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影雁初飞。
鸣鹿山的秋日是一年中最好的时节,秋风飒飒,层林尽染。
一行人在山里骑猎踏秋,直到快酉时了方尽兴而归。
夜里沈一珍张罗着在老梅林办了个十分随性的炙肉宴。不讲究繁文缛节,爱吃甚便自个儿去取甚,想自个儿下手烤肉吃也尽可去做。
萧怀安还是头一回不必注重诸多礼节地用膳,虽多多少少有些不适,但看着周遭那些个怡然自得的人,好像……也挺好的。
穆霓旌在大同待的时间长了,最爱的便是亲自打猎,再亲自烤肉吃,撒上各种辛辣的调料,再佐以烈酒,好不痛快。
可今个她却心不在焉的,一边的容舒早就觉察到她的心神恍惚,给她递了个酒盏,正要发问,目光瞥到穆霓旌的唇角,忽地一愣。
“你唇角怎地破了?狩猎时擦伤了?”
话出口又觉得有些奇怪,霓旌今儿去了鸣鹿山内林,却一只猎物都没带回来,这可不是她往常的作风。
穆霓旌用手背擦了下唇角,道:“无妨,小伤。”
唇角那针刺般的痛又叫她回想起密林里,那混账咬破自己唇角的情景。
“县主把贫僧睡了,就将贫僧弃之如敝履了?”
艳艳秋光里,他肩上还顶着她射他的箭,鲜血淌红了一半衣裳。
他却跟个没事人似的,拔下肩上的箭矢,随着一滴滴坠落在地上的鲜血,慢慢将她逼到一棵老树前,旋即低头咬破她的唇,阴着嗓道:“没有这么便宜的事,县主甩不掉贫僧。”
穆霓旌被他咬疼了,取出短匕往他肩上的血咕隆狠扎了一刀。
“你放肆!”她怒气冲冲地骂道。
这人眼睛都不眨一下,垂眸望着她冷若冰霜的脸,慢悠悠舔走她唇上的血,只道:“多谢县主手下留情。”
说罢,玄策唇上还沾着她的血,冲她咧嘴笑了下。
穆霓旌更气了,方才那一刀她就不该手下留情,合该刺得更用力些。
正想着要不要往他身上再扎几刀时,那混账松开她,深深望了她一眼便离开了密林。
穆霓旌知晓他那一眼是甚意思,他会来寻她,缠她,不死不休。
容舒见她连吃酒都仿佛没甚心思,便也不再说。今个在鸣鹿山内林定是发生了些事,但霓旌不说,她也不会问。
这是她们二人之间的默契。
想说的时候,自会说。不想说的时候,也不必说,陪着便成。
穆霓旌兀自恼恨了一阵,将那酒盅里的酒一饮而尽。
一盅烈酒落了腹,她忍不住凑到容舒耳边,悄声道:“我之前在大同一时冲动睡了一个男子。嗯,在我与崔寺解除婚事后。”
这话一出,容舒手里装着蜜茶的杯盏差点儿掉落在地上。
她稳了稳手,往四周看了眼,旋即拉起穆霓旌往水榭里的暖阁行去。
一进去暖阁便立即阖起门,道:“那人是何人?”
“原先大慈恩寺住持的首席大弟子玄策。”穆霓旌拉开一张玫瑰椅,舔了舔被玄策咬破的唇,“呸”了声:“从前他没有叛出佛门还俗时,旁人还道他是佛心剔透,资质不凡,是最有望成为大慈恩寺下一任住持的人。要我说,狗屁的佛心剔透,分明是人模狗样!”
容舒也拉开一张椅子,在她身旁,支颐笑道:“我记得你说过,他很能打,连你也打不过。你是怎么睡到他的?”
穆霓旌烦躁地挠了下脸,“我那日心情不大好,吃了点酒,就犯了错了。”
容舒挑了挑眉,穆霓旌可不是随便就会犯下这样的错的人,她会对玄策做这事,至少说明她心里不抗拒玄策。
“你要睡,玄策就乖乖任由你睡了?”
容舒曾经在四时苑的那条密道里见过玄策一面。那人气势阴冷得像一把冷硬的妖刀,可不是会轻易被人碰的人。
穆霓旌看了容舒一眼,“我与他交过几次手后,他便如同一块狗皮膏药一般缠上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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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喜欢你。”容舒有些恍然:“梵青大师圆寂后,玄策便离开了上京,他就是那时去了大同的?”
穆霓旌“嗯”了声:“这混账现在要我对他负责。”
容舒瞥了瞥她唇角的咬伤,道:“那你准备如何做?”
穆霓旌烦躁地扯了扯领口,“我也不知。”
她默了片刻,忽地看了容舒一眼,道:“你与殿下做那事,舒服么?”
容舒差点儿没叫她这话给呛着了。
她回望穆霓旌。
舒服么?
那自然是舒服的,是从头发丝到脚趾都舒服的那种舒服。
容舒“嗯”了声。
穆霓旌道:“实不相瞒,我也觉得舒服极了,甚至可以说是销魂。”
大同军里的那些嫂子最爱在私底下唠嗑这些闺房之事,都说好多男子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而对女子而言,床第之事能不能享到乐趣也是极重要的事。
“昭昭。”穆霓旌望向容舒,道:“我大抵是个色胚,我有点馋那混账的身子。方才还想着玄策若是敢缠我,我就敢睡他一辈子。我现在也不想嫁人,就只想同阿兄一起守好穆家守好大同。若他愿意入赘,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容舒很了解穆霓旌的性子,她定是动心了,才会愿意睡他。
于是笑眯眯道:“那就睡他一辈子,让他入赘。便是不入赘也无妨,只要他只忠诚于你一人,便可。”
穆霓旌缓缓舒出一口气,她是个不爱纠结的性子,想通了便不再多想。
恨恨道:“成,他敢缠我,我就叫他一辈子都摆脱不了我。真当我穆霓旌怕他缠了?”
夜里顾长晋就寝时,发现榻上的姑娘也不知为何,竟然没在看游记,而是睁着一双清润的眼,靠着大迎枕看他。
顾长晋挑眉。
他刚沐浴完,乌黑的发沾着水汽,垂在肩侧,肤色冷白,眉眼清隽,微微敞开的里衣里,锁骨线条精致。这样俊美的皮囊下,又有着充满力量的身躯,每回容舒被他抱入怀里时,都能感觉到他藏在肌理里的力量。
霓旌说她与玄策行那事堪称销魂。
她与顾长晋又何尝不是?
容舒想想,在这事上,她好像也挺主动的,至少在他馋她身子的同时,她也馋他的身子。她与霓旌一样,大抵也是个色胚吧。食色性也,说的可不只有男子呢,女子也是。
顾长晋对上她灼灼的目光,走过去坐在她身侧道:“怎地不看书了?”
容舒笑道:“看你比较好看。”
说着拍拍顾长晋的肩,又道:“还好你不是绣花枕头。”
绣花枕头?
顾长晋总觉得她这句夸赞夸得有些诡异,正欲细问,容舒忽然抱起了个月儿枕,问道:“你可知霓旌后来嫁了何人?”
顾长晋一愣,她这还是头一回问起他关于前世她死后的事。
“丹朱县主终身未嫁,一直守在大同边关。”顾长晋望了眼她,没有提穆融后来娶了妻,娶的是他那战死沙场的副将的女儿。
容舒又道:“霓旌可有子嗣?”
“无。”即是终身未嫁,又怎会有孩儿,顾长晋道:“怎地忽然问起这个了?”
容舒不答,只神秘兮兮道:“那玄策呢?”
“玄策?”顾长晋攒眉想了片刻,道:“大慈恩寺的住持死后,他便消失了。”
他说到这便话音一顿,“丹朱县主与玄策?”
容舒颔首:“当初我为了找到闻溪,便托了丹朱去寻她。恰巧你也请了玄策去大同查闻溪,这才叫他们二人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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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说来,她和顾长晋在某种意义上倒是成了霓旌与玄策的媒人。
顾长晋对他们二人的事实则不大关心,见容舒一副精神奕奕的模样,忍不住喉结一滚,道:“不累?”
容舒怎会不累?今儿骑完马腿都要抬不起来了。
她凑过去在他唇上碰了碰,道:“今儿有点累,明儿吧。”
顾长晋低笑了声:“成。”他知晓她累,本就没打算与她行那事。
“明儿是归宁的最后一日了,我要好生陪阿娘。”小姑娘躺在他怀里,絮絮说着,没说一会儿话便沉沉睡去。
容舒原还以为这归宁的最后一日,顾长晋也能陪着,殊料翌日宫里便来了人,将他叫回宫里去了。
等到容舒回上京时,方知他得了嘉佑帝的密令,前往南方去了。
“太子离去时,叫本宫同你道,你若是不想在东宫闲着,自可去做你喜欢做的事。”戚皇后说着,便让桂嬷嬷递了几本黄册过去。
容舒翻开一看,才知那都是她偶尔在嘴里说的想做的事。
不仅仅是开牧马场,还有处置流民与孤儿的善堂,给女子开的学堂、武馆等等。
这些她心中一闪而过的念头,他竟然都记在了心里,并且叫人做出了详细的方案,好叫她想做甚便去做。
“从前在太原府,本宫也时常协理皇上处理太原府的民生大事。太子既然信重你,你便放手去做。”戚皇后望着她,笑道:“我们虽生来便是女子,要为人女、为人妻、为人母,好似我们生来便要依附旁人一样。但你要记着,假若我们能坐在男子的位置,便能做男子能做的事,能成为男子。”
这话犹如春雷炸耳,叫容舒忍不住抬起眼,望着戚皇后。
二人有着一双相似的眉眼,眼中有着一样的坚韧。
她明白戚皇后的意思。
她们是这世间最尊贵的两个女子,一个乃一国之母,一个乃东宫太子妃、未来的一国之母。她们的一举一动、一颦一举,都是世间女子的典范。
容舒屈身行礼:“是,儿臣遵命。”
戚皇后颔首笑道:“本宫叫鹂儿助你,若你有甚不懂,也可以来坤宁宫问本宫。”
这孩子在这点是像她的。
曾经在太原府,远离一切的党争与阴谋的那段时日里,她也曾像个男子一般,起早贪黑地去给太原府的百姓做实事。
太原府的百姓到这会都念着她的好,给她建了一座皇后庙,桂嬷嬷说每年的香火都盛极了。
入主坤宁宫后,皇上信任她,许多事也放手让她去做,叫她成功放宽了做女官的条件,让出身平民的姑娘,不甘心依附于家族的姑娘,也能有一条艰难但有期盼的路。
只她与皇上之间隔着太多东西,便皇上信任她,有许多事,她依旧是想做而不能做。
而这孩子与太子之间,没有那些来自家族的猜忌,也不会有旁的隔阂,能做的事比曾经的她要多得多。
顾长晋这一走便走了四个月,到得年关将至了,方披星戴月地赶回来上京。
这是他与她成亲后过的第一个年,他不想错过了。
殊料他匆匆赶回来东宫后,底下人却道太子妃不在。
“您不在的这段时日,太子妃比您还忙。”常吉道:“这几日是忙着要应对开春后的天寒,说是明年春比往年都要冷,若不早早预防,会冻死不少人。”
的确,从明年春天开始,天象便开始有异变了。
到得后年,会有一场自北向南的大寒灾,现在便得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常吉觑着顾长晋,“可要小的亲自去请太子妃回来?”
“不必,叫她安心去忙罢。”
她想做的任何事,他都不会阻拦。
顾长晋在紫宸殿边处理折子边等着容舒回来,这一等便等了两个时辰,却还是没个消息。
放下手里的折子,他呷了一口茶,望了眼渐渐暗下的天色,到底是等不住了,道:“备车,孤亲自去接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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