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那时锐雯还只是一个新兵。
“锐雯,轮到你了。”长官说。
锐雯用瘦小的身体承载着厚重的铠甲,手中的巨剑比她的人还要高。
面对长官的命令,她青涩的面庞上写满了紧张。
“我说,杀了他们。”长官强调。
“长官,他们已经投降了。”锐雯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不敢抬头看她的长官,更不敢看那些跪在地上哀求的人:“他们也只是平民罢了。”
“是平民才正好。”长官笑了:“小丫头,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么好的机会,能有不会还手的活人来给你练手的。你也该见见血了,锐雯。”
“我...”锐雯的声音在颤抖。
终于,长官不满地皱起眉头:“同样的命令,不要再让我说第三次了,新兵。”
“你知道的,诺克萨斯不需要懦夫。”
锐雯咬着牙,颤颤巍巍举起了剑。
周围人,她视作亲人的同胞战友,也都在用支持鼓励的目光看着她。
她终于将剑举过头顶。
“动手啊。”战友小声提醒。
“我...”锐雯童孔收缩,呼吸急促,尚且稚嫩的面庞上浸满汗水。
“动手!”长官喝道。
“动手!”战友也说。
“你想抗令吗?动手!”她心里也有个声音在说。
“啊啊啊啊!”
.......................
“啊啊啊啊!”
凌晨天还蒙蒙亮,在城中临时搭建起来的难民营里,锐雯便被这一阵遥遥传来的惨叫声惊醒。
她醒来的时候,她就和梦里的自己一样,耳畔的白色碎发全被汗水浸透,湿湿地黏在了苍白失血的面庞之上。
“奥莉安娜,你醒了?”菲雅同样神情憔悴地出现在她身旁。
“我睡着了?”锐雯从趴着的桌子上抬起脑袋。
“嗯,你熬夜熬得太晚了。”菲雅说。
“名单整理好了么?”锐雯也顾不上拭去额间冷汗,稍微清醒过来就问起正事。
“整理好了。”菲雅也盯着个黑眼圈:“我们昨天一天就收容了近5000人,离来斯特将军给我们的名额,只用了一天功夫就用完了。”
昨天锐雯跟来斯特谈好了条件,来斯特同意在城中划出一块区域作为领风者管理的难民营。
但对于难民营的收容人数,来斯特却做了严格限制。
尽管锐雯竭力以迦娜女神的名义作为威慑,但经过一番讨价还价,诺克萨斯一方还是只允许领风者收留最多5000名难民。
也就是说,这座十几万人口的城市,最终能活下来可能只有5000。
而现在,时间才刚刚过去一天,这个名额就已经如潮水般涌来避难的市民们给用完了。
“今天诺克萨斯人还在城里劫掠,虽然还没开始大规模杀戮,但是...零零星星的屠杀,却是已经在开始了。”
菲雅竖起她灵敏的猫耳,倾听着远处不断传来的惨叫。
那些痛苦声浪此起彼伏,几乎从未断过。
“可我们的名额,已经用完了。”菲雅低着头,声音有些发闷。
锐雯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她知道,对这样一座人口十数万城市的彻底屠戮,少则几天,多则可能需要持续十数日之久。
而现在还是第二天,领风者就用光了难民收容的名额。
这意味着从今天开始,她和菲雅就需要紧闭难民营大门,再亲手将那一个又一个无辜市民关在门外,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诺克萨斯人拖走杀害。
而这样煎熬的过程,接下来还可能持续整整十天。
“奥莉安娜...”菲雅憔悴可怜地望着她:“就真的没办法救更多的人了吗?你是迦娜女神的使者,你能不能再帮我们问问女神...”
锐雯沉默。
她不是神使。她做不到。
“抱歉,这已经是我们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了。”锐雯狠下心来,断绝了菲雅最后一丝幻想。
她救不了更多人了,救不了的。
菲雅失落低头。
这时本就拥挤不堪、喧嚣不已的难民营里,又传来一阵阵震天的声浪。
“是入口那边。”菲雅无奈说:“大部分人现在才知道我们这里有避难所,所以一大早就成群结队地涌过来了。”
“但是我们的收容名额已经满了,所以...”
所以就出现了她最不想看到的景象。
市民们将难民营的大门堵了个水泄不通,而她和她那些信仰了迦娜女神的部下们,却不得不拿起武器守在门口,防止这些走投无路的难民冲击避难所。
菲雅正叹着气呢,很快一个家丁神色紧张地过来报告:“菲雅小姐,不好了。入口那边有人闹起来了!”
“...”菲雅纠结无语。
最后还是锐雯狠下心命令道:“我们之前不是就说过么?这里已经满员了。再有人过来,就向他们说明情况,让他们先回家避难再说。”
“他们要是不听,那就...就来硬的!要是这还不行,那就请诺克萨斯人来维持秩序!”锐雯咬着牙说。
“不,他们不是不清楚状况。”没想到,这家丁竟然这么汇报。
“那些市民知道这里满员了,但他们的意思是...是...”家丁语气复杂地顿了一顿:“他们是想说,他们看到了,有很多像我这样的贱民,赶在他们之前进了这座难民营。”
“所以呢?”锐雯眉头紧蹙。
“大家的意思是,应该把贱民们赶出来,把名额让给他们。”
...................
难民营入口。
菲雅手下的家丁、水手,这时全都被迫披挂上阵,扮演起了营地卫兵的角色。
而他们面对的不是诺克萨斯人,正是他们的艾欧尼亚同胞。
“让开,让我们进去!”
远处还依稀有诺克萨斯士兵恣虐的动静传来,市民们只好如沙丁鱼般挤在难民营的入口,焦灼不安地喊着。
“回去吧。”守卫无奈地说:“我们这里真的满员了。”
市民们知道。但这时没人愿意后退。
他们首先就将疯狂的眼神锁定在了这些家丁打扮的守卫身上:“满员了,那你们在这干嘛?你们应该是贱民吧,不是吗?”
“既然是贱民的话,就应该把名额让出来啊!”
这话在现场并未引起多少反感,甚至还引起了大多数人的支持。
就连那些身为贱民的守卫,这时也只是默然低下脑袋,没有为此流露什么不满和愤怒。
就好像这是理所应当的。
“让开!把名额让出来!”城里回荡的惨叫声仿佛越来越近,市民们也更加疯狂。
守卫们哑然失语,他们组成的阵线也渐渐动摇。
“你们干嘛不骂回去?”
突然,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
“奥莉安娜大人!”守卫们纷纷恭敬地看了过来。
“不要叫我大人。”锐雯不知不觉地模彷起想象中的李维的作派:“你们告诉我,他们这么骂你们,还要你们去死,你们干嘛不骂回去?”
“我们...”守卫们犹豫失语。
“我们本来就是多余的。这时就算把名额让给大家,也是应该的。”
“...”锐雯本想骂脏话的。
但看到这些贱民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如老黄牛般温驯老实的态度,她突然又无话可说了。
她不知该如果改变这些人的想法,但这时她倒非常好奇一个问题:“你们就真的觉得,自己天生就不该存在么?”
“嗯。”守卫们点头。
“那你们既然连自己都不在乎,又为什么要在乎艾欧尼亚呢?你们到底是在为了什么而对抗诺克萨斯,为了艾欧尼亚?艾欧尼亚可都没把你们当人啊。”
锐雯已经完全搞不懂这些贱民的脑回路了。
可守卫们却给了一个让她无法反驳的回答:
“诺克萨斯人就是一群蝗虫,他们破坏的不仅是艾欧尼亚,更是艾欧尼亚的万物均衡。”
为了维持均衡,艾欧尼亚人砍棵树都要小心翼翼的。
而诺克萨斯人却见人就杀,见村就烧,燃烧弹毒气弹到处乱甩,所过之处无不生灵涂炭。
他们才来了几年,艾欧尼亚产生的“灵”,人的灵,动物的灵,花草树木的灵,就比过去几十年都还要多。
“再这样下去,物质领域和精神领域之间的平衡就会被彻底打破,到那时秩序崩溃、恶灵丛生,可怕的灾难就会席卷整个艾欧尼亚。”
“如果我们不阻止这些诺克萨斯人,那我们别说活着,就算是死后去了精神领域,恐怕都要过得不安生了...”
诺克萨斯这不光是毁了他们的人间家园,还要把人家的死后“天堂”也给一并灭了。
所以就连艾欧尼亚的贱民,都有责任去抵抗诺克萨斯人的入侵了。
“更何况,我听从奴隶营里逃回来的朋友说过...诺克萨斯对待战争奴隶的方式,可比我们在艾欧尼亚当贱民还要残酷的多。”
“这。”锐雯哑然失语。
这一瞬间,她准备的那些什么阶层、什么压迫、什么“你爱艾欧尼亚、艾欧尼亚爱你吗”的话术,好像都不管用了。
面对诺克萨斯这个大反派,贱民和艾欧尼亚的利益还真就达成了一致。
而迦娜女神的思想,似乎在艾欧尼亚就是完全不适用的。
贱民们非常认同艾欧尼亚的均衡秩序。
哪怕那些市民,他们所谓的艾欧尼亚同胞,现在就在大声喊着:
“让那些贱民滚出来!让我们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