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镇认真点头。
人在死之前,自然是把能了的遗憾全都了了。姓俞的当年没查出来汤甫的死因,不知道人是意外还是被害,干脆把所有人相关的人都整治一遍。
要是被害的,左右逃不过杭州官场商场这些人,被牵连的人反倒会怨恨害人的,说不得会斗起来,这样还能发现端倪。
要真的是意外,甭管这行为是迁怒还是发泄,也没有一个人敢说什么。毕竟他直接查你有没有做过违法的事,违法了就按律处置,没有冤枉一个人,谁也不能说他不对。
梁多这些年在姜家的庇护下才能逃过一劫,此时突然明白,姓俞的这不就是……故意要他死?!
“哥,你可要救我!”梁多急的都要给姜镇跪下了。官场上有几个是清白的啊,他这些年做的事,够死几次了。
姜镇叹了一口气,他隐约的预感是对的,姓苗的来杭州不只是查案那么简单。
姓俞的要是只查汤甫之死,对姜家影响不大,如今他要在死前了却遗憾,本就是政敌,肯定不会放过姜家。
他转头看了一眼唐瑾,对着梁多说:“该填的填,该补的补,该安抚的安抚,把你的屁股擦干净。我这长随借你几天,他做的账务很难被人看出来问题。”
梁多知道姜镇是个稳重的,他说很难看出来,那就是看不出来,高兴的笑着道谢,这才明白姜镇不让唐瑾回避的原因。
“小的一定竭尽全力!”唐瑾板着脸,认真的样子有些严肃,姜镇莞尔。
唐瑾便跟着梁多走了,从梁多做假的账本里看出来一些问题,帮他改了,还让他把假账本烧了以免查出问题,得到了梁多的信任。
梁多以前做假的账本唐瑾有机会藏起来以后拿去做证,不过他没有这样做。他来这里的目的是查汤甫的死因,不是来查梁多的账务,要是藏账本被发现了,得知真相的机会就没了不说,他也可能有生命危险。
况且没有账本也不影响什么,在他不动声色的打探下,他从账务里知道了梁多很多的隐私,其他事情也能定罪。
快忙完时,唐瑾找了个机会逮了几个青腰虫,在上茅厕时把虫子引到墙上,然后拿脚踩死。
回去屋子以后,梁多见他神色不对,就温和的问他:“怎么了小谦?”经过七天时间,梁多深刻的体会到了唐瑾在账务上的能力,对他的心态完成了从轻视到重视的转变。
唐瑾笑着摇头:“没事的梁大人,就是在厕舍的墙上看到了青腰虫,一时上脚踩死了。听说这虫有毒,我这鞋子怕是不能穿了,我娘新做不久的,有些可惜。”
梁多笑了:“没事,没用手碰不要紧,鞋子可以穿的。”
唐瑾疑惑的问:“真的吗?小时候姜府里有小厮用手捏死了这虫子,可能用手挠了脸,脸上起了几条很长的泡,可吓人了。我以前都不知道他有毒。”
梁多笑道:“我以前也不知道,后来才知道了。”
唐瑾随意聊天的样子:“我是三年前才知道的,大人肯定知道的早。”
“也不早,也就四五年前知道的。”梁多应着,不想在青腰虫这个话题上再谈下去。
唐瑾笑道:“我娘还吓唬我说泡破后皮肤上会留黑色的疤消不下去,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梁多顿了一下,脑子急转,想到以前捉青腰虫的事可能在苗钦差那里隐瞒不住,就坦白道:“是会让皮肤变黑,不过颜色会消下去的。”
唐瑾一副闲聊的起了劲儿的样子,追问:“大人见过?还是拍死过?”
梁多心里立刻升起了警惕,避过这个问题,反问唐瑾:“你没见过?”
“没有。”唐瑾摇头回应。
梁多又问唐瑾其它问题,成功的把话题带走了。
他见唐瑾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追问,就放下戒备。还找个机会去衙门里的厕舍仔细找了找,果然在墙上和墙下各看到了一只青腰虫的尸体,想到附近有桂花树,还有花木,这才放了心。
唐瑾前后忙了十天才忙完,中间还去姜镇那里帮忙,有时候干脆就住在衙门里,就算偶尔回梁家住也是抱着账本回去。
忙完了以后,才在梁家遇到了梁辉。
梁辉一见唐瑾就想起他坏了自己的好事,在自己家里胆子立刻大了,上前就去踹唐瑾,骂道:“不长眼的东西!”
唐瑾才不怕他,一下子躲开了。
梁辉没想到唐瑾敢躲,他平时教训下人没人敢躲,愣了一下。
愣的这一下,唐瑾旁边梁多的脚已经上来了,一下子就踹到梁辉腿上:“逆子!谁教你这么无礼!”
梁辉脚上大痛一个踉跄差点摔了个狗啃泥,人刚平衡处还没来得站好,梁多的手已经上去打他了。梁辉还懵着呢,不知道怎么他教训一个下人他爹也要生气,不过他怕他爹,原因只能等回头再打听。
现在,他抱头鼠蹿,跑掉了。
跑掉的梁辉心里不但郁闷,更是羞耻的很:教训一个下人不成,反倒被他爹当着下人的面教训了,没脸见人了!
梁多见儿子跑掉了,骂了几句,对着唐瑾抱怨:“不成器,中秀才五年了都没过科试!”
唐瑾眼里有着佩服:“少爷能在十二岁就考中秀才,很厉害!”
梁多哈哈笑了笑,招呼唐瑾洗手吃饭——为了表示对唐瑾的感谢,梁多请唐瑾在自己家里吃了一顿好的。
这样唐瑾还是不得闲,第二天又帮姜镇做事,还被他借给其他人去做假账,忙的很。
唐瑾根本就没有机会把梁多做过的那些谋财害命的事通风报信给苗钦差。
不过,十天以后,梁多还是被苗钦差抓了。
人做过的事总是会留痕迹,线索很多时候不只有一条,苗钦差从别的地方查到了梁多贪污和杀人的证据。
梁家被抄。
唐瑾有些提心掉胆,他觉得自从梁多被抓后姜镇看他的眼神就不对。
想也是,他帮姜镇做假账,知道他很多秘密。关键是,他年龄小,没有受过训练,姜镇一定认为他受不得刑,被苗钦差抓了后会吐露实情,他对于姜镇来说就是一个炸弹。
只是目前姜镇还需要他,才忍着吧?
最好的结果,是他被藏起来等风头过去;最坏的结果,怕就是死亡。
唐瑾正考虑着这事,府里老夫人身边的陪房荣氏来找他,说老夫人找他。
唐瑾心里一紧,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像他们这种男仆根本不可能有机会进入女眷的院子里。
尤其这荣氏,处处与他娘周氏别苗头,对她娘敌意很大,她能来通知他,定是有大事发生,来看他笑话。
唐瑾在路上向荣氏打听找他什么事,荣氏的眼里闪着幸灾乐祸的笑意:“找你自然有重要的事情,去了就知道了。”
唐瑾没打听出来什么事,只从荣氏的反应里看出来这件事对他很不利。
进到正堂里,他也不敢四下看,只觉得四周有很多人,各种打量探寻的目光都投到了他的身上,气氛紧绷而压抑。
唐瑾低头就跪下行礼,姜老夫人让他抬起头来回话,问他:“三少爷庆祝科试一等的宴席前一夜,你在向学院外的竹林里看到邵姑娘,和她说了什么?”
不问见没见过,只问见过了说过什么,面对如此老辣的提问,唐瑾抬着头,目光望着下边,没有丝毫迟疑的询问声里有着明显的疑惑:“我没有遇到邵小姐啊,她一向在后院里,我怎么会在中院遇到她?”
那天离开的时候,唐瑾对邵馥承诺过他没见过邵馥,他觉得邵馥是个聪明的人,应该也会这样说。
若是万一对方说见过他,暴露他撒谎了,唐瑾只好拿“事关姑娘清誉,怕传言有误害人才撒谎”来做借口了。
姜老夫人又问唐瑾:“可对表小姐邵氏有好感?”
唐瑾听到这里心里一紧,不可能莫名其妙问这种话,是牵扯到什么男女私事上了吗?
他眨眨眼,表情紧张中有些懵的点头:“府里的主子都很好,没有小的不喜欢的人啊。”
姜老夫人轻抿着唇不说话,姜大奶奶大松了一口气,微笑起来。
姜大夫人对着婆母姜老夫人道:“这孩子还小,不懂事呢!”这个里边,“小”字拉长“事”字咬的稍重,很有些意味深长。
唐瑾回答完,堂厅里很静,沉默的气氛蔓延。
一会儿后,姜老夫人让唐瑾下去了。
唐瑾松了口气,恭敬的退下。
直到出了门,他才真的确定,这应该只是一场意外,而不是姜镇想做什么才想出来针对他的法子。
他到底有些不安,去了大夫人院子侧门处等着。以他娘周氏的聪慧,完事了应该会过来这里看一看他有没有在,给他通风报信。
果然,等了时间不长,周氏就从侧门出来了,把唐瑾拉到了一边,小声的对着唐瑾道:“梁少爷发了疯,今天竟然来让自己丫鬟去问邵小姐一个姑娘他能不能娶她,邵小姐多知礼的一个人,自然让他去找长辈商议。可我们都知道,梁家没出事时大奶奶都看不上梁少爷当妹夫,梁家出了事自然更不可能了,梁少爷便污蔑邵小姐,说……”
周氏提起梁辉时满脸都带着鄙夷,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注视着唐瑾的神色。
唐瑾知道与自己有关了,催问:“说什么?”
“说府里宴席前一夜,他亲眼看见了,说你们两个在竹林里……有首尾。”周氏咬着牙说完,心里恨的很。梁辉这是要害她儿子啊!
周氏说的隐晦,梁辉的原话是:“那小子看着邵妹妹落了单,抱着她亲嘴呢。”
还有一句说邵馥的话也很气人:“她是长的这么勾人,却一副高高在上欲拒还迎的样子,周谦年轻气盛哪里受得住勾引?”
十三岁的年龄在唐瑾看来就是一个刚上初一大一点的孩子,在周氏这些人眼里,却可以谈婚论嫁会情窦初开,是以还是有人信梁辉的话,所以姜老夫人才来找唐瑾求证。
唐瑾脸色沉下去,周氏见他不高兴迅速安慰他:“你别生气,娘知道你是好孩子。”
唐瑾没有生气,只是在猜梁辉这样做到底有什么目的。是见梁家出事他娶邵馥绝无可能,才不想让她和自己好过才这样恶心人?或者是有什么别的图谋?
周氏怕唐瑾气着,不停的在他面前数落着梁辉的不是,说他“品性低劣”“胡搅蛮缠”,唐瑾倒是很认同这些,这什么不可回收的垃圾男人啊。
弄清了事因,唐瑾就和周氏分开了,心里不免想着梁辉做这事到底有没有深意。
其实梁辉哪里有什么深意,他家逢巨变,看谁都对自己有敌意,愤世嫉俗,这放大了他对于邵馥那种“我得不到就要弄坏了让别人也得不到”的心里,才污蔑邵馥。
他也知道他的话不可靠,很可能被拆穿,他做这事本来也不是要什么结果,打的主意就是恶心邵馥。
这流言猛于虎,越香艳就传的越邪乎,越被人记得牢。不管真假,邵馥被人背后说道,甚至几年后也有人提起,也能恶心她好多年。
梁辉打的最大的主意,就是邵馥说那晚没见唐瑾唐瑾说见了,大家一看就有猫腻,猜疑两人之间是不是真有什么事,流言最后肯定传的变了味。
这样一来邵馥可能迁怒唐瑾,“把那贱奴狠狠收拾一顿”,甚至找个机会调到乡下庄子去,梁辉就舒坦了。
谁让唐瑾那晚管他的闲事!
还让他“教训下人不成反被教训”,被下人看了笑话。
只是可惜,邵馥与唐瑾都默契的说没见过对方,唐瑾还一副没长大没开窍的样子,让梁辉的算盘落了空。
很快,梁辉就没有心思管别的事了,他父亲被苗钦差定了罪,随同苗钦差一同押往了京城。
梁辉很是震惊,原本他爹被抓他也焦急,内心里却没多少天塌了的急迫感,潜意识里觉得他姨祖父是一省要员,谁不卖他家面子,最后他爹肯定会被放出来,家产也会被还回来。
直到他爹被押解进京,他去姜府求他叔姜镇无济于事,才懂得,权势之外,还有更大的权势。
至此,他的心理防线才彻底坍塌,各种奔走、求人救父。他受尽冷脸,自觉比丧家之犬更狼狈。
苗钦差一走,姜镇彻底松了一口气:不管姓俞的是不是还有后招,姜家暂时没事,他不用忍疼放弃周谦,过后就送周谦去军营历练锻炼意志,以后也不用怕周谦被抓后拷打下出卖他。
唐瑾被扔去了军营,不到十天,他又被杭州府府尹让衙役给叫了回去。
进入府衙的大堂,看到坐在堂中地上眼眶哭得通红见到他就激动无比的周氏,唐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能预感到这是一部重头戏。
因为期待,他心前所未有的剧烈跳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