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2016年过到暮春的时候,宜城的天气已经比之前温暖多了。这半个月以来,温渝忙的脚不沾地,她很少再想起那件西装,还有一面之缘的林净宁。

除了有一天,李湘叫了几个同门师兄打麻将。

她当时想自摸炸弹,冷不丁听见李湘看着对面的人说:“何师兄没谈女朋友吧?看我们温渝怎么样?”

温渝当时羞得一脸通红。

那位何师兄是他们这一届助教里面最早升副教授的一个,前途远大,被调侃了也潇洒坦荡,笑着问温渝:“小师妹喜欢什么样的?”

她那时在想什么呢?

好像有那么一刻,脑海里闪过林净宁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他倚在阳台上漫不经心打电话,让温渝想起年少时陪老爷子听扬州评弹,从前故事里那个风流公子哥,也就那么一瞬间的事。再回过神来,她笑笑不接话,李湘乖乖转移话题。

像这样闲暇的时间不多,她大都在院里值班。

有一段时间,她从办公室回公寓差不多已经是深夜,骆佳薇交代的事情很多,甚至一天见不到人,却依然有很多小问题给她发过来,忙起来正常三餐都吃不了,直到宜城大学汇演。

那天的文学汇演,场面很大。

开场的预热是骆佳薇的演讲,举止优雅的副教授掩眸含笑,直接脱稿,讲的绘声绘色,赢得阵阵掌声。那稿子温渝写了一周,但最后没用她的。

李湘为此愤愤不平:“不用你的稿子还让你写?!也就你好说话,要是我非得顶她几句,管她什么背景能拿我怎么样。”

“可能我写的不好。”

李湘似乎比她还生气:“你就忍吧。”

温渝笑了笑说:“我这两年要跟着她做课题,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为这点事就生气,那我早气死了,小不忍则乱大谋知道吗。”

李湘无话可说。

温渝当时站在背景台一侧的门口,手里拿着骆佳薇的风衣外套和名牌包,看着场下主席台坐的那一排人,有文化界的几个元老,大多都是知名校友,她在那一圈人群里看见一个熟人,著名作家李恪严。

她曾经在外公李熠华的京阳宅院见过。

只是那个时候她还在读高中,去京阳过暑假,和同巷子的伙伴去乡下摸鱼抓虾,留着短发,和现在一点也不像。算起来已经过去十年,李恪严也有五十岁了,远远看去身体健朗,兴许是常年锻炼的缘故,像四十出头的年纪,只是两鬓有稍许白发,那双眼睛依然藏着洞察和丰富的阅历。

旁边有人凑过去说话,双方都淡淡笑了。

李湘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问她:“看什么呢?”

温渝收回目光:“你怎么过来了?”

“我太闲了呗,宜城大学的风光都被你们文学院的骆教授抢走了,你知道我们办公室的大姐怎么说的吗?”

温渝“嗯?”了一声。

“只怪自己不如人家年轻。”

温渝看向台上的骆佳薇。

李湘看了一眼主席台,戳了戳她的胳膊,轻声道:“我前阵子摸到了她的八卦,原本以为是空穴来风,现在一看这阵势,八九不离十了,你要不要听啊?”

温渝揉揉耳朵:“我看你就是太闲了。”

“不说我嘴痒。”

温渝:“那就嘴痒好了。”

李湘:“…………”

不过三五分钟的开场白,整个会场已经热闹起来。骆佳薇讲完深深鞠躬,优雅从容的走了下来。温渝见状递过衣服和包,总算胳膊能轻松一些。

却听见骆佳薇道:“你去趟会客室收拾一下,准备些上好的茶叶和热水,一会儿几个领导会过去。”

这些原来不该助教做的。

温渝想了想,还是道:“好的。”

旁边的李湘看不过去,想说句话,被温渝垂下的手拉着,只好咽了回去。直到走出会场,才咋呼起来,批评温渝太过软弱任人宰割活该被使唤。事实上温渝只是懒得计较,除了偶尔感觉到不被尊重的时候,有那么一两个夜晚也是难过的。

今天校园里很热闹,人群大都聚集在会场。

宽阔的马路上停着很多社会车辆,路两边的树笔直挺拔,不时有几个学生走过,话里也是在讨论汇演有什么节目,今天是文学院的大日子。温渝回了一下头,远远还能听见百千平米的会场里高歌吵闹的声音。

李湘后来被政治学院叫去,温渝一个人去了会客室。

宜城大学最著名的学院和专业都在文学院,校长也曾经是文学院的院长,因此会多照顾一些,整个学校最气派的会客室也放在了这,平时多用来接待一些尊贵的有身份的客人。

她那时正在泡茶,听见门口一些响动。

院里几个领导陪同着著名作家李恪严一起走进来,一同过来的还有骆佳薇,就是其他的正教授都没有这个资格。

其中一个副院长道:“我们骆教授刚才可谓是口若悬河,娓娓而谈,真是后生可畏,我现在都自愧不如了。”

骆佳薇莞尔:“您太抬举我了,我这个水平哪能和您比。”

“李教授您瞧瞧,佳薇这张嘴我们可说不过。”说这话的是文学院的院长顾世真,看着李恪严笑道,“您里边请。”

一行人坐进来,温渝开始端茶倒水。

听见院长顾世真道:“我听说您最近在国外,又忙着新书呢?那我可是要拭目以待了,回头佳薇可得多给我几本啊。”

李恪严笑笑,抿了口茶。

骆佳薇的表情稍微有些僵持,又很快恢复原样,看了一眼低头倒水的温渝,轻轻咳了一声,引得温渝抬头,看见骆佳薇的唇语,那意思是你先出去吧。

温渝会意,想着倒好水就走。

一句话没注意的功夫,听见顾世真问了句什么,李恪严方才放松的笑了,道:“净宁不会在意,顾院长多心了。”

话音刚落,门口出现了一道身影。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去,包括温渝。距离她上一次见到林净宁已经过去大半个月,那还是在灯光昏黄的夜里。他气质冷淡,有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做派却是不修边幅的样子。后来她再想起这一次突如其来的相遇,温渝还是会感谢上苍。

他就这么走了进来,与众人寒暄。

顾世真笑道:“净宁啊,你再不来,李教授可要不给我面子了。”

林净宁就站在那儿,淡淡的弯了弯唇,问候了几句,才郑重看向李恪严,关系亲近的人总是举足轻重放在最后:“严叔,您等久了。”

“亏你还记我今天回来。”

林净宁又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浅浅笑了一下,道:“这种事怎么能忘?您来宜城我自当奉陪到底。”说罢看向一旁呆若木鸡的骆佳薇,淡声叫了一声,“师母。”转而又将目光移开。

他随意往沙发那一坐,把玩着手里的烟。

顾世真笑着问了两句别的话,才将刚才的话题岔开,他似乎也毫不在意,笑了一下,抬眼,目光从温渝那边不着痕迹的掠过去。

只是那一声“师母”,惊得温渝烫到了手。

滚烫的茶水撒到衬衫袖子上,她忍着痛轻轻缩了回去,趁着众人还没有注意到她,又恰好是站在门口的位置,很快就退了出去。外面天高地阔,好似才松了一口气。

温渝走出办公楼,好像卸下一个重担。

难怪院里领导对骆佳薇关照有加,现在想起大都是看在李恪严的面子上。看来这件事在文学院并不是一个秘密,只是鲜少有人提起,大家都心照不宣。林净宁是个不讲究排面的人,也不在乎拂了谁面子,笑意中有几分讥笑,搅乱了一浑水,坦然的坐在那看戏。

那天的后来,温渝多半待在办公室值班。

她看着窗外的阳光,想起与林净宁的短短一面。他看起来三十来岁,作风却像个混迹生意场几十年的资本家,谈笑风生游刃有余,不像那夜见到的样子,放松又不经心。

温渝有那么一刻想知道他是什么人物。

会场的文学汇演一直到傍晚才缓缓结束,她没什么兴趣去看,只是在结束后有些事情要处理好,居然也和文学院的一些学生忙了很久,再一看外面,天已经黑透,深夜降临。

她一个人走在校园路上,往办公室去。

李湘打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回公寓,也是在这个时候接到骆佳薇的电话,要她帮忙拿一些第二天的上课资料去学校门口,温渝找了半天。

那会儿已经是深夜十点。

办公室的柜子里全是文件夹,都是打乱排列,不太好找。偌大一栋教学楼,只有她这一间亮着,外边的走廊静悄悄的,偶尔会有风声吹打着玻璃窗,温渝只觉得背后发凉。

她给李湘打电话,企图缓解这种恐惧。

“我还以为你回公寓了。”李湘道,“这会儿去办公室干吗?”

“帮骆佳薇找资料。”

李湘皱眉:“大晚上的她要干吗?!”

“你干吗呢?”

李湘说:“一边看《大汉天子》一边吃零食咯,哪像你就是一个苦力车夫,人家指哪儿你跑哪儿,我告诉你温渝,你今天不学会拒绝,后面有你好受的。我现在倒觉得骆佳薇挺厉害的,为人处事很精明。”

温渝拨弄着那一排文件夹,苦笑。

“今天来文学院的那个作家李恪严见到了吧,他和骆佳薇什么关系你知道吗?”李湘八卦的心又起来了,似乎这些话不说出来憋着难受,“他大骆佳薇二十岁啊。”

温渝很淡定:“我知道。”

“你知道?”

“法律认可的正当关系。”温渝说。

李湘大吃一惊,对于温渝不咸不淡的态度有些失望,还想着给她一个爆炸新闻来着:“你怎么知道的?”

温渝找的腰难受,一低头,看见那沓资料。

她一股脑抱进怀里,也不管形象怎么样,直接就往出走,手机里李湘还在追问,僻静的教学楼里只有她这发出的声音,声控灯亮了又灭了,温渝一身冷汗。

从这到校门口,她走了二十分钟。

余光里有看见顾世真的车子开了出去,车窗开着,能看到脸上的笑意。也是在一个月后的宜城几个大学的联赛运动会上,温渝才知道,那天的会客室不是一般身份能进去的。一顿饭的功夫,李恪严赠了一万本藏书,林净宁捐了宜城大学半栋楼。

学校门口没有人在,骆佳薇已经走了。

这一两个月来,温渝似乎都是这种状态,往往忙到连晚饭都吃不上,总是匆匆忙忙,这种形象被李碧琦看到,准是会批评一顿,严重的话还会带她回扬州。

校门口的车辆在深夜变少,只有路灯寂寞的照着。

温渝有些疲惫,随意坐在门口一个石头桩子上,怀里还抱着那一沓资料,傻傻不肯放到地上,没人知道她现在连弯腰都累。

那辆黑色辉腾缓缓从学校开了出来。

温渝一个低头,愣神,车子停在她身边。

她抬眼一瞧,车窗半摇,林净宁看了过来。他的眸子有些淡然,又深不可测,眼里含笑看着她,话音却很轻,只是说了句:“是你啊。”

温渝当即愣在当场。

林净宁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目光从她袖子上短暂划过,小姑娘似乎有些拘谨,茶渍在袖口留下痕迹,哪怕挽了起来,还是透过白色的衬衫隐隐看得清,此刻因为他的视线,温渝羞愧地侧了一下胳膊,挡住了那片污渍。

只听他道:“你们顾院长那,我们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