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说这话是看着程阙问的,程阙不动声色地看了看低着头不敢直视天颜的温淑。
“正是内子。”他笑着答道。
楚亭抬手让宫人内侍全退了出去,黑眸在二人之间一转,冲着温淑笑问:“嫂夫人,你和兄长是怎么结识的?”
温淑没料到小皇帝一来就问她,教礼宫人说直视龙颜是为不敬,但不看向他也不好,她只好抬起眼看向小皇帝的方向,目光停留在他黑金的衣襟和白洁的下巴上。
“回陛下,臣妇与夫君成亲之前并不相识。”温淑不知小皇帝问话的用意,只实话实说。
楚亭轻快地笑了一声,身子歪了歪,低下头,一手托腮,正对上温淑的目光,双眉一扬,问:“嫂夫人怎么不看我?我长得可不比兄长差,看了不会伤眼睛的。”
他确实长得很好,眉若弦月,唇红齿白,笑起来神采飞扬。若不是生在天家做了皇帝,恐怕就成了世人所说的长街纵马拈花的风流俏郎君。不过他年龄尚小,骨相还未完全舒展开,行为举止带着股孩子的轻快,让他看起来带着些稚气。
温淑虽被他这孩子气的举动惊了一下,但却很快反应过来,小皇帝与程阙之间不拘小节,她若是太过死守规矩恐怕反让他不高兴。
她抬眸与他对视,笑道:“陛下乃是天子,臣妇未经允许,岂敢随意直视君颜?”
小皇帝见她笑,也肯直视着他了,又直起身子对程阙道:“兄长你看,嫂夫人没反对我长得不比你差。”
“也无人敢说陛下你长得比我差啊。”程阙温声回他。
小皇帝不满道:“那是现在,以前和你走在一路,别人都是夸你的。”
程阙笑而不语,小皇帝便又道:“兄长的病可好些了?要不要让太医过来给你看看。”
“近日确实好多了,太医就不必了,今日陛下生辰,别因为宣太医传出去惹出什么流言来。”程阙回绝道。
“那好吧。”小皇帝有些失望地点头,随即又道,“说起来你成亲都不告诉我,我还没送礼呢。”
他说着便高声唤起李德庆,李德庆忙跑了进来。小皇帝催促着他把自己私库财物小册翻了出来。
他捧着小册子,走到程阙身边,按住要起身的程阙,然后边翻册子边问道:“你看,这些都是我的东西,你想要哪些?”
温淑看着程阙往册上看了一眼,随即目光温和地看着小皇帝道:“陛下送什么,我都很开心。”
小皇帝眉开眼笑,拿着册子对李德庆指了好些地方,道:“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这些等会儿都送到兄长院里去。”
等李德庆走了,小皇帝冲程阙道:“兄长,你的新婚贺礼我给了,今日可是我的生辰,我的生辰礼呢?”
程阙自袖里取出一个薄薄的荷包,递给他,眉眼带笑,温声道:“祝陛下岁岁平安。”
“多谢兄长。”
他二人君不持身份,臣不居低位,瞧着同平常人家的亲兄弟一般。温淑笑笑,对二人交情又有了新的认知。
谁知笑还未收,就见小皇帝又冲自己道:“嫂夫人,你给我备礼物了吗?”
温淑笑容一滞,她一个跟着家中人来赴宴的,怎么可能会单独为皇帝备生辰礼!
程阙见她明显被小皇帝这一问给问傻了,故意咳了一声。温淑回神,解释道:“陛下有所不知,臣妇自由长在明州,明州风俗,夫妻二人送礼都是一起送一份的。是以臣妇现下没为陛下单独准备礼物,但等回去后,必定给陛下补上。”
小皇帝闻言笑开,道:“那好,我可等着呢,你别忘了,兄长一定要替我提醒嫂夫人啊。”
“一定。”程阙看向温淑。
小皇帝得到肯定的答案,心满意足,把程阙给的东西收好,又道:“我还没用早膳,你们应该也没吃吧?”
得到肯定的回复,他又兴奋地唤宫人上了早膳,三人便热热闹闹吃了一顿早膳。
小皇帝不知是真的很喜欢程阙这个兄长,还是只是在宫里太过孤寂,边用膳还边和程阙闲谈。一场早膳说说笑笑就没停过,等早膳撤下去,温淑心里对他这个九五之尊的畏惧感早就和着早膳一起吞进了肚子里。
用了早膳,小皇帝又拉着程阙下棋,温淑坐在一旁观战,在小皇帝终于赢了一盘棋时,已经是两个时辰后了。
小皇帝有些不舍地把玉棋子扔回棋篓里,愁道:“时间过得好快,下一次和兄长下棋,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程阙边捡棋子,边道:“只要陛下想,我随时来都可以。”
小皇帝自暴自弃地一趴,趴在棋盘上,不像十六,倒像个八岁孩童一般,憋屈道:“我倒是随时都想,可母后她不允许啊!”
程阙温和的目光一闪,但很快便道:“今日过后陛下就要立后选妃了,然后就是亲政,届时陛下也不会再想着同我下棋了。”
小皇帝闻言露出一个牙酸的表情,苦道:“那怎么能一样!”
程阙笑笑,不接茬儿。他收好棋子,道:“陛下停下来,是有其他事要做吧?”
小皇帝撑起身,点头道:“要先去母后宫里。兄长带着嫂夫人在宫里随意逛逛也好,在这里也行,到时间直接去清池殿就行。”
“好。”
小皇帝带着李德庆去太后寝宫,留下温淑二人坐在原处。宫人和内侍都被小皇帝安排守在外面,他二人倒真得了清静自在。
程阙自小皇帝走后,又拿起棋子,往棋盘上飞速地摆上。温淑看他一黑一白放得极快,没有犹豫,便上前坐到小皇帝方才的位置。
“你在复盘方才那局棋?”
“我觉得陛下有话要和我说。”程阙轻轻咳了一声,手上的动作开始慢下来,闻言抬眸看她,眼里闪过笑意。
“怎么,三娘看出什么了?”
温淑摇头,她可弄不懂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程阙停下手上动作,把棋盘上的棋子放到一旁棋篓里,又重新落子,边放边道:“你看。”
温淑闻言,目光下意识跟着他指尖放下的棋局走。这棋看着很明了,白棋运筹帷幄,黑棋一直在胡乱地逃。
程阙咳了一声,修长的两指夹着一颗黑棋,提醒道:“这里。”
一子落,局势开始逆转,温淑微微睁大眼。程阙笑了一下,又继续摆放棋子。这一次,黑棋不再是逃,先前像是随意放的为了谋求活路的棋子都活用了起来,很快便占了上风。
等程阙将棋局摆全,温淑神色微惊,有些不可置信道:“你觉得这是陛下想跟你说的话?”
程阙双手置于膝上,神色颇有几分凝重,道:“不敢肯定。”
若陛下是想说他自己是那颗扭转战局的棋子,那么告诉程阙的意义是什么?
若陛下自己是下棋的人,那棋子是谁?
温淑左右看了看,凑到程阙面前,望着他的眼睛,极小声问:“陛下是想要你帮他收回皇权吗?”
程阙牵起唇角,也极小声地回:“不知道。”
小气!
温淑坐回去。
程阙挑眉,转道:“三娘,要出去走走吗?”
温淑摇头,皇宫里面还是不要乱走为好,万一撞见什么事,指不定就惹来杀身之祸了,他们就等着参加宴席好了。
酉时,清池殿。
来为皇帝生辰祝贺的王公大臣都已入座,就等皇帝和太后了。
又等了片刻,内侍传驾的声音响起,众人纷纷起身行礼,山呼万岁。
小皇帝换了黑金龙纹冕服,正色了不少。他站在高位上,朝众臣抬手,平静地唤起众人。
温淑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发现小皇帝神色间多了股冷厉,随即低下头。
等众臣献礼毕,宫乐歌舞起,太后一走,清池殿内便热闹了起来。
程阙在对坐男宾里,坐在高大的武将堆中,看不到现下如何了。温淑上午在小皇帝宫里吃得有些多,坐在席间,只好倒些专为女客备的果饮喝。
侍奉的宫人见她爱喝,便又端着一盅果饮来,却不知是没端稳还是那琉璃盏滑,将满满一盅果饮全部倒在了温淑衣裙上。
果饮是甜的,温淑立时觉得衣裙都黏糊起来。那宫人看着年龄小,自知做错事,顿时就吓出了眼泪来,又不敢在陛下生辰宴上哭出来或弄出大动静惹人注意。只一边掉眼泪,一边用祈求的眼神看着温淑。
温淑叹了叹,轻声道:“无事,你带我去换洗一下便好。”
小宫人如蒙大赦,忙点了点头,躬身引路,低声道:“夫人这边请。”
温淑有心向国公夫人和老夫人说一声,却见她二人都正忙着与人交谈,便直接跟着宫人走了。好在宴席已半,常有人走动,无人注意她这边的小插曲。
小宫人引着她到不远处的殿内,嘭地一下就跪了下去,口中直念:“谢温夫人宽恩!”
温淑苦笑着唤她起来,道:“无事,好在府中周到,为我多备了一身衣衣裳。你去后殿内官处替我取来便是。”
小宫人爬起来,道:“屏风后有提前备好的热水,夫人先擦洗一下,小人很快就回来。”
她一溜烟跑出去,还不忘为温淑合上门。温淑摇摇头,绕到屏风后,见桶中水还冒着热气,便抬手宽衣解带。
刚脱下外裳,温淑便耳尖地听到了门外有脚步声。
一声重响,被宫人带上的门被粗暴地推开,温淑捞过外裳,胡乱地往身上套。
来人脚步声沉,呼吸粗重,一听便是男子,进门后直接就朝里面来,让她根本来不及穿衣躲避。
温淑裹着外裳往里退,口中怒道:“站住!”
对面粗重的呼吸缓了缓,随即今日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响起。
“嫂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