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觉得我该是什么样的?”程阙眯眼。
温淑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默默垂眼,程阙对于这门亲事的猜测怕是八九不离十,他如此敏锐……
“我觉得你应该身在朝堂之上,立于众人之前,行于艳阳之下。”而不是一身病痛,居于破败的小院之中,与小小的烛火为伴。
程阙闻言愣了愣,随即朗声笑了起来,笑到眼中都泛起水光才道:“三娘真是风趣,别的不说,光“行于艳阳之下”我可能就不太行。”
温淑看他笑得肆意,又想起他走几步路都虚弱的样子,不由牙酸了一下,正要说点什么,就听程阙乐道:“我才不走在艳阳下,若是晒黑了,那我这玉面公子的称号恐怕就要易主了。”
温淑咬牙,好,算我自作多情。
许是温淑的“我就不该说这话”面上表现得太过明显,程阙生生笑了许久。
温淑生怕他笑岔了气回头再犯病,忙道:“好了好了,我还有问题没问呢。”
程阙:“你说。”
“依我看七娘是个好姑娘,性子直爽又善良。为何她见了你态度这般奇怪?”
“因为她母亲。”程阙正色道。
“你是说符棋心?”温淑奇道,“可符棋心去世时你不过一岁。”
程阙摇头,长长的睫毛垂下,轻声道:“我其实是一岁时才被抱回秦国公府的。”
温淑心中一紧:“那岂不是正好是符棋心快生产的时候?”
“是啊,符棋心在那之前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
“所以……”
“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何要在那个时候把我抱回府里”程阙苦笑着摇头。
明明可以更早,或者等符棋心生下七娘后再抱回来,可他们偏偏选了那个时候。符棋心满心欢喜盼着的自己同夫君的第一个孩子就要出生了,夫君却从外面抱回了一个快满一岁的儿子,她心中的感受可想而知。
温淑顿觉问错了话,忙道:“不是你的错。要怪也只能怪国公爷,与你和七娘都无关。”
程阙摇头轻笑:“所以说七娘怪我也是应当的,若不是我,她会过得很好。”
“这不是你可以选的,你不要自责。”
程阙一笑:“好,听三娘的。不过今夜我怕是不能再与你秉烛夜谈了,我觉得我该去床上修炼神魂了。”这场谈话耗费了他太多力气,此刻整个人又病恹恹的了。
温淑:“好,我这就扶你这个在世黎君去打坐修行。”
程阙笑笑,没再说话。
他很快就睡了过去,温淑为他放床帐的手一顿,静静地看着他。睡着的程阙没了那总是带在面上的笑意,看着冷俊了许多。他整个人陷在宽厚的被子里,只露出一张无甚血色的脸,在昏暗的烛光下,显得越发脆弱。温淑抬手在他额上探了探,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才放下心。
翌日,温淑是在吵嚷声中醒来的。昨夜躺在床上思虑太久,睡得太晚,她清早头脑发昏,拉起被子往头上一盖,打算继续睡睡,谁知门外的吵嚷声不小反增。
她泄气将被子一掀,慢吞吞起身,提气道:“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秦国公府怎么这般烦,连觉也不让人好睡,比家中嫡母还毒上一个程灼。
温淑迷迷瞪瞪地坐在床边,没一会儿就等来了碧桃。碧桃上前为她梳洗,边解释道:“三娘,是红梨和他们吵起来了。”
温淑扶额,白皙的手指在太阳穴上重重按了两下,无奈道:“为什么吵?”
碧桃:“三娘,他们太过分了,昨日还送份晚膳,今日却什么都没有了。大公子这里只有白米,我们总不能日日清早都喝白粥吧!我们本打算去膳房,却被院外的侍卫拦下了。那白宣三人还不停在一旁拱火,实在惹人生气。”
温淑抬眼看向窗外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巳时一刻了。”
温淑默默算了算自己睡了多少时辰,顿时清醒了不少,打了个小小的哈欠道:“大公子起了吗?”
见她不先关心自己的膳食,反问起程阙,碧桃不高兴道:“大公子还睡着呢。不过他体弱病重,多睡点也正常。”
温淑抬眸看她,好笑道:“我怎么觉得你对他成见大得很?”
碧桃顿时愤愤道:“他体弱病重,根本就护不住你,反还需要你的照顾。”
说完她便眼里汪着泪水,又道:“三娘,要不我们回去吧。既然嫁的不是世子,那就是他们国公府骗人,让他们把婚约解除,我们回去吧。虽然夫人对你也不好,但我们好歹能弄到饭吃。”
温淑拍了拍她的头,哭笑不得道:“想什么呢,你以为婚约这么好解除?再说了,我才不回去。”
碧桃懵道:“为什么不回去?”
温淑边朝一旁的水盆走边道:“现在解除婚约回去,我就是成过一次亲的人了。到时候嫡母要将我送去哪家做妾还不是说送就送啊,连个出家的机会都不会给我。”
“可是留在这里也不好,连吃的都不给。”碧桃发愁。
温淑笑道:“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吃的东西只要有钱怎么都不会缺。你看我现在,既不用去给嫡婆母晨昏定省,也不用受家里嫡母的气。大公子病弱不起,院中也无其他莺莺燕燕。我上不用尽孝,中不用侍夫,下不用管妾室通房,简直再好不过了。”
碧桃被她一通言论说服,高兴了不少,手脚麻利地为她梳妆。没过一会儿,温淑便从头到脚都收拾齐整了。红梨还撑着嗓门叉着腰同侍卫和白宣几人争吵,可谓是“舌战群儒”,丝毫不落下风。
温淑瞧着她的背影,满意地笑了笑,故作不知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几人闻声立时停下了争吵,齐齐对她行礼。红梨见了她,方才的气势顿时扫地,红着眼圈儿委屈道:“三娘,他们不让我出去,还不给饭吃。”
温淑险些被她这副别扭的委屈样儿逗笑,心中却又因为她软了软,上前安抚地摸摸她的头。
白宣几人对视一番,那个叫兰心的便出言解释。
“温娘子,昨日里大公子亲口说了自请禁足三日。这位叫红梨的小娘子非要闯出院去,这不是明摆着不服夫人管教,打大公子的脸吗?几个侍卫拦住她也是为了她好,免得她犯了禁受罚。谁知她狗咬吕洞宾,竟非要说被欺负了。”
红梨气不过,作势又要上前同她吵。温淑忙朝碧桃递了个眼神。碧桃会意,上前拉住红梨。
兰心见状得意一笑:“要不说温娘子乃官家女呢,真有大家之风,明事理。”
温淑越过她看向她身后的一个侍卫,柔声道:“刘卫长呢?”
那侍卫尚未答话,兰心便插话道:“刘卫长可是世子身边的红人,事务繁多,可不是闲得什么都要管的。”
温淑依旧不理她,依旧看着那个侍卫,又道:“昨日自请禁足的是谁?”
兰心见温淑不理她,翻了个白眼,讽刺道:“温娘子这话问得就奇怪了,昨日因为温娘子失礼之事自请禁足的不就是大公子吗?”
温淑终于转眼看她,依旧柔柔地笑着,轻声道:“是吗?”
兰心轻视地上下打量她一眼,见温淑穿了一身普通的水绿绣锦,头上珠钗尽是些普通货色,周身打扮还不如她们,又见温淑那双眸子温柔地看着自己,一副懦弱样子,顿生轻视,哼了一声道:“自然……”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让在场众人全都呆了,满院子目光齐齐看向温淑。温淑揉揉手,看了一眼身后的红梨,暗悔没让红梨出手,打人可真不是件好做的事,她现在手疼。
院中在耳光声响后静了下来,兰心捂着顿时就红肿起来的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温淑,其余人也惊讶地看着温淑。
温淑再度对着方才的侍卫温柔一笑:“昨日自请禁足的是谁?”
她一双凤眼含笑,朱唇轻牵起半点,白皙的皮肤在日光下更是柔和无比,一袭嫩色衣裙为她艳丽的容貌增添了几分娇柔,侍卫在心中暗补上一句,如果不是方才目睹了她一耳光将兰心的脸打肿的话。他忙抱拳回道:“回温娘子,是大公子。”
温淑轻轻将耳边因扇耳光太用力带下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柔声道:“既然如此,禁足的便只有大公子对吗?”
她笑得越发好看,侍卫却将头低得更低。
“唉,我自知势单力薄,不能在国公府翻了天去。但既然府中留我有用,各位的主子想必也不会让我太难过,毕竟兔子急了都会咬人,更何况人呢。我只是想好好用个一日三餐,料想不会有人不同意吧?”
几个侍卫互相看了看,被温淑定定看着的侍卫再度垂首道:“是。”
温淑轻笑一声道:“那好,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吧。碧桃,你和红梨去取些吃食回来。”
几个侍卫退了出去,红梨看了看一脸震惊尚未回神的兰心和左右扶着她的白宣云蕙,不放心道:“可是她们……”
温淑摆摆手,碧桃便拉着红梨出了院门,这一次便再也没人拦她们了。
温淑收回目光,看向眼圈里满是泪的捂着脸的兰心,轻声疑惑道:“咦,兰心这是得了离魂症吗?”
此话一出,兰心的眼泪就再也包不住了,哗啦啦地顺着脸颊流下。她放下捂着脸的手,怒吼着要朝温淑扑过来,却被白宣两人死死拉住了。
温淑看着她眼泪鼻涕一起流,配上那半边肿得老高的脸,不由后退了两步,惊魂未定道:“你做什么这般吓人?”
兰心见挣脱不了白宣二人的束缚,张口欲骂,却发现越张嘴脸越疼,顿时哭得更猛了。
白宣见状看向温淑,带着哭腔道:“温娘子怎么能打人呢?就算我们是婢女,可也是夫人赐下来的婢女。婢女也是人,温娘子怎能如此作践我们?”
温淑疑惑偏头,如果她没看错的话,刚刚白宣见兰心被打时那神态分明是有幸灾乐祸的吧。
温淑轻声细语道:“你瞧你说的什么话。既然你们是婢女,那我就是主子没错了。主子问话,不听话的婢女总是插嘴,难道主子教训不得?再说了,我明明只教训了犯错的兰心,可没动你们一丝一毫,怎么我就作践你们了?”
温淑欲怒还嗔地看了一眼瞪着她的兰心,道:“我听说国公府重礼重规矩,莫不是骗我的?”
云蕙侧身朝着兰心摇了摇头,对温淑恭敬道:“温娘子教训得是,是兰心之错。兰心素日只在夫人面前干活,很得夫人欣赏,许是突然换了差事不大习惯,一时忘了尊卑,还望娘子见谅。”
温淑暗暗打量了这三人中容貌最一般,气质也最平庸的云蕙一眼,暗道此人才是个棘手的对象。也不知真是国公夫人的人还是程灼的人。云蕙开了口,白宣又悄悄看了一眼兰心的脸。温淑见她都快藏不住眼里的高兴了,索性帮她一把。
“白宣。”
白宣柔声道:“在。”
温淑抬手指了指院中没拔完的杂草,柔声道:“这院里实在太不像话了,草都快比人高了。你是夫人面前最得脸的,想来是最会做事的,便由你带着她们二人将院里的草处理干净吧。”
果然,温淑话一说完,白宣的高兴便再无影踪。她硬着头皮艰难涩声道:“是。”
等她们三人到了院里角落去拔草了,温淑才心满意足地朝程阙房前去。正要出声唤人,门便被人拉开了。程阙换了一身同昨日相差无几的衣物,头发披散着,一身慵懒之意。他抬眸示意温淑往里坐,随后便转身窝进了自家宽大的椅子里。
温淑右手五指不自在地蜷了蜷,偷偷地看了一眼程阙。
也不知道他方才有没有看见她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