尘不染的味道。
温渝以为他不舒服,抬手去摸他额头。
她倾身过来的时候,带着一点淡淡的体香。林净宁淡淡的抬眼,目光沉下来,低声说:“这两天我就走了,可能回宜城。”
温渝还没理解这话:“啊?”
林净宁扯了扯嘴角,抬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进怀里,一手扶着她的腰,湿热的吻就落了下来。温渝抖了一下,没敢动,他吻得温和,手掌拂过她的脸,轻轻带过一下,温渝紧张的闭上眼睛。
直到触感消失,她恍惚般的睁开眼。
林净宁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勾勾的笑,抬手挑了挑她胸前的衬衫,拨弄到纽扣的时候停下了动作,轻声道:“还是穿裙子好看。”
温渝慢慢的深呼吸了一口气。
他们从认识到现在,过去了这么久,林净宁对她有点兴趣,但似乎又不着急,他很能沉得住气,要不是在京阳遇见,或许他们之间也不过只是昙花一现。但现在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她经受不住这样的挑逗,捂着衬衫坐起来。
林净宁:“害羞了?”
温渝:“你才害羞。”
林净宁:“那再来一次?”
温渝气的脸红:“你敢。”
林净宁闷笑,笑的肩膀都轻微颤动起来。那个傍晚的气氛实在太好,如果那一天林净宁有下一步动作,温渝大抵也是不会拒绝的。只是刚暧昧起来,他的电话就响了。
看到来电显示,林净宁顿了片刻。
温渝听不清楚说了什么,只是看他的脸色不太好看,却还是一副淡然自若的样子,说了两句挂了电话。温渝没有问出口,哪怕刚刚温存过。
那天的后来,是他助理送她回去的。
林净宁走的很急,好像是出了什么大事。温渝也是在回去的路上,听见他助理接了一个电话,隐约说了两句嘉兴那边,听的含糊。
事实上是孟春林出事了。
林之和电话里只是简单两句,说孟春林和几个公子哥斗车出了车祸,嘉兴那边已经连夜将人接了回去,但问题似乎很严重,林之和声音沉重:“老爷子叫你赶紧回来。”
林净宁飞机直达嘉兴,到了已是半夜。
林之和亲自开车过来接的,在路上给他道明情况,说老爷子很生气,包括爸那边,让他多少有些心理准备。林净宁折腾了一天,很是疲惫。
他闭着眼睛,一直没有开口。
林之和着急道:“别说爸和老爷子这一关,姑姑都不见得会退让。春林在宜城你该跟她通个气,现在闹成这样,开的还是你的车,又是重伤,不得算你头上,姑姑要是不闹个天翻地覆才怪。还有你知道撞的是谁吗?那可是宜城金融一把手的长子,这次真的是闹出大事了,听说伤的也不轻。”
林净宁淡淡启唇:“我车不也报销了。”
“你还在想你的车?”
林净宁将窗户开到最大,吹的整个人清醒了几分,轻描淡写道:“这要出事的是我,也不见得这么着急。”
“胡说。”林之和叹气,“你还是想想怎么应付林家人吧。”
风吹进来,不比京阳,嘉兴的天有些潮湿,又是午夜,免不了刺骨寒冷,林净宁咳嗽了几声,转了转脖子,看向窗外。他也没有算到,孟春林会惹出这么大事。
午夜鸣笛,总多了些厚重孤独。
林之和将车停在门口,几百年的雕花木门半开着。林净宁整理了一下衣服,才随林之和走了进去。一路经过假山花园,路过八角亭,深夜的湖面看着格外平静,又蕴藏着一丝暗涌。走到老爷子房间门口,两边的窗户金金关着,里头的灯刚才还亮着,等他们一到,却灭了。
林之和了然于心:“我去医院再看看。”
从前老爷子房间跟前的大槐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老到弯了腰,这树几百年了,风雨不倒,此刻树枝却弯下来,落在窗前。湖面的冷空气飘过来,林净宁站在门口,又是咽炎,嗓子难免痛痒,又不能出声咳嗽。
这么大的嘉兴林家,此刻一片寂静。
院子里只有林净宁一个人,他挺直着背,微低着头,目光垂下,只听到四周的风声。这是老爷子的处罚方式,犯了错就站到改正为止,林净宁又是个不愿轻易服输的人,自然会罚站更久。他就那样一直站着,站到了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