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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佑一十八年二月,会试开考。
三月,杏榜放榜,济南府举子顾长晋中会元。
杏榜张榜的那一日,礼部外头的围满了来看热闹的百姓。
萧妤的马车就停在对面的街巷里,可她等了半日,也没等来顾长晋。
一边的竹君只知她来此,是要见一个故人。
却不知那故人是谁,也不明白见不到那故人,为何公主会这般开心。
萧妤望了眼天色,春阳熠熠,是个好日呢。
「走罢,去东宫。」
竹君挑眉道:「可公主还未见到您那故友,可要奴婢差人去将人请来?」
「见不到才好。」萧妤把玩着手里的一块玉佩,笑道:「我还怕他今儿会来此呢。」
每年杏榜一放,上京百姓们最好奇可不是今岁的会元是何人,而是哪位春风得意的贡士被人捉去做贵婿了。
「榜下捉婿」向来是一桩美谈。
寒门学子不仅盼着金榜题名,也盼着能入那些勋贵豪族的眼,好做他们的乘龙快婿。殿试过后,这些贡士能不能留在上京做京官,看的可不仅仅是能力,也看家世。
一个得力的妻族,对这些出身寒门的人来说,可是一把能助他们上青云的金梯。
顾长晋若是有做乘龙快婿的心思,多半是会来此看榜的。
瞧瞧这街巷里藏了多少华贵马车,这附近的客栈里又藏了多少双眼睛。
新任会元凭着那张脸,今日若是来此看榜,不知要叫多少贵女动心。
这会他没来,说明他是没有那等心思。
萧妤十分满意。
马车辚辚穿过长街,往东宫去。
萧烈这会就在东宫的书房里,听罢长史的传话,忙放下手里的卷子,出去迎萧妤。
「昭昭,你怎地来了?」
因着办女学的事,萧妤时常往宫外跑,嘉佑帝与戚皇后也不再拘着她,由着她去折腾。
萧烈已经好些日子没见到他这妹妹了。
「皇兄,今岁会试的卷子都在你这罢。」
这也是嘉佑帝给萧烈自小到大安排的功课了,每一次会试前十的卷子,他都要仔仔细细地研读。
萧妤想看顾长晋的卷子,过来找萧烈准没错。
萧烈颔首道:「昭昭想看?」
「想,我想看顾会元的卷子。」萧妤弯下眉眼,笑道:「就是那位皇兄十分赏识的顾长晋。」
萧烈挑眉,有些意外昭昭竟然会特地为了那人的卷子来东宫。
风驰电掣间门,似是想明白了什么,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萧妤一眼,道:「随孤来。」
进了书房,萧烈抽出顾长晋的卷子,边递过去边道:「你同皇兄老实招来,是不是看中了长晋?」
萧妤接过卷子,道:「是,去岁我在浮玉山受伤,便是他给我上的药。自那日开始,我便相中他做我的驸马了。」
她说着便抬起眸,望着萧烈认真道:「皇兄,我喜欢他。」
萧烈拧眉。
顾长晋此人,年不及弱冠便能一举夺下秋试、会试的榜首,说是惊才绝艳也不为过。
这样的人,应当在朝堂上一展抱负的。可他一旦尚了公主,原先可以走的仕途便要大大受限了。
萧烈有惜才之心,多少有些可惜。
父皇常说,良才、良将难得。
在萧烈看来,顾长晋便是他日后想要倚重的良才。
「长晋胸怀凌云之志,你可知他一旦尚了你,日后便只能困囿在上京,困囿在一个闲差里。你就不怕他怨你?这样一桩怨偶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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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姻可是你想要的?」
「我知他心怀锦绣,这才想寻皇兄想个辙。」萧妤望着萧烈,一字一句道:「我不会叫他为我牺牲他的仕途与抱负。」
兄妹二人一同长大,萧烈此时如何不知萧妤在打甚主意。
「你想要孤去说服父皇,好让长晋尚了公主后,也不必牺牲他的仕途?」
「是,我希望与他成亲后,他的身份依旧是顾长晋,而不是令昭公主的驸马。」
大胤律法并未明令驸马不得干政,便是尚了公主,依旧能有差事。只大胤建朝以来,就没哪一个驸马能成为权臣,手握实权的,多是领着一份闲差,在上京过些逍遥日子。
萧妤不希望如此,不管如何,她都要为顾长晋争一争。
萧烈望着萧妤坚定的目光,心下一叹,道:「孤须得问清楚长晋的心意,方能知晓要不要帮你。」
萧烈能这般说,心里头多半是同意了。
萧妤笑道:「皇兄不必替我问,我会亲自去问他。」
「你啊……」萧烈摇头一笑:「当真是没有半点女儿家的矜持。」
「我是大胤的令昭公主,父皇常说,我是大胤所有女子的表率。喜欢上一个人,若我连问清楚他心意的勇气都无,如何做旁人的表率。」
喜欢一个人了,便坦坦荡荡地去喜欢。
同萧烈通好气,萧妤心里安定多了。只要顾长晋愿意,她定不会让他因着尚公主而为难。
至于他愿不愿意……
萧妤垂眸望着手里的卷子。
他的字当真是好看,苍劲有力又不狂草,有着一种内敛的如松竹般坚韧的筋骨。
这样内敛的一个人,那日在小木屋里,曾一瞬不错地望着她离去,连一个眨眼的片刻都不肯错过,想来……会愿意的罢。
萧妤誊抄了一份顾长晋的卷子,回了昭阳宫。
三月廿六是殿试之日。
萧妤坐在宫撵里,望着身着贡士朝服的仕子一步一步走向奉天殿。
为首那人便是顾长晋。
男人身着青底缀银边的朝服,头顶镂花金座,上衔金三枝九叶,瞧着矜贵极了。
在一众穿着同样朝服的仕子里,他最是打眼,鹤立鸡群一般。
萧妤待得所有贡士都进了奉天殿,才悄悄回了昭阳宫。
她一点也不担心顾长晋会殿试失利,她看过他的卷子,能写出那样一手锦绣文章的人,定能成为今岁的三鼎元。
父皇点状元、榜眼、探花从来不看年纪相貌,只看才华。
今岁的状元十有**会是顾长晋。
殿试过后便是传胪大典。
三月廿八这日,顾长晋一早便穿上朝服,与旁的贡士一起前往金銮殿,在丹陛之下等待唱名。
鸿胪寺礼官头一个唱的便是他的名,待得十位新晋进士一一唱名后,众人鱼贯进了金銮殿。
嘉佑帝坐在龙案后,静静望着慢慢朝他行来的年轻郎君,唇角勾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这小子,终于又来了。
他手里捏着一枚雪白的棋子,在顾长晋叩头行礼之时,将那棋子轻轻抛回龙案。
昭阳宫里,萧妤换了身轻便的春裳,正坐在贵妃榻上翻着一本账册。
半个时辰后,竹君从廊下匆匆行来,对萧妤恭敬道:「殿下,皇上已经点好状元了,的确是来自济南府的那位。」
萧妤放下手里的账册,莞尔道:「叫上兰萱,随我一同出宫去。兰萱不是一直想看状元、探花御街夸官吗?今儿就带她去开开眼界。」
竹君「诶」一声,出去唤人备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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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抵达长安街时,街上已经挤满了人。
萧妤挑开车帘,抱着一坛子松子糖,边吃边慢悠悠地等着。等了片刻,忽听前头百姓大叫了一声:「来了!来了!今岁的状元郎好生俊朗!」
萧妤放下糖罐,目光越过窗牖,望向长安街。
便见三名郎君骑着白马,缓缓朝东华门行去。为首那人最为高大,也最是俊美。
萧妤忍不住笑了下,她就知道,父皇定会点他做状元。
明儿同他见面,可得改口唤他「顾状元」。
萧妤来长安街,不过是想感受一下他御街夸官的这份热闹,凑完热闹便离去。
三匹白马在礼官们的簇拥下不紧不慢地穿街而过,又渐渐远去。
萧妤放下车帘,还未及吩咐车夫驾车离开,一阵喧闹声猛然间门传来。
萧妤刚想掀开帘子一探究竟,车帘子已然被人从外掀开。
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撞入眼帘。
萧妤神色一怔,与那人隔着车牖,静静对望。
百姓们好奇地望着顾长晋。
不明白这状元郎好端端地行在前头,怎地忽然就面色一变,火急火燎地往这头奔来。
还当他是看见了甚不得了的,不想竟是为了个姑娘。
众人拉长了脖子往巷子里头看,想一睹那姑娘的芳容。
「紫衣。」萧妤淡淡吩咐了声。
紫衣心领神会地领着一队护卫拦住了前头的百姓,将人稍稍往外赶。
巷子里一下子清净下来。
春日迟迟,空气里弥漫着松子糖的香甜气息。顾长晋先开了口:「沈昭。」
「是我。」萧妤笑着应他:「顾状元这是要叫整个上京的百姓们都看我们的热闹么?」
顾长晋下颌微一紧,低下声音道:「你在这里等我,可好?」
「不好。」萧妤笑意不减,「顾状元御街夸官结束便该去恩荣宴了,我知晓顾状元住在何处,明儿我会去寻你。」
顾长晋面色微顿。
拦下她的马车又掀开她的车帘属实是极为冒犯之举,非君子所为。
男人思忖须臾便颔首道:「顾某静候沈姑娘佳音。」
他放下车帘,阖起车窗,兀自往回走,在榜眼与探花惊诧的眸光中翻身上马,继续往东华门行去,面色十分平静。
却无人知他牵着马缰的手,正轻轻颤抖。
他找了她许久。
原以为知晓了她的名讳,只要来到上京便能打听到她是哪家的千金。
顾长晋早就下定了决心,只要打听到她的消息,殿试一过,他便来登门求娶。若对方的门楣太高,他少不得要请萧砚出面替他牵线。
他这厢桩桩件件都考虑周全了,哪里想到来了上京,压根儿就打听不到一个名唤「沈昭」的贵女。
直到方才无意中一瞥,看到了她腕间门戴着的雪玉手镯。
顾长晋缓缓吐出一口气,强行压下野马脱缰般的混乱心跳。
他终于找到她了。
御街夸官结束,顾长晋再度进宫拜谢皇上,之后换了身衣裳便去了礼部参加恩荣宴。
今岁的会试座师乃刑部尚书陆拙,酒过三巡后,陆尚书难掩其对顾长晋的赏识,给他起字「允直」。
恩荣宴上,能得朝廷一品大员亲自赐字乃是极荣幸的事。
顾长晋被灌了许多酒。
从礼部离开时,他身上的青绸朝服满是酒气。
他在上京的落脚地就在银槐巷。
银槐巷巷尾有一棵老槐树,几百年前曾遭过雷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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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生出了银色的槐花,自此这巷子便改名叫银槐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